她很久没经历过这种恐惧了，很久很久，看到小月亮满嘴是血的那一刻，她甚至手抖到拨了三次才拨通宠物医院的号码。
她好长时间都没见过这么的多血。
柾国没有得到回答，他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紧绷到根本没办法听到他的问题。
他看到了她雪白的睡衣前染着的鲜血，还有被她抱在怀里，悄无声息的小月亮。
“跟我来。”他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到自己的车前。
Hilee回神了，她必须要回神，她不能慌，对，她告诉自己不能慌。
“我自己可……”
“够了。”他垂着眼，刘海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他没有生气，语气也并不愤怒，只是有点无力，“你现在这个样子，要自己开车嘛，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什么事……”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她突然心里一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原来有人是如此期待她能够好好活着。她本能地想去拉他的手，胳膊微微动了一下，但是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又收了回去。
柾国低头给她扣上安全带，自己回了驾驶座，启动汽车，抿着嘴，“联系医院了吗？”
“嗯。”她点头。
“地址。”
得到回答，他在导航里输入地址，车沿着路线行驶，一路无话。
“是器官衰竭，”一连串检查后，医生看着报告，对他们说，“已经16岁了啊，这就相当于我们人类的100多岁，基本上是狗狗的极限了，各种器官衰竭是不能避免的。”
“可……可以治疗吗？”
因为Hilee一直默不作声，柾国开口，替她问。
“治疗是可以治疗的，但生老病死，是人和动物都逃不了的自然定律。勉强治疗的话，不仅狗狗会很痛苦，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成效。所以，我们的建议是，不如让它在主人的陪伴中走完最后一段路吧。”
片刻沉默……他听到了他的声音，她的声音本来就低，这会儿更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想呼吸又有点喘不上气。
她的语气听起来如此平静，如果她没有一直在抓自己手背的话，柾国可能会被她骗过去。
他从身后抱住她，将她的双手攥紧。
“现在吐血已经止住了，但我们也只能是暂时性解决，这种因年龄而引起的机体衰竭，无法根治。如果你们最终选择不治疗的话，今晚观察一晚，等小月亮不再继续吐血，明天就可以带它回去了。”
“那今晚，我可以留在这里陪它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可以的，”医生点点头，“我们这里有专门的主人陪护房。”
柾国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观察室外面，小月亮就悄无声息地躺在里面的病床上。这是首尔最好的宠物医院，不论是设备还是医生的技术都是顶尖。如果在这也治不好，那在其他地方更没什么希望，所以她接受这个现实了。
生老病死，是个无法挣脱的轮回。
“我……”柾国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
“哥……我知道，我……马上就过去……嗯，放心，不会耽误的……好，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走到她面前，蹲下。
Hilee坐在观察室对面的椅子上，还穿着那身单薄的带血的睡衣，出门时，都没来得及换下脚上的拖鞋。
柾国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腕真的很纤细，她现在有90斤嘛？他真怀疑。
“乖乖在这里等我好嘛，演出完我就过来。”
她应该说“太晚了，你也很累，不用过来了，我自己可以”，但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好”。
柾国把自己的羽绒服裹在她身上，看到绕在她手腕的发绳，拿起来，帮她把一头乱发扎好。他不打算再说什么，再多说一句，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在他转身时，Hilee扯住他的衣角，仰着头看他，“你很快就会回来，对吗？”
“嗯。”他郑重地点点头。
彩排、演出、跨年，一切都那么顺利。
结束后，浩范说方PD订好了饭店，让大家一起去跨年。
“我就不去了，哥，我先回去了。”
浩范知道他是自己开车来的，也知道他下午去了哪里。“现在不行，这么多粉丝，你去哪里都会被发现。你至少要跟我们到饭店，再开车回去。到时候，你开公司的保姆车走，你的车我给你开回去。”
“好，拜托哥了。”
浩范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他肩膀。柾国跟着成员们一起上了保姆车。
泰亨张了张口，想问什么来着，但看他这副样子，最终一言不发。
柾国上车就倒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哥哥们都没打扰他。
“嗯？怎么了？”南俊电话响起，他划开锁屏，轻声问。
“柾国？他跟我在一起啊。”
“你别急，我现在就喊他。”
柾国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已经睁开眼了。
“国儿啊，夏琳找你，说打不通你电话。”南俊转过身，顺便按了公放。
“柾国？”
“nei，nuna，我在。”
“你今天见过Hilee嘛？”
“见了呀。”
“她现在在哪里？”
“三成洞的一间宠物医院。”
“你确定？”
“我中午送她过去的，小月亮在那儿治疗，现在她应该在陪小月亮。”
“你先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还有……你……看到Hilee晚上发的状态了吗？”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心里一沉，没由来地难受了一下。
“那你现在看。”夏琳说完，挂断了电话。
南俊不敢置信，她都没跟她说一声再见！
很快他就知道他女朋友为什么着急到连“再见”都没跟他说。
Hilee发了一条状态，是一个视频，只有三十多秒，画面直到结束都是漆黑一片。伴奏的音质也很奇怪，像是从车载音响里放出来的，她的声音时断时续，模糊不清。
柾国只能听清其中几句。
一节断枝吱嘎作响
一片枯叶四处飘零
让我死在今夜的月光里
尸体一半腐烂
一半鲜血淋漓
……
如果可以
请求你
将我葬在那片柿子树下
自此人间悲喜
皆离我远去
他安慰自己，没事的，可能是小月亮的状态不好，她只是有点情绪崩溃而已。
但一条新收到的信息，打断了他的幻想。
夏琳【她不在医院，打不通电话。我已经通知孝彬姐了，你那有消息的话，记得通知我。】
到了饭店，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世真哥换了衣服，戴好帽子围巾和口罩，开着保姆车，出了饭店停车场。
她到底在哪？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感谢现在已是深夜，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让他在开车之余，可以稍微分神思考。
柿子树……
他突然想起。
“你跟珍哥去了三成洞吗？我家以前就在那里。”
“院子里还有一颗柿子树呢，是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外婆亲手种的。”
“现在？你说房子吗？现在还在啊，孝彬姐会定期找人帮我维护。有时候我也会过去。”
“哦！你们按门铃没有回应的这一家，就是我家啊。也太巧了吧，早知道那天我就过去了，哈哈哈哈。”
他记得那栋房子，路过学校之后的第一家，因为虎东哥说了一句“才9月中旬，这家的柿子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他有印象。
“往前……左转……路过一个小路口……向右的那一家。”这里的房子交叉错落，他怕找不到，直接把车停到路边，下车边跑边观察。
就是这了。
院子里的灯亮着，照亮了树的半边，原本硕果累累的柿子树，现在只剩下了枝叶。
天色黑得仿若欲滴的墨汁，四周静地可怕，周围的空气像是有了实体的粘液一般，将人挤压地喘不过气。
柾国走过去，左腿跪地，然后是右腿，与她面对面平视。
Hilee努力地在地上挖着，手上沾了土，手指上全是被石块划伤的细小伤口，手背上是一片片被她自己抓出的血痕。
他握着她的手，不准她再自虐。
“好冷啊……”她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喃喃自语，“土好硬啊，我挖呀，挖呀……却怎么都挖不开。”
这世界上让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很多，但他是第一次恨这么无能为力的自己。
放开她的手，柾国沉默着，开始挖那些硬土，他力气更大，没有半分钟，那些碎石子都被扒了出来。
“别挖了。”Hilee抓住他的手，想帮他把手上的土擦干净，结果因为她自己手上也有土，越擦越脏。擦着擦着，她突然笑出来，觉得自己可笑。
“啊，别这样，我没事。”她又强调，“真的没事。”
放在脚边的手机闪个不停，她不能再忽视了。
“姐姐……抱歉……啊，我没事，嗯，他跟我在一起，好……别担心，真的。”
结束了与夏琳的通话，她开始回复信息，先是孝彬，再是其他哥哥姐姐，还有看到了她的状态或留言或私信的朋友们。
“叮咚”。
柾国的手机响了，是他为她设置的特别提示音。
【您关注的@Hilee发送新状态了，快来点击查看吧。】
他看了一眼还在那回复信息的人，用拇指划开手机。
@Hilee【kkkkkk，最近在做Emo Trap风格的beat，刚才兜风的时候突然来了灵感［偷笑］［偷笑］这个beat好听吗？以及，祝大家新年快乐哦，希望大家新的一年，拥有新的幸运～】
下面很快有了回复。
【啊啊啊啊，真是被你吓死了】
【不好听！以后不准做这么吓人的歌！】
【我觉得还好哎，现在特别流行Emo Trap啊，芋圆仔不就是这种风格嘛。做音乐而已啦，你们不要想的那么可怕好不好。】
【不管Hilee做什么类型的音乐，我都会支持！】
【我也是！】
他真想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发送的这条状态，悲伤、痛苦、脆弱与无助，都可以用笑容来伪装吗？
笑，让你得到力量，还是让你更加痛苦。
“哭不可以吗？”他垂着头，问到。
Hilee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柾国啊……”
“哭不可以吗？”他把手机抽走，又问了一遍，扶着她的双肩，无比认真，无比诚恳，无比郑重，“在我的怀里，哭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哭，只是有时候怕，随着那滴泪掉落的还有那年轻而绚烂的生命。
他上前，亲亲她的额头，鼻尖，脸颊，然后吻上她的右眼，轻轻舔了一下。
她终于忍不住，自始至终永远含在眼眶不肯落下的泪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而滴落。
在拍《拳击手》的时候，她的右眼受过伤，戴了好几天的纱布。小月亮像是知道怎么回事一样，在她伤势复原后，总习惯用鼻子拱拱她的右眼，或者用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一下。
“你真的好烦啊，为什么非要让我哭。”
她开始是呜咽，后来到号啕大哭，哭到最后，几乎喘不上气，一抽一抽地。
“我讨厌你啊！烦死了……呜……”
“好了，好了，”他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虽然又被打又被骂，看着她哭成这样，还有点心疼，但他的心情莫名好起来。
离开别墅，他们直接开车去了墓园。
虽然是新年第一天，但生老病死这种事情，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墓园不存在什么假期。原本火化、入葬应该预约才行，但这个世界上，钱可以解决大多数事情。
工作人员处理好一切，还问他们要不要刻碑。Hilee摇摇头，没必要，那些外在的形式并不重要，只要她心里一直记得这个陪伴了她整个成长过程的伙伴就够了。
“这原本是我给自己选的墓地。”临走时，她突然开口。
柾国真的被她这句话吓到了，吓得差点把她的手握碎。
“不准！你只能跟我葬在一个墓地里！”
Hilee被他逗笑，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迎着日出，连睫毛都泛着光晕。
其实，她的崩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也没想过真的要去死什么的。这两年，小月亮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差，也不复以往的活力。她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一直逃避，一直不肯去面对罢了。
但是，看到他惊恐又担忧的眼神，虽然觉得不应该，但她很开心。她好像找到了那个教会她哭，又会为她擦掉眼泪的人。
新的一年，她真的拥有了新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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