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之离开后,王夫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问道:“这袁安之,你待拿他怎样?”
陆观想了想道:“袁安之此人有真才实学,三年后再考未必不能中。”
王夫人冷笑道:“夫君难道就不怕他再喝醉酒吗?殿试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他都能饮酒误事,这样的人日后能有什么出息?我仪儿品貌俱全,嫁袁安之简直是让她蒙羞,我是绝对不会答应。”
“夫人,稍安勿躁,”陆观双手扶着王夫人的肩膀,“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之前为夫只是看好袁安之,但对于婚事并没有明确表示,咱们就当这事儿不存在,让它过去吧。”
王夫人一时后悔起来,“当初就不该经常让袁安之过府,外人免不了会议论几句,太伤仪儿的颜面了。”
陆观却不放在心上,“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欣赏袁安之有几分才华,提携年轻人罢了,李参政、郑枢密使也召了举子过府,不碍事的。”王夫人放下心来。
这时,小燕过来请他们去永晚膳,陆观夫妇,加上陆士仪、陆士柔姐妹四人坐下来用膳。
王夫人问起她们去醉仙楼看新科进士游街的情况来,陆士仪说:“进士们骑着白马,浩浩荡荡地走过,还没看着地十分清楚就已经走过了,不过大致看上去,新科进士都比较成熟稳重。”
她说的很含蓄,但王夫人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像你爹爹年纪轻轻就能考中进士的人能有几个?很多人甚至直到垂老之年才得以高中。孟郊考中了进士,赋诗曰,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他那时已经四十六岁了,这还算是比较幸运的。”
陆士仪笑嘻嘻地说:“娘你这是变着法子夸赞爹呢。”陆士柔也捂着嘴巴笑。王夫人颇有些自豪,“那是,你爹这样的人世间都少有,当初……”
“咳咳,”陆观清清嗓子,“饭菜都快凉了,快吃饭吧!”
姐妹俩低头扒饭,虽然父亲打断母亲说话,但她们都知道母亲要说什么。
王夫人时常对女儿们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她的祖父慧眼识人,在陆观进京后,还没有殿试,就为他们定下了婚事,当时王夫人的父母都不是特别同意,祖父执意拍板定亲,后来陆观不负众望,进士及第,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的疼爱王夫人。
用完晚膳,家人闲聊,王夫人把陆士仪叫到身边坐下,问道:“你囫囵看了一遍,有没有觉得哪个人看着比较出众?”
陆士仪道:“都披红挂彩,带着襥头,女儿觉得都差不多。”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榜眼郎不错,仪表堂堂,器宇轩昂,而且看着年纪很轻。”
王夫人眼睛亮了,对陆观道:“夫君,这可知道这榜眼是哪一位?”
陆观道:“榜眼宋淮,省试第十二名,殿试表现极好,所以被陛下钦点为榜眼。东京城中的豪门贵胄有好几家都想同他联姻。”
陆士仪接口道:“枢密副使张家的姑娘早就看上了他,今日还特地去永安街看他。”
她顺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提了下。
王夫人皱眉,“这张姑娘也太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想给你难堪,仪儿你做得对,小小教训一番,她知道了你的利害,日后必不敢平白无故给你排头吃。”
陆士柔蹙眉,像是不太赞同的样子,“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这孩子,性子这么软,也不知是像了谁。”王夫人叹气,对于三个女儿的个性她了如指掌,大女儿泼辣爽利,二女儿纤弱柔和,三女儿伶俐强势。
陆士仪忙说:“娘,二姐这是温柔淑女,既能孝顺父母,对待妹妹也很好。”
王夫人道:“我不是说不好,柔儿,我是担心你一味的贤良柔和,李骥吃准了你的性子,以后待你不好。你心里须有一个底线,凡事一定要坚持这个底线。”
陆士柔道:“娘,您的教诲女儿都记在心里了。”
“好了,好了,柔儿都是大人了,心里都明白的,再不济还有我们呢,如果李骥敢对柔儿不好,我这个做岳父的可不会放过他。”陆观说。
陆士仪趁机拉着陆士柔出来,姐妹俩回了房,陆士柔仍然闷闷不乐,陆士仪开解道:“二姐,姐夫赴任江阴主簿三年,眼看着就要回来,三年不见,其中的变数不少,娘担心你,希望你心里有杆秤,哪些事情可以放过去,哪些事情一定要坚持,别伤着自己。”
李骥与陆士柔新婚不过半年就分居,李骥是年轻人,气血方刚,妻子不在身边,姬妾自然免不了。王夫人是担心陆士柔性子太软,日后受这些姬妾们的气,现在陆观位高权重,李骥不敢乱来,但万一陆士柔心软放了李骥的姬妾进府,以后的日子就不得安宁了。
陆士柔靠在榻上,慢慢地说:“我身子弱,不能随着夫婿去江阴,已经很对他不住,岂可再拿家世去压他?”
听到这话,陆士仪简直哭笑不得,她说:“二姐,江阴县是江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江阴县主簿一职是多少人争抢的肥差,如果没有父亲,怎么可能轮到姐夫?”李骥与陆家联姻,仕途已经比别人顺利很多,作为回报,他自然要对陆家姑娘多加体贴,人不能太贪心,什么好处都想着自己占吧。
陆士柔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妹妹,“夫妻之间贵在坦诚真心,如果处处用家世来衡量,那只是买卖交易而已,这样的夫妻还有什么意思?”
陆士仪仔细思索了下,道:“我也希望能遇到真心相待的人,就像爹与娘一样,可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爹娘给了我们这么好的条件,我们要让自己过得更好些,不让他们担心。权贵们将女儿嫁给进士,并许以厚厚的嫁妆,这确实是一种各取所需的交易。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互敬互重吧,只是有些事情你觉得不舒服,不必为着什么贤惠的名声闷在心里,人首先该爱的是自己,把自己放在首位,再去考虑其他。”
陆士柔勉强笑道:“我都知道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回房后,陆士仪洗漱后,让青桃摆上笔墨纸砚练字起来,三张大字练完后,她的心情重新好起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实在不必忧心太多。
过了几日,李骥回京,先进宫面见圣上,然后来宰相府拜见陆观。陆观与他在书房谈了好久,两人在书房用饭。
李骥在京城的宅子是陆士柔的嫁妆,王夫人早已派人过去打理好了,可以直接入住,当晚李骥就要携着妻子回府。王夫人再三叮嘱完女儿,然后对李骥说:“柔儿身子弱,姑爷你还需多体谅她。”
李骥拱手道:“小婿一定谨记岳母的话,好好对待柔儿。”
王夫人挥挥手,“天色不早了,去吧。”
李骥的考核拿了优等,加之有个宰相岳父,吏部的任命很快下来,官升两级,直接入了枢密院。他在家中大摆筵席,宴请同僚及亲故。
袁安之的朋友高琦与李骥是同乡,得了李骥的邀请。他见袁安之因着落榜的事情郁郁寡欢,于是邀他同去。袁安之却不过朋友的邀请,只能跟着去了。
李府三进的大宅子建造的精致典雅,还带有一个不小的园子,筵席就摆在园子里,正是暮春季节,蔷薇爬满院墙,还有小小的一片杏花林,云蒸霞蔚,看着美丽极了。
喝得是内造的流香酒,入口清冽,回味悠长,袁安之看着李骥满面春风招呼客人,与他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心里愈发烦闷,不知往肚子里灌了多少杯闷酒,最后怎么从李府离开他都不知道。
次日,高琦过来看他,扼腕道:“朝中有人好办事,昨日带你去李府,本来想让你多结识一些人,谁知你只顾着喝闷酒,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现今你打算什么吧?”
宿醉后,袁安之的头还有些昏沉,他扶着头,沉思片刻道:“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如今盘缠用的差不多了,东京米贵,我打算回老家,三年后再赴京赶考。”
高琦叹息,“你的才学是有的,只不该喝酒误事,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我觉得你留在东京比较好些,其一是结交达官贵人,其二则是京中举子多,经常举办一些集会,可以与人交流,比自己在老家闭门造车好多了。”
“贤兄说的有道理,只是盘缠,唉,不满贤兄,我现在住的客栈,房费就到月底,唉!”袁安之重重地叹气。
高琦爱莫能助,他家有悍妻,一厘一毫都算的很清楚,故而他身上也拿不出多的钱出来接济袁安之。
袁安之叹气,“我真后悔,昨日见着那李骥住广厦豪府,结交达官贵人,心中实在不甘心,我原本也应该是这样的。”
“陆宰相嫁女,十里红妆,足足给了四万贯嫁妆,连着李骥住的大宅子都是陆夫人的嫁妆,你的运气确实差了一点,不然怎么样也该跟李骥一样的。”高琦道。
袁安之狠狠地垂桌子,高琦想了下,道:“依着你的才学,下次殿试如无意外必中。陆宰相那里还能不能再想想法子?只要有他的帮助,你眼下的难关就能轻易过去。而且女生外向,只要她喜欢了一个男人,连爹娘都不要了,只一心一意跟着你,若那陆三姑娘对你有意,你就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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