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邹德全如此看她,便是乐宁自己也知,若不是有现代的见识打底,只听闻家禽尝过这辣椒的反应,加上这火红的颜色,她也定然不会去尝试的。
然而当下她既已决意让这辣椒大展身手,在邹德全这位老御厨跟前正式露脸,就必须成功发挥辣椒的实力,让它成为一道菜中调味的灵魂——
让邹德全看看它凭何在历史洪流中淘汰掉茱萸,坐稳辣味王座的!
川滇渝贵湘,吃辣的省份比比皆是,甚至各有各的特色,滇味香辣、渝味麻辣、湘味干辣、贵味酸辣……哪怕在现代,关于哪个省最能吃辣的斗争也依然争执不休。
想到这,乐宁登时在脑海中喊了一声:
“厨子!”
神厨系统:“现在想到我了?”
乐宁:“嗯?”
它立刻怂道:“叮咚!已搜索完方圆十米的调味料!正在为您生成食谱——剁椒鱼头,耗费积分30点,请查收!”
刹那间,乐宁的脑海中就整整齐齐地出现了制作这道菜的步骤。
她回头看了看邹德全,想到他方才间接提醒自己换食材的做法,也知他此次是有心想收徒的,虽积威慎重,却也不是那性格暴戾之人。
于是,乐宁即刻露出了个甜美的笑容,她曾借井水自照,很是知道自己这副容貌的优势,未褪的婴儿肥,加之在市井人家中几近稀奇的白嫩皮肤,让她一笑起来,就比别家小孩可爱的多。
试问谁能对一个又小又乖的孩子凶起来呢?
邹德全登时就见方才那说要吃那“红毒果子”的小子来到自己的跟前,朝自己礼貌地揖了揖,用那稚音脆脆开口道:
“邹师傅,这儿可有花鲢?”
邹德全淡淡看了她半晌,直用那锐利眸光将人看的后辈发寒,才淡淡道:“若你所做之食糟践了东西,我会让人同你算算价钱。”
乐宁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自己事多,但她看见的是小辣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想搞虎皮尖椒也无能为力啊!
邹德全便对院儿里的奴仆们使了个眼色。
既是皇宫里出来的御厨,他平日里对饮食必然是极其挑剔的,且有自己独到的进货路子,就在他这大院子里,指不定哪儿就日日养着新鲜的青草鲢鳙四大基本家鱼。
不知为何,邹德全瞧见这小娃娃的时候,一眼就瞧出了他的伶俐劲儿,他一向相信眼缘这玄之又玄的东西,故而才有了先前那一遭“提醒”。
只是……如今这小子又是要用那“红毒果子”,又是找他要鱼的,他想,若此子最后不交出道让他满意的膳食,他定饶不过这小子!
……
之后,邹德全还让人从自己的酱缸中一样捞了一小勺不同的酱盛出,让他们自由发挥,只盯嘱不可浪费。
在这个调味料稀缺的年代,厨子们的绝活几乎都离不开自制的酱料,莫要看他给出的酱料一样都只一勺,乐宁却知他这已经是想最大程度发掘包括自己在内这些“璞玉”的天分了。
她也没辜负邹德全,跟着七八小子一同进入了灶房,这灶房明亮宽敞,只灶台附近的土墙上被烧的略有发黑,旁处皆是干干净净的,比乐宁这几天睡的那堪比黑煤窑的地儿要好得多。
因着木墩案板有好几个、灶也有大有小,加之邹德全亲自坐镇,灶房内一个个用刀、用蒸笼的小子们皆是井然有序。
荤油、煮过的大颗粒盐、自制酱、生葱、黄姜等俱全,角落里甚至还有坛酒,不知是否受限于制酒技术,那酒粗略一看浊得很,还冒绿,一时间乐宁满脑子都是曾经课本里的“绿蚁新醅酒”……她抖了抖,霎时打消了以酒调味的念头。
此刻,已有仆从将她要的花鲢放在了案上,旁边一把锻造的粗背菜刀刀锋锃亮,粗木刀柄端看便沉得很。
刀虽重,好在有惯性力道加成,乐宁比了比花鲢鱼头下一指位置,用旁边更小些的刀去鳞之后,双手拎起这大菜刀,用了半身力量往下剁去——
“当”一声响,她要的鱼头部分就解决了。
洗净、对半切开后,她没急着腌制,反而是拿过一把细葱,剁成葱段,而后在油锅里小小放了一勺荤油,待到油面上出现丝丝白雾时,她将葱段放入。
“滋滋”声从油锅里冒起,葱段中的精华被油炸过,那略有些发焦的葱香味登时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乐宁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能用这葱油拌着白水面,加了酱油之后吸溜一大碗,可惜这里没有酱油。
煎炸食品对嗅觉的掠夺是压倒性的,葱油一炸,飘出的香味,加上那油锅里水分同油之间碰撞出的“哔哔”声,让厨房里几个同她一样忍饥挨饿过来当学徒的小子们肚子也跟着加入了奏曲乐队。
趁着炸葱油的时间,她快速地切好了小辣椒圈,并上姜丝、姜末和蒜末,准备等一会儿油冷下来加点儿盐先将鱼头腌好。
……
邹德全后院儿里传出的香味太过霸道,不知何时引得一只灰白毛团子大胆地翻上墙头,闭着眼睛动了动脑袋,禁不住被那香味吸引,轻手轻脚地跳到了院儿里。
因着狸奴乃是抓老鼠的好帮手,这年头的人们也不会对它们多加驱赶,邹德全院儿里有仆从先以为它是鼠儿,待听见它的喵喵叫之后,颇有些稀奇地给它去找了个小鱼干。
然而那猫儿却视而不见,昂首阔步、仿佛巡访那般优雅地再次跳上围墙,往后院的方向而去。
院内。
来竞争学徒的儿郎们已抓耳挠腮地竭力拿出了自己的本事,有的家中开的胡饼店,烤出的胡饼上有焦香的芝麻,一捏边缘能听见脆响;有的用不知名树根炖了汤,味道清淡……最难言的当属之前要那玉米做菜的小子同乐宁了。
邹德全面前已摆了每道菜的精华部分,但他没急着拿起银著,将小萝卜们叫来,同他们道:
“你们先互相尝尝手艺,推出个名次来。”
旁人还未做出反应,乐宁却有些讶异,这一招……是考他们的品性啊。
儿郎们互相看了看,还是那烤玉米的最先反应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起面前的竹著,拿了陶碗去盛汤,认真品尝。
有一便有二,其他小子们登时有样学样,不一会儿,院落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点评声:
“好!”
“难吃!”
能来这里当学徒的,大多是不走科举路线的,可想而知,一堆小文盲凑到一块儿,不能指望他们评论出一朵花来。
乐宁倒是有话可说,但现代尝过的美味诸多,虽然有饥饿加成让她觉得这些东西的味道又提升了些,只终究……
她觉得还不如吃自己剁椒鱼头底下埋的面条。
正当时,其他人都走到了她那盆红红火火的剁椒鱼头跟前,闻见了蒸出的鱼头鲜香味,一层层的香味依次朝他们袭去,鱼香、葱香、油香……
只见那嫩白的鱼肉和着铺在底下的细馎饦一同浸在红油里,鱼头的腮骨部分也被油光染了层鲜亮。
有人忍不住咬着筷子,看着某条发卷的馎饦曲处一滴要掉不掉的红油,努力咽了咽口水。
最后浇头的姜蒜末在油里煎过,并上如今葱油蒸过后那若有若无的味道,让他们这几乎没怎么吃荤的人根本把持不住。
红油、嫩绿葱丝、嫩白鱼肉,颜色的鲜明对比就让他们越看越饿,香辣的味道也引得他们口中生津。
但……没人敢动。
他们都怕有毒。
很奇怪,他们居然在一盘菜的面前艰难地经历生与死的挣扎。
最终,还是那个烤玉米的先说话:“你先尝一口,无毒我便吃。”
乐宁不以为意,只耸了耸肩道:“我只担心,我尝过之后就不剩什么了。”
话是这么说,她依然动了动自己的竹著,挑了一根细面条放到自己的碗里,“滋溜”一口,粉唇上就沾了那还烫着的红辣的油,面条够劲道,辣味也够带感!
鱼肉的精华汁液也被蒸到了辣油里,这面条饱吸了鱼香、油香、辣香,一口咬下——
怎一个“爽”字了得!
见她动了筷子,其他小孩儿终于也没忍住,立刻跟着夹了面条到自己的碗里,有的疯狂安慰自己这么好吃一定没毒,有的小心将那辣椒的部分剔去。
他们一边告诉自己一口就好,然后……
所有人都在一边流汗,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的竹著,忍不住一口又一口,差点还抢了起来,根本连□□这个事情都忘了。
邹德全见状,略挑了挑眉头。
他拿起银筷,挑了挑自己碗里那块冒着红油的鱼肉,正想尝一尝,却见身边跟了自己已久的一位奴仆凑上来,为难劝道:
“不若奴先替您尝尝,邹公,这毕竟……”
邹德全知道他们的顾虑,依然担心这东西有毒。
毕竟,有些有毒的东西,也是有人尝着不错,尔后便是药石无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乐宁,同身边人道:“也罢,大郎,你来尝尝吧。”
很快,被他点到的那人就出来了,神情十分镇定地拿起竹著对辣椒伸了出去,尔后——
送入口中的辣味像是一簇火,从他的舌尖烧到了舌根。
待他反应过来,后背已然出了一层薄汗!
他眼睛霎时间瞪大如铜铃,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邹德全。
他未将口中的辣椒咽下,却已明白了这东西的妙处,没有苦味,只有辣味,若是此物当真无毒,定能助师父的厨艺再上一层楼啊!
半个时辰后。
乐宁看几个小孩儿辣味吃得多,开口说了一句:“此物尝之,着实霸道,若多食,胃部或有灼感,多饮水可缓,确是无毒的。”
邹德全看了看之前尝过辣椒的大郎亦是无恙,终于朝着那鱼肉伸出了筷子——
他闭上眼睛尝了尝。
不多时,他慢慢睁开眼睛,锐利而深沉地眸子看向乐宁,问了她一句:
“小子唤何名讳?”
乐宁抿了抿唇,不敢高兴地太早,毕竟这是御厨的舌头,而她这菜若是能加鱼露、蚝油等,必定在味道上能更完美些。
“乐宁,家中行四,邹公唤我四郎即可。”
邹德全点了点头,同她道:“拜我为师,手艺便一日不可落下,须勤加练习,我这别院还有空房,三旬可归家一日,月例五百文,如何?”
乐宁无声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可!”
神厨系统则是激动地在她脑海中道:“恭喜你拜师成功![拜师(1/1)√]奖励积分10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
与此同时,墙头上有一只灰白的团子,虎着脸深沉的将院内的这一幕收入眼中。
……
一刻钟后。
乐宁被领到了房间里,好处是她可以摆脱原主那极度扒皮、重男轻女的家庭,坏处是……她得和另一郎君同住一间。
想到自己日后洗澡、来月事的种种不方便,她就有些郁卒。
好在乐宁之前做的那份剁椒鱼头剩下的都归了她,这边还有人给她送了几个蒸饼,起码她从此基本的吃是不愁的。
乐宁自我安慰了一会儿,眼下另一人不在,她也有一个上午的自由时间,邹德全本意是让她回家拿些物什,她却没有半点回家的欲望,想也知道,那两个家伙肯定等着拿她的钱补贴他们那又蠢又笨的儿子呢。
自从来到这世界之后,她就每天都活在怀疑自己不是爷娘亲生的三观里,就拿今日来说,若是她无法成功蒙混过去,回到家里定会被盖个“无用”的戳,等着她的定然是被贱嫁出去,或是被贱卖的下场——不必怀疑,乐宁前几日已听那两夫妇说起平康坊的事情。
平康坊,望安城内最大红灯区,做何用一目了然。
“喵~喵~”
就在她思考怎么摆脱扒皮夫妇的时候,窗口传来了几声微小的动静。
乐宁看了过去,瞧见那眼熟的灰白团子尖尖的耳朵下一双琥珀眼睛如琉璃,登时心情转忧为喜,出声道:“是你!”
灰白团子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会儿,似是判断出她态度友善,于是也本着彬彬有礼的交际原则,从窗口一跃而下,无声落地,与她隔着点距离行至她附近,对她又叫了一声。
“喵~”依然是奶音里带了一线沙哑。
集可爱与性感于一身,这是何等的极品?
乐宁差点喜极而泣,只见那小团子跳上了她放着剁椒鱼头的桌子,在盆前蹲坐而下,下巴下雪白柔软的白毛似是围脖,绒绒地像是为了一条白领巾,饰得它模样优雅又高贵。
紧接着,小团子对着她扬了扬脑袋。
乐宁勉强在自己混乱的脑袋里找理智:“这是何意?”
灰白团子有些急躁了,没伸出爪子,用肉垫拍了拍桌下鱼肉的方向,对她又有些着急地“喵”了一声。
喂我!喂我懂吗!孤饿了!孤赐予你这个荣幸!
乐宁被它的动作萌化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等等,我去给你找更好吃的,这个不行!”
小团子的尾巴甩过一个悠扬的弧度,从左边搁到了右边。
什么?还有更好吃的?
它勉强按捺住自己的饥饿感,颇为斯文地等着乐宁的极限手艺。
半刻钟后——
一锅被剁碎了的生肉摆在了它的面前,腥味冲鼻而来。
灰白团子:“……”
它微微压了压下巴,活像一尊玩偶猫那般精致,目光深沉地打量着乐宁这个大骗子。
乐宁还有些茫然地将盆又凑近了一些:“吃吧,这个好吃的,生肉有益健康啊!”
灰白团子:“……!”
眼见着那带血的肉盆离自己越来越近,它忍无可忍,抬起一只前爪按在了盆的另一侧,别开了脑袋,整张脸上写满了抗拒。
一人一猫就此陷入僵持。
气氛凝滞,一触即发!
半晌后,乐宁妥协,放下了盆子,那只小团子才勉强满意,重新转过头,对着不远处的剁椒鱼头扬了扬下巴,还是那个意思:
喂我!快!就现在!
然而……
下一秒,它就感觉世界一阵天翻地覆。
乐宁趁其不备,一把将其推倒,展开四肢,将脑袋埋进了那毛绒的、雪白色的柔软肚皮里,猛吸一口之后,喃喃道:
“你挠死我吧,我值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