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皇后正稳坐沉思，看李安安来了，略微往一旁侧身，道：“安嫔来了，见过圣上吧。”

    李安安这才瞧见，皇后所坐炕座后头，康熙正半躺半卧着，一双龙靴，一只套在脚上，一只耷拉在炕沿儿上。一身明黄，与皇后炕桌颜色相近，仔细一看，才瞅见黄色布堆上头，一颗光头带着一条老鼠尾巴似的辫子，正在闭目沉思。李安安想笑不敢，急忙敛衽磕头。

    康熙嗯一声，眯着眼道：“来了就坐。”

    李安安谢恩起身。皇后扭头看康熙，问可是要开始。

    康熙嗯一声，抬头看屋子里一堆的脂粉珠翠，三毛子在一旁轻声说道：“主子爷，众位小主们都到齐了。只有敬嫔小主因身子不好，没有知会。”

    皇后示意李安安起身落座。李安安静悄悄站起来，双目往四下一扫，两边各有一溜靠背椅，坐的是嫔位以上小主，椅子后头则是小圆凳子，坐的是各宫贵人。还有几个常在答应，靠后站着。挨着康熙靠南一排第一把椅子，坐的是佟贵妃。挨着皇后一边，靠北一排，坐的是惠嫔。依次是荣嫔、端嫔、宜嫔、僖嫔。见李安安来了，惠嫔急忙站起来，给李安安让座。一时端嫔、荣嫔、僖嫔等都起身。宜嫔稳坐笑道：“众位姐姐快坐吧，万岁爷和主子娘娘这会儿正忙呢。可别耽误事儿。”

    佟贵妃也笑言，“安妹妹来晚了，倒是快坐下，别耽误大事才是。”

    李安安此时已经走到惠嫔身旁，闻言笑道，“贵主说的是。嫔妾来晚了，理应敬陪末座才是。”说着，把惠嫔重新按到椅子上，越过端嫔、荣嫔、僖嫔几个，直接坐到皇后一侧末尾新添的椅子上，笑对众人道：“众位姐妹也快坐吧。正事要紧。”

    皇后冷眼看着，抿嘴一乐，对着康熙道：“原本想着安嫔照顾敬嫔，没打算叫她来。后来才添的她。不想她却如此守礼。”

    康熙点头，坐起来，扫一眼屋里众位嫔妃，只见一个个都是花枝招展的模样，人数比之当年仁孝皇后在时，多了一倍不止。往常只觉得这些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是自己魅力无边，如今……康熙叹口气，复又躺了回去，对皇后道：“朕累了，皇后说吧。说完让她们赶紧回去。一屋子脂粉味儿，熏地朕鼻子疼。”

    皇后垂眸，答应一声。沉着脸一个个看在座嫔妃，从惠嫔到荣嫔，一直转了一圈，到佟贵妃。佟贵妃有心开口，瞧着三毛子一张脸都不带一丝笑意，咽下嘴里的话。众位贵人、常在等更是连气都不敢大声出，低头安安静静候着。终于看完众人，皇后这才慢慢说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们。回去后，不管发生什么，都紧闭你们的门户。尤其是惠嫔、荣嫔你们几个身边有皇子皇女的。”

    惠嫔几个心中疑惑重重，不敢细问，急忙答应。皇后再看李安安，嘱咐：“敬嫔那里，你多操心。”

    李安安点头应下。

    就听皇后说道：“宫里得到消息，有一股前朝余孽，混入皇宫。企图对圣上和皇嗣们不利。所幸天命所归，叫我们提前知道。从今天起，后宫诸人，无圣旨或太皇太后、皇太后与本宫懿旨，不得随意出入宫院。每日请安之时，在各自宫院门口行礼便是。各宫主位紧守门户，看好各宫的人。有什么事，及时与巡逻侍卫通报。家眷有递牌子进宫的，只说近日有事，让她们过几日再来。”

    嫔妃们听完，只觉一阵酸楚。不让出门，不让见家人，死守着四四方方的院子和四四方方的天，究竟要多少时日？看康熙的样子，似乎是已经决定的。不敢多说，只得应了。

    皇后看众人无异议，柔声宽慰道：“本宫知道众位妹妹接下来日子枯燥，只是，如今正是非常时期。前朝余孽不知隐藏在哪个角落，虎视眈眈。今日敬嫔险些流掉孩子。为皇嗣计，还请众位妹妹多多忍耐才是。”顿了顿，看一眼康熙，又安抚道，“圣上与本宫请诸位前来，就是信得过诸位。今后虽然不能随意出门，绿头牌照旧。多为圣上开枝散叶，就辛苦妹妹们了。”

    皇后这么一说，众嫔妃顿时有了笑模样。

    皇后看众嫔妃还算安生，点点头，对康熙说道：“臣妾说完了，请圣上训话。”

    康熙摆手，“都散了吧。听你们主子娘娘的话，安生在各自宫院里呆着。”又指着张氏、兆佳氏、郭络罗氏几个庶妃，对皇后说：“这几个养着公主的，派个宫位主照应着。”

    皇后点头，扫一眼佟贵妃并六位嫔，沉吟一刻，问康熙：“按说，佟妹妹是贵妃，又协理宫务，由她照应，最为合适。只是她自己平日里就常常三灾六难的，妾身实在不愿让她过于操劳。好在端嫔素来稳重，且生养过皇女，平日里亦对几位公主十分看顾。不如这重任交给她担着？”

    康熙点头应了。看惠嫔、荣嫔一阵，见二人对皇子十分用心，不再多说。摆摆手，就要众人退下。

    佟贵妃领着众人告退，走到门口，便叫过来端嫔，嘱咐她看顾皇女之事。皇后见了，也不搭理。李安安有心问问皇后外头到底审出什么结果，扭头看见宜嫔在后头慢吞吞地挪着步子，略一思索，跟上前头僖嫔，一同出去。

    就见宜嫔三步挪不了两步，候着众人都出宫了，咬咬牙折回来。皇后正伺候康熙脱了靴子，换上平底鞋，一会儿好就寝。见宜嫔回来，笑问：“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康熙也奇怪，问有何事。

    宜嫔抿嘴一笑，“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想万岁爷和主子娘娘了。好长时间不曾陪万岁爷一起说说话，想多留一会儿。”

    皇后手上一顿，放下手里平底鞋，重新拿回靴子，给康熙套上，伸手拍宜嫔一巴掌，笑骂：“鬼精鬼精的。本宫岂不知道今日圣上翻了你的绿头牌。还怕我拦着不成！还不赶紧的，伺候万岁爷穿靴子，戴斗篷。”

    康熙一笑，“难不成皇后要撵朕？”

    皇后苦笑摇头，“哪里是撵您呢？君无戏言，今日您既然点了宜嫔来陪，又不是军国大事，自然还是让宜嫔伺候您会乾清宫的好。”

    康熙不置可否，这边宜嫔已经跪着把康熙另外一只靴子给换好了，三毛子看情况，康熙是必走，赶紧领着宫女太监取斗篷、备轿子。康熙看皇后一眼，皇后笑笑，低头嘱咐宜嫔好生伺候。

    宜嫔欢喜答应，伸手去扶康熙。康熙这才就势起身，也不披斗篷，对后摆手道：“撵朕朕就走。”话音未落，就大步走了出去。

    宜嫔赶忙对着皇后蹲身行礼，三步并两步紧紧追出去。

    看二人领着众宫人走远，皇后幽幽一叹，靠炕沿儿坐下，盯着地上两只龙鞋，久久不语。

    桂枝在旁伺候，想劝皇后别伤心，心知皇后是为不得不装贤德而难过，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正在桂枝为难之际，错眼瞅见小太监多福在门口晃悠，几步出去骂道：“不去当差，在这儿晃荡什么。”

    多福见了，喜道：“姑姑容禀，安嫔小主求见主子娘娘呢。还请通传。”原来李安安和僖嫔一同出了坤宁宫东暖阁，僖嫔住钟粹宫，自出景和门往东去了。宜嫔、荣嫔等急着回宫看孩子，就提前告别回去。端嫔住咸福宫，与李安安一道，叫贵妃绊住腿，站在院子里说话，一时走不开，便请李安安稍等，一会儿辞别贵妃，好一起去探望敬嫔。一行人刚刚说完，就见康熙大冬月里，光着头大步往前走，身后跟着宜嫔拿着斗篷，小跑紧随。三毛子带着宫女太监一路紧随。佟贵妃见了，先心疼道：“这大冷的天。”不顾脚下八寸高的高底鞋，咚咚咚几步撵上去，抢过宜嫔手里斗篷，就要往康熙头上盖。康熙前头走的飞快，还当是宜嫔，喝一句：“放肆！”伸手一扒拉。佟贵妃不察，咕咚摔倒在地。康熙听见后头齐声喊贵主，这才知道推错了人。眼瞅宜嫔好端端几步站着，当即骂道：“除了会生事，你还会干什么？”

    康熙这么一骂，别说宜嫔，就连李安安与端嫔都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更不敢上前，只得干站着。康熙肚子里憋了火，还要再骂，就听见佟贵妃哭泣，说是崴了脚了。忍住火气，亲自上前搀扶了佟贵妃，领着人直接往景仁宫去了。

    端嫔看宜嫔忍着眼泪孤零零站着，于心不忍，拉着李安安上前，宽慰几句。宜嫔看二人领着一堆宫女、太监围上来，脸上过不去，自己伸手擦了泪，对二人道：“姐姐们且回去吧。我也该回去重新化妆了。”端嫔不放心，请李安安先行回去，自己送宜嫔回延禧宫。李安安应了，瞅着二人携手离开，想了想，这才折回坤宁宫，来东暖阁求见皇后。

    桂枝一听安嫔来了，知道皇后素来疼爱这位小主，有什么事也愿意跟她说说，急忙自作主张，请李安安进来。自己则赶回去向皇后通报。

    李安安几步来到坤宁宫外，对皇后行礼问安。皇后淡淡道：“不必多礼了。怎么又回来了？万岁爷跟宜嫔走了。这会儿大概到了乾清宫了。”

    李安安不知皇后话里深意，只得赔笑，“妾刚才看见万岁爷扶着贵妃往景仁宫去了。宜嫔倒是不小心弄花了妆容，端嫔怕她心情不好，陪着回去重新化妆了。”

    皇后抬眸，冷笑一声，不多言语。李安安忖度方才之事，轻轻坐在皇后身边，小声问道：“可是宜嫔惹您和万岁爷不高兴了？”

    皇后默然，“哪里是她，今日本来就该她伺候圣上。”

    李安安笑了，说道：“什么叫该还是不该。论理，我们这些做嫔妃的，无非就这点儿用处。我只知道跟着主子娘娘就是。别人，我偏不理。”

    皇后闻言，气笑了，对着李安安额头按一指头，“又胡说些什么。我还指望敬嫔之后，你也能给万岁爷添个一儿半女，好叫我皇额娘呢。”

    李安安赶忙揉额头，嘴里道：“那不还有主子娘娘您么。您正值青春，自个儿偷闲躲懒，反倒往我们身上乱摊派！”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复又沉了下来，盯着地上龙鞋，幽幽道：“你可知道，今日圣上审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