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月朗
。
唐静心被唐小棠在诗诗房里一撵，似乎躲到房里伤心去了。傅千明走出唐府的时候，没有看见她。
再见她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一个时辰后，千明来到了一条暗巷。
这条暗巷距唐府有两条街，距离不远不近。
铁箭、飞针、金钱镖……甚至还有许多细细小小叫不出名字的“小物件”……显示着这条暗巷里曾经历了怎样的暗器比拼。
千明的视线落到跌坐在暗巷中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怀里抱着一个人。
她穿着她酷爱的红衣，红衣上有大片大片不明晦的暗。
是血。
血来自于她怀里的那个人。
血染透了她红色的衣裳，也染红了她的双手。
她的脸色惨白的吓人，似乎听见了动静，微微抬头，看见了千明，眼里露出无限的恐惧与绝望。
“唐七哥哥……唐七哥哥……”
她哆哆嗦嗦说着，头低了下去，又用手去摸怀里那人苍白的脸，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却毫无焦距，“唐七哥哥……死了？”
千明脸色微变，心中猛然一跳。
唐七的血仍未冷，但却似乎已流干了，笼罩在这暗巷中的血腥味似这晚的夜色般，浓得无法化开。
千明皱着眉慢慢走进暗巷。
然后，注意力被暗巷阴影中的另一个事物牢牢吸引了。
那是一辆轮椅。
那是，千明十分熟悉的事物。
只是，那上面明明应该坐着一个苍白的青年，他的身影单薄又可靠，他的双手纤长又有力。
不在了。
那个明明应该坐在那里，一直微笑温柔看着她的青年。
不在了。
这晚月色明朗，星光璀璨。千明却觉得这朗朗月色，灼灼星光，十分恶心。自己如溺水般不能呼吸，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潮水般从上而下把她笼罩得严严实实，从内到外严迫着她的呼吸，直至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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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慕容茶楼的厢房里。
窗外悬挂于天的烈日告诉他，那杀气弥漫的一夜终还是过去了……
他揉了揉头，又看了看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想到唐七昨夜仿若噬人猛兽的模样，心里一阵发苦：“……唐七那小子，还真的下的狠手……”
若不是无情来了……
无情……
温润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翻身而起，一边套着衣服一边准备出门，差点和开门进来慕容千亮撞到一起。
“现在什么时辰了？”温润低着头整理着衣服，没看到慕容千亮苍白的脸色。
“午时，”慕容千亮的声音惶恐而尖细，一把扑到温润身边，“温大哥，你告许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润的外套被慕容千亮死死抓住，他整理衣服的双手一顿，看到了慕容千亮惶恐的表情。
“昨晚？……”温润皱了皱眉，回想起了昨晚暗巷中无情的“援手之谊”。
昨晚那条暗巷，机簧乍想，漫夜寒星。
唐七完完全全化身为“人形暗器盒”，那无穷无尽的暗器带着他那毫无理由的愤忿与杀意扑面而来。
若不是无情护着，温润就算轻功再好，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你先走。”
“我是捕头，唐七少也许会听我说几句。”
“你在这里……他，冷静不下来。”
无情的表情并不散漫，也不凝重。可温润偏偏觉着他的话里有着高讥诮，似乎有些鄙视自己。
——哎哟喂，这是嫌自己碍事了？！
——虽然你大捕头暗器的确被称天下第一，可你还真当自己天下第一？！
温润正待发作，不慎却被一颗飞簧石擦伤了手腕。
“……”
他二话没说，转身就撤出了那条杀气重重的暗巷。没有看到身后的无情看着他被飞簧石擦伤的手腕凝重的表情。
“然后……”温润拨开了慕容千亮抓着自己的手，再度开始整理衣服，只是说道这里时眉头皱了皱，似乎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不清不楚，“……我直接到这儿来了？”
慕容千亮的脸苍白得有些绝望，惶恐的声音反而平了下来。
“……你是直接回我这儿来了，而且当时怎么叫你都没反应……”
温润皱了皱眉。
“……然后，你倒床就睡到现在……而现在，唐家传来消息……”
慕容千亮看着他，眼神有些奇怪诡异。
“……唐家唐七少爷……死于温家活字号温润少爷之手。”
“……你说什么？”
温润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幻听。
“不可能！”他猛地往后一退，觉得头隐隐作痛，“我走时，唐七那小子活得好好的！而且，无情也在……”
“无情捕头……”慕容千亮的眼神依然奇怪，声调却莫名高了起来，“无情捕头，失踪了。”
胡扯！
那家伙在自己走时明明还嫌自己碍眼来着！
那家伙功夫那么高……
温润的脸上惊惶的表情和血色一起慢慢褪了下去，那苍白的神色却意外的镇定，他抬眼看着慕容千亮，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那个捕头失踪了？真的？”
“是的呀！不……重点是唐七少爷死了！唐家人说是你杀的！”慕容千亮声音持续拔高，“温润少爷，唐家人在找你……”
“……那个捕头失踪了……”温润却只是看着慕容千亮，“……那你姐姐……怎么样了？”
“……！！”
慕容千亮猛然住了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眼前的温家活字号少主。
温润被温婉接走了。
知道唐家满沧州找温润的时候，温婉就当机立断下令关了沧州所有店铺，然后就接到了温润派人传递的暗记，马上就点着人马悄悄从慕容茶楼后门接到了自己的少主。
“……现在沧州唐家的人到处找您……我们要不要先撤回京都？”温婉给温润披上了一件披风，眼神落到温润的伤口上，莫名暗了暗。
温润却把脸一转，看向了倚在门边送行的人。
除了慕容千亮，还有那个少女。
“你……”温润的话想了想，终还是开口道，只是话里有些迟疑。
“石珊。”少女似乎知道温润要说什么，自报了姓名。
温润的眼神有些飘乎，“……那么，石姑娘……要不要跟我走？”
“……以什么名义？”那个叫石珊的少女咬着嘴唇昂着头。
温润的表情又有些恍惚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却又似乎没有看她。
少女本来高昂着的头猛地低了下去，然后扭头跑进了茶楼里。
温润愣了半晌，然后如叹息般对一直在旁没有作声的温婉说道，“走吧。”
温婉点头跟了上来。
她实在是个很称职的下属。
明明看到了那个和傅千明长得十分像的少女，明明看出了他和她关系匪浅，却什么都没有问。
温润顿了顿，轻声对温婉说，“……她就是那晚和我在一起的女子。”
温婉本来垂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眼里写满了震惊。嘴里却说，“那诗诗姑娘果然是冤枉了润少爷！”
语气有点愤愤。
温润揉了揉眉头。
“……诗诗确实冤枉了我。而唐七……”温润看向了唐府的方向，皱了皱眉，“现在这种情况，唐府确是不能回了……”
“……暂时回避唐府的人，”温润拢拢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眼神暗了暗，终还是说道，“……不要向本家传递沧州的消息……”
温婉应道，“……就算我们不传，唐家那边的消息也应该已经传到蜀中本家去了。”
“唐温两家都是大家族，人员关系错综复杂。说我杀了唐七……”温润冷笑了一声，“……别说两家长辈不信，就是信了，没有确实证据之前，也只会先以调查为主。”
“这一来一去的调查时间……”温润眯了眯眼，“唐七被杀这件事……应该就结束了。”
“唐七，实在不该死的。”
“我也许是个混蛋，却并不是个傻瓜。”
“那唐府的傅姑娘？”温婉着着自己的少主变了脸色，忙说道，“是我们请她过来的，现在这情况……”
“……没找到无情前，她不会离开唐府的……”温润声音渐低，终还是吩咐道，“暗中派人保护她。”
“是。”温婉低下头去。
“无情……啧……”温润似乎还要说什么，温婉等了半晌，却只听得他一声轻笑。
她挑起眼角朝他看去，却见他脸上全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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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明扬起手，看着那只雪白的信鸽带着自己的消息飞往京都，微微眯了眯眼。
“……傅姐姐，倒是镇定得很。”
傅千明转过来，看着身后的姑娘。
她仍穿着昨晚的红衣，那大片大片的血晦贴在身上，浓重的血腥似乎化着了重若实质的悲愤，看得千明眉头微微一皱。
“你为什么不换了这身衣服？”千明看着她，脸色平静，眼神却有着隐忍。
“……为什么要换？”唐静心脸上有着癫狂的笑意，“我不但不换，我还要一直在小棠哥哥面着穿着，提醒他……”
唐静心声音低了下来，“我要时时刻刻提醒他，若不是他不相信我，若不是他迟迟不处理那温家少爷，安心不会死……”
她眼神死死盯着千明，“唐七哥哥也不会死！”
她穿着红衣在院子里转了个圈，大声狂笑，没有注意到千明已经捏成了拳头的双手。
然后，千明什么也没说，转头去了诗诗的房间。
而穿着红衣的唐静心仍在院里小声笑着转圈。
“……诗诗她……”一夜之间，唐小棠似乎更瘦了些，脸上本来不高的颧骨这时却有点隆起，上翘眼睛里透着莫名的疲惫。只是随着千明放下为诗诗把脉的手，微微抿了抿嘴时，本来疲惫的他的眼神却突然亮了起来。
“……诗诗姑娘，也许近两日就会醒了。”
“太好了！”事发后一直白着脸的唐六少爷此时脸上终有了些喜气，“太好了！”
他只是重复说道，牵起诗诗的手，痴痴看着她的脸。
千明面无表情看着他。
看着他憔悴的脸色，看着他眼露希翼的眼神，看着他喜悦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终是忍不住说道，“唐七少爷死了。”
小棠脸上喜悦的表情淡了些，声音却平淡了下来，“……谢谢傅姑娘为诗诗医治，只是……这是唐家的事。”
“这是唐家的事。”他又重复道，声音越发稳定，“希望傅姑娘不要插手。”
“……我虽然一直没有捕头的自觉，”傅千明仍是面无表情，“但也知道，唐七少爷确是不该死的。”
小棠握着诗诗的手有些发颤。
千明当做没有看到，转头看向了窗外院子里那个癫狂的红影。
“……唐七已死，如果无情有什么意外……”
唐小棠把诗诗的手放回被子里，慢慢抬起头来，脸色也平静下来。他看着坐在旁边把背挺得笔直的少女，表情有些微妙，“……你是想跟我说，你为了无情，什么都做得出来么？”
“这话……”他苦笑起来，“好像有些不吉利……”
“因为我以前就给温润讲过同样的话。”
“我为了诗诗，什么都做得出来。”
千明定定的看着唐小棠，“我说不出这样的话。”
“我只知道……”
千明的手在左胸处握成了拳，用着唐小棠完全不明白的仪式感说道，“我只知道，没了无情……”
她的眼睛出奇的黑沉，唐小棠在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了无情……”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小棠有些恍然，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了傅千明当年血战“玉手”的事迹来，猛然就觉得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的少女。
沧州唐府最近成了沧州百姓八卦的“热点”。
毕竟，这刚喜气洋洋挂了红灯笼，匆匆便撤了。
然后没过多久，居然又挂上了白绫。
普通老百姓只知道唐家是大家族，这个大家族今天有人要成亲了，明天有人死了。
实在是很好的八卦谈资呀。
对他们来说，也确实只是八卦谈资。
而对沧州有名有姓的武林人士却知道，这实在是很大的一件事。
唐六少爷因为温家少爷成不了亲也就罢了，转头温家少爷居然把唐家另一少爷杀了？！
这唐温两家都是大家族，唐家更是子息繁荗。可唐家就算子息再多，不缺少爷，但却不能失了脸面呀！这唐家少爷无缘无故被另一家的少爷给杀了……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当，两个大家族……估计会引发一场乱战。
这两个大家族一乱，几乎整个武林也会乱上一阵了。
对于他们来说，唐温两家都是庞然大物，而且这两家……唐家虽然人多，行事狠辣，但家族专业却只是毒药暗器。而温家……不只有制毒藏毒的“大”“小”字号，还有专业解毒的“活”字号，虽然人员分散，但各有专攻，江湖人脉反而更广些。
总的来说，两家根本就是势均力敌。就算有人想巴结站队，也不敢在唐温两家没实权人物表态之前轻举妄动。
而消息更灵通的人士却知道，这事里面，还有个失踪的名捕。
四大之首名捕无情，居然失踪了。
对某些人来说，这比唐温两家的事都还要大。
神侯府居然也没有消息？
……这事，处处透着诡异，还是不要掺和得好。
唐七的灵堂设在前厅。
傅千明换了白衣，看着厅上的“奠”字默默出神。
周围来往的唐府下人并不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说不出的凄苦。
这沧州唐家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怎么接二连三出事呢？
还有这个傅姑娘，自和她一起来的那个叫无情的捕头失踪了以后，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了？
要不在诗诗姑娘屋里，要不就是在唐七少爷的灵堂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小棠少爷……哎，一想才发现，居然和这个傅姑娘的行程一模一样呢……
而唐小姐……哎，两个唐小姐变成了一个，也分不清楚是哪个，而且天天穿着红衣神神唠唠，应该是疯了吧。
下人再度感慨了沧州唐府最近的悲惨情况，而他们嘴里神神唠唠的唐小姐，此时仍是穿了身红衣，站到了前厅的傅千明身边。
“你既然换了衣服，为什么不换个颜色？”千明看着仍穿红衣的唐静心，皱了皱眉头。
衣服是新换的，没有原来那件的血晦。
但那颜色……红得实在吓人。
“做为唐家的人，你就算不披麻戴孝，至少也换件素净的衣服……”千明的表情很平静，语调却有些冷。“这里是唐七的灵堂，你穿成这样，对亡者怕是不太尊重。”
“……我愿意为唐七哥哥换了新衣，已经是最大的尊重。”小姑娘看了看千明身上的白衣，脸上挂着可爱的笑意，“傅姐姐，我穿了新衣，跳支舞给你看可好？”
傅千明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唐小姑娘的囔囔自语，“……傅姐姐不看，唐七哥哥一定是愿意看的。”
“唐七哥哥，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她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灵堂上的“奠”字，似乎要用眼神把那个“奠”字抠出来。
周围的下人只觉得有些头皮发炸。
“哎呀呀，唐小姐果然是疯了。”
“傅姑娘压不住她呀。”
“去叫叫小棠少爷吧，这灵堂之上一身血红，实在太吓人了……”
“听说诗诗姑娘就快醒了，小棠少爷这会在陪诗诗姑娘呀……”
“……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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