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胤与沈穗穗相携而行,经过梅园蹊径,她微微低头,赵胤替她拨开上方的枝子,满目含情。
从皇后处请安归来,两人绝口不提方才一事,驿馆南靖使者的死讯,传到皇上耳朵里的时候,比赵胤得知消息要晚了半个时辰。
沈穗穗忽然把南靖使者与赵恒的伤势联系起来,不管有没有根据,她觉得,必然是赵恒下的狠手。
她与皇后在偏殿聊了些家常,皇上和赵胤在内殿密探了小半个时辰,待他出来,脸上已经变得凝重沉默,沈穗穗冲他咧嘴一笑,赵胤忽然就跟着笑了起来。
梅花都已陆续凋谢,枝头冒出隐隐绿芽,给人一种宁静清新的淡泊感。沈穗穗转出雕花半月门,刚一露头,便被前面候着的妙人吓了一跳,她按住胸口,抬眼看去。
沈良娣施施然站在一棵新抽芽的桃树下,穿的是芙蓉锦,溜光水滑,裙摆随风摇曳,如同一支出尘脱俗的桃花,禁足了那样久,如今看来,似乎清瘦了许多。
她穿的单薄,又立在树下不知等了多少花开花落,一张小脸惨白通透,发髻上的步摇,换做了水头十足的翡翠,愈发衬托的楚楚可怜。
沈良娣张了张嘴,又抬起胳膊掩住半张小脸,只露出那两个眼睛,直直的看向沈穗穗后面。
“殿下......”
沈穗穗很佩服沈良娣的娇弱,她只喊了赵胤,却又让人忍不住心驰荡漾,回头,赵胤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情此景,大约自己是那个讨人厌的人了。
沈穗穗摆了摆手,装作诧异,“真是巧的厉害,方才我的耳坠子好像掉了,你们慢慢聊着,我去找找。”
话音刚落,却听赵胤冷笑一声,“你不如等我片刻,我与你同去寻找。怜怜,你刚刚解了禁足,此处离母后寝殿极近,若是被哪个姑姑见着了,回去嚼一顿舌根子,我怕怜怜会再受罚。
今夜有一场盛宴,我已求了母后让你同席,如今怜怜身姿憔悴,不似从前那般花容月貌,你需回流芳殿好生梳妆一番,莫要殿前失仪。”
沈良娣听闻,心中早已窃喜万分,她一边谢恩,一边恋恋不舍的三步两回头,右手抚在脸颊,又愤愤的盯着沈穗穗那张国色天香,难免郁愤忧结。
沈良娣转身,许是受了冷,眼泪鼻涕不断往外涌动,她拿出帕子,随意的甩了下,这一动作,却让沈穗穗醍醐灌顶,愕然震惊。
前世,那夜很冷,几个绑她的黑衣人,匆匆忙忙抬着沈穗穗往池边走,领头的那个,因为有人走的慢了些,便低声骂了两句,说话间,那帕子正好落到沈穗穗脸上。她扭了两下,便被那人狠狠掐了一把。
帕子上头的图案,与沈良娣的一模一样,绣了两只水鸟,一树桃花。那个人声音低沉粗俗,极近野蛮的用杂物塞满了沈穗穗的嘴巴,她被沉入池底,手脚被束缚,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她记得,那人说,事成之后,定要好好与小浪蹄子厮混一番,以解相思之苦。而他说话的时候,正在猥琐的亲吻那方帕子,目露淫/荡。
那个男人嘴里的小浪蹄子,竟是沈良娣!
这个发现让沈穗穗有些心潮澎湃,她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心情,赵胤凑过去脸,一手捏着她软嫩的耳垂,一手托着那张小脸,好似在欣赏一件宝贝。
“怎的?生气了?”他以为,是方才的话让沈穗穗心生芥蒂。
“啊?”
沈穗穗回过神,一脸茫然的看着赵胤,晚娘与一众随从远远跟着,听不清他们二人的对话。
“我与她那般说,只是为了遣她离开,今夜是使团离京之前的盛宴,你与我必须列席,接受他们各方朝拜。父皇将此事全权交由我来处理,虽然出了点棘手的意外,可是,你得相信我。”
他握着沈穗穗的肩膀,俯下身子,剑眉星眸,似是深情无限的看着那个懵懂混沌的女子,忽的一笑。
“小傻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只稀罕你便是了。”
沈穗穗从头至尾都微微张着小嘴,她听得懂赵胤的话,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这般迁就,仿佛从前那些嚣张跋扈,都只是形同虚设的伪装。
她分不清赵胤的真假,只能对着他继续装傻。
“我信你啊,赵胤。”
赵胤眼睛弯成了月牙,看了她许久,似是永远都看不够的样子。末了,将她拽进怀里,赵胤的胸口跳动蓬勃有力,如同战场上的鼓声阵阵,沈穗穗的耳朵贴在上面,脸颊微微热乎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很快。”
他的嘴角贴在沈穗穗鬓角,微微擦了擦,就像宠爱一头小兽,温柔而又充满了怜悯。
酉时,夜宴。
沈穗穗不过三个时辰没见到赵胤,那人便像脱胎换骨一般,一身月白色华服,眉目清俊,超凡脱俗,让人隐隐有种疏离感。
他坐在上手,沈穗穗为太子妃,居于右侧首位,其次便是沈良娣,杜良娣,胡奉仪。
白日里与沈穗穗的那些甜言蜜语,似空梦一场。他身姿挺拔,双手放于膝上,如同最尊贵的神,眼睛直视下方一切,外来使团位于左侧,依次是北靖,南靖,西夷,东倭。
南靖使者遇刺,宫中虽然得了消息,却并未大肆声张。
赵恒位于左侧首位,与沈穗穗悄悄递了几个意味分明的笑意,赵胤权当看不见,意气风发。
今夜赵恒穿的是玄色锦袍,连胸口处都绣了一朵墨蓝色牡丹,他姿态放纵,眉眼风流。
沈穗穗知道,这身衣裳只是为了掩盖其下方的伤势。一夜之后,血流依然止不住,说明那伤口太过凶狠,不得已用玄色搭配,而这个场合,赵恒若不出席,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的唇色鲜红,虽然笑的轻松,可沈穗穗还是看见袖袍里握紧的右手,他在强忍,南靖使者的死,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赵恒到底想做什么?
沈穗穗盯着他,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到赵胤眼里,全然变了意思。
他咳嗽了两声,就连陈伯玉都发觉太子的怒气,隐忍阴鸷。而她却依旧沉浸于思考之中,半分不曾觉悟。
“八叔,昨夜驿站出了大事,听闻有人看见,你的马车,曾经出现在驿站附近,可有看见什么嫌疑人等?”
赵胤皱着眉头,沈穗穗忽然抬脸,赵恒依旧在笑,手里还捏着一个精致的杯盏,眼睛却若有似无的瞥向沈穗穗。
“本王昨夜,与朋友去了醉阴楼,想是殿下说的那人花了眼。本王体力一向强健,万不会虚度光阴。更何况,那样短的时间,本王正伏在......根本不可能从醉阴楼赶到驿站。本王号称金/枪不倒......”
他故意顿了顿,别有风情的看着沈穗穗,这让赵胤心中十分恼火。
“八叔,注意言语,如此盛宴,莫要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这简直是侮辱赵恒的兄弟。
他捏着杯盏,对着沈穗穗挑了挑眉,“若殿下不信,大可问一下太......”
“本宫自然相信八叔。”
赵胤极力忍下怒气,脸颊上的肉微微收紧,沈穗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卑鄙的赵恒,果然捏住了赵胤的短处。
不管赵胤是否真的宠爱自己,世间的男子,是绝对不会容忍妻子给自己戴上一顶绿帽,还在这样的场合,大肆渲染。
所以,他不会深究赵恒的去处,也不会逼着他盘问,这事关太子名誉,事关一个男子的尊严,他赵胤的太子妃,若是背上淫/荡的罪名,对他而言,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沈穗穗佯装不解,自顾自的品尝桌上的美食,而盛宴上最为让人震惊的消息,无异于南靖使者的一番说辞。
他们死了一个使者,却跪在殿前谢恩,感谢当朝太子殿下,接纳南靖美人周小婉,且封其为良媛。
沈穗穗吞咽食物的动作稍稍慢了一些,如愿看到沈良娣凄楚的眼神,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泪,显然是不满赵胤的决策。
南靖使者遇刺的消息,宫里没几个人知晓。
而沈穗穗相信,赵胤这一步棋,走得恰到好处,用最直接简易的方法,解决了一场可能不小的纷争。
南靖势力不强,年年与朝廷示好,可它处在边陲之地。若要收归治理,还是有些困难。且不说它地势诡异,单凭那些蛊虫隐晦,便不是朝廷能轻而易举攻克的,与其攻占,不如任其偏安一隅。
“太子妃,你怎能由着殿下娶他们南靖女子,听闻那里的女子,阴狠狡诈,你是太子妃,理应劝解。”沈良娣红着眼眶,竟然伸手推了沈穗穗一把,让她身子一歪,引得周边人纷纷侧目。
沈穗穗本就生的花容月貌,白皙娇软。她的一举一动,尤为引人注目。使团私下议论,无不惊叹万分,如今她颓然歪倒,更是引来不少关注。
赵胤心里头暗暗得意,只觉得是她出于嫉妒,行为才会如此不得体,便张口想要寻求安慰。
“太子妃,从此东宫之中,会多一人由你照应,你可有异议?”
沈穗穗盯着他那张俊脸,半分都没有犹豫,当即福身,态度恭顺,极为妥帖。
“臣妾只盼东宫姐妹充实,为殿下繁衍子嗣,臣妾没有异议,定会与周良媛好生相处。东宫之中,与承恩殿离得最近的,便是合欢殿,臣妾即刻命人清理整修,定要周良媛住的舒坦。”
她想着,如此大度端庄,赵胤便是吹毛求疵,也断然挑不出一根刺来,各自安生,便是大吉。
“好,好,很好。如此,就按照太子妃的意思,将合欢殿赐予周良媛,我朝与南靖,世代交好。北靖,西夷,东倭,各赏赐金银珠宝两箱,但无战事纠纷,天下和乐。明日金吾门前,本宫为诸位践行。”
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殿内所有人,抬头饮酒。
赵胤扔掉杯盏,目光潋滟,直直的看着沈穗穗,似是嘲弄一般,然后转头,携周良媛去了承恩殿。
沈穗穗吁了口气,承恩殿的宫女,惯会说谎,明明她们告诉自己,只有太子妃宿过承恩殿,如今看来,多半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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