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
万井楼台疑绣画,九原珠翠似烟霞。
是夜,绵绵细雨再次落下,余冬的冰寒却一点点的褪去。
姜酥离开百花宴之后,就没在关注宴会的事情,就连程昱和盛凝菡她都抛诸脑后,听说林依婷在长公主那首诗之下,所做出来的诗作也变成了平淡无奇。
可不是么,大家想得都是如何搭上她这艘快船,能一步登天,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管才不才女呢?
姜酥冷笑一声,将手里的奏章收好。
这是闫三那边送过来的大臣们的奏折,里面提到解决之法各不相同,但是有个提议却千篇一律——那就是以公良茹苏为首的一干文臣,支持将难民安置在距离建安西北方向三十里地之外的“迎安县”。
迎安县地处广阔,说得上是地广人稀,也靠近建安,十分便利。
但反对的声音也十分庞大,除却一些杂驳的建议,提议将数十万难民安排在迎安的只是少数。
她拿起暖炉,盯着这堆奏折看了很久,尔后将目光放到庭院中,今夜的春雨是润物细无声的,只看到小院中娇嫩细小的花朵不住的点头。
这时候的春色满园,已然是绿意浓浓,但是姜酥的心情却没有那么好。
几日前,自己就陆陆续续的收到了前朝大人们的奏折,多是些敷衍之辈,言语之中也少见严谨,公良茹苏也算是交了一些满意的“答卷”。
其中也不乏异想天开之辈,提出的解决之法完全是胡言乱语。
也有几封有关键性建议的折子,姜酥都将其一点点整理好。
如今让她心情沉重的,则是来自于她刚刚收到的一封奏章,此人仅是一位从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
从四品下的官职,在建安这个走几步路都能遇到天子门生、皇亲国戚的地方,属实是不够看。
但此人为救国救民,兢兢业业大半辈子,此次呈上来的奏章更足足有数十页,粗略读去,也有三万字之多。
这篇折子呈到她手上之后,她大为震动,甚至说得上是恐慌——因为她终于想明白了闫三当年为何没有开城门的关联。
“桃子,我要去趟御书房。”
桃子和锦色端着龙洗进来,闻言不由惊讶道,“殿下,现在已经快亥时了,您还是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
“你去拿我的披风来。”姜酥捧着厚重的奏折,显然去意已决,桃子与锦色无法,只能替姜酥更衣,撑好油纸伞,投身入飘飘细雨中。
御书房,本来是整个皇宫的中心,现在却一丝光亮都没有,只有大殿值夜的小太监,自己睡得正香,见姜酥来了,连忙爬起来磕头请罪。
姜酥没有管这等小事,只让人掌了灯,随后自己进了去。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未及笄时,她是最受宠的大周长公主,集万干宠爱于一身,皇宫的任何角落她都可以去。
那时父皇就常常坐在这,给她讲各种神话故事,或者谆谆教导。
后来她也成了皇帝,成了御书房的主人,也会坐在这里,时而任性妄为,时而愁苦万分。
她叹了一口气,让桃子和锦色将整个御书房的火光点亮,看着也多了些许暖意,她走到正坐后面,将整个锦布一点点拉开,一幅巨大的大周山河图一点点在眼前铺开,壮丽河山尽收眼底。
这是姜白苏时期,宝昶女帝座下臣民走遍整个大周所绘的山河图。
但是这也不过是保存了百年的当代仿版,只有皇室一族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大周山河图被姜白苏亲手封近了其母后姜姬的陵墓中,代表着姜姬打下的大周版图,将随之名垂千古。
姜酥的目光,跟随着一点点清晰起来的山河图,凝聚在了“建安”。
有关于一部分大臣们众说纷纭的难民解决之法,其实最简单的,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昌河泛滥的事还不解决,则无法给天下交代。
然而十万难民北上的事,却是已经发生,刻不容缓,所以姜酥将先解决难民的提案提前,至于昌河之祸,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决的。
而要说起这个解决之法,就不得不提及现在建安的地势地貌,建安地处北地,本是兵家必争之地的靖州,千年前,这里就是北蛮之地,也被称为“靖门关”。
也就是说,建安地处险冒,并不是开阔的地形,整个坐建安城都建立在一个北高南低的地势上,且十分庞大,作为曾经的军事要地,建安的护城河蜿蜒曲折,城门恢弘大气,且一开始只有南北两门。
因西边是茫茫山麓,东边几里地外又有一处万丈悬崖,最后也只开了西城门。
而太阳从东边升起时,于悬崖峭壁处撒下金辉,就如同从建安脚下冉冉升起一般,也被称为建安奇景,九龙曜日。
而皇宫就建立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也就是说,难民从南方而来,如果想要去位于西北方向的迎安县,只有两条途径。
一是让难民顺着整个建安,穿过茫茫山隘,走过百里险峻的山路,再到达迎安。
二便是大开城门,横穿整个建安城,甚至走上官道,路过皇宫大门,请难民继续北上。
光是这两种方案,朝堂上就已经吵的不可开交,姜酥这几天没有上朝,但从奏章中,也不难看出两方相互嘲讽贬踩的作风。
但是对于姜酥来说,这两种场面却又是她都不想看到的。
后来,又有人提出将难民安置于建安偏南的“十里庄”,十里庄只是叫十里庄,但地方并不小,但很快就有人再次提出了否决,因为十里庄乃建安对外为数不多的交通要塞,在古时候,那就是粮草道,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若发生民乱,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又有人提出要将难民安置于校尉练场,此乃建安西北军营,常驻着五万大军,就算是在旁边安营扎寨,也好过混入群众中。
姜酥原本也觉得这个提议都不错,甚至可以说,这里面的每一项提议,如果实施起来,都有这很高的可行性。
然而,直到她看到了这位名为秦毅的从四品下大理寺少卿,他经过层层递奏,不知经过多少巧合和坎坷才走到她面前。
秦毅并没有提出很有实质性的建议,而是写了一段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并引经据典,从侧面劝诫姜酥,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要纳难民进城。
寅安十八年,还是秦毅年少时,他途径阜阳县,那时也正是昌河泛滥的时候,阜阳地处南北交界处,在岭南山下,曾就接纳过一批不下万人的难民。
然而好景不长,难民中有人感染得了高热,这病得来平常,一开始没有人在乎,直到生病人不住的咳血,最终撑不过七日便去了。
后来,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横行整个阜阳县,最先遭殃的就是难民与阜阳的原住民,尸横遍野,死伤无数。
这场瘟疫最终在当年的神医廖儒手中终结,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昌河持续不断的泛滥,越来越多的难民进入茫茫城镇中,这就是几年前的“滦益之祸”。
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熬死了神医廖儒,也熬死了无数奋斗在第一线的有志之士,祸及三州,十分恐怖。
不过当年先帝处理及时,委派了不少实干大臣,本为天子心腹,也是当年姜酥的太傅,胡清明,胡老先生,便埋骨于益州。
五年前,姜酥才十岁出头,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今日,她便是来核实这些陈年旧事,她知道父皇有个记录手札的习惯,就隐藏在御书房书桌下方横木里头,里面随笔记录着一些当朝政事。
父皇明明并不愚钝,也有明君之能,为何未能支撑起大周江山,则是因为他有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缺憾……就是记性不好使。
父皇的记性十分差,总是动不动就忘记一些事情,有时是琐碎小事,有时就连朝中大事都能忘记。
所以后来,他就养成了记录时政的做法。
姜酥打开那个暗格,一张一张翻过去,五年前的纸应当已经泛黄,但这么重要的事,除了问一些知道的人,姜酥不信就没有一丁点的记载……
果然,暗格的最里面,竟然有一个小盒子,姜酥缓缓的打开,铺开里面的一张纸,上书写着:“吾儿亲启。”
“为父愧为帝,愧于九泉……”
这段话足足有上千字,行笔之处也略微颤抖,可见先帝写下这段话时是何等的不平静。
里面提到了这么一段话,“凡益、滦之民,徒止千里,无一城敢收。”
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重与哀痛扑面而来,直压得姜酥闯不过气。
信的最后,姜雍不仅表达出了对昌河泛滥的无奈与悲情,也详细的说了这场瘟疫的诡异之处——就好像是上天强行的安排,但凡是益州、滦州的难民,身上就好像因为某种特殊而带上了“病毒”,并在普通人中迅速扩散。
五年之后,益州、滦益,几乎成个整个南域九州的禁地,大量城镇尸骨无存,可以说是月余便消失。
但当年,姜雍用了五万人马兵分几路的将难民强行镇压,很多消息都得到了控制,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
姜酥又看了一眼山河图,发现这次北上的难民,基本都来自于昌河北,而瘟疫爆发的地方,却在昌河南接近滦州的地方。
虽然两个地方离得很远,但姜酥却觉得自己不能怀着侥幸心理,如果……
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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