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慕容茶楼内,今晚的月色美得实在醉人。
尤其是想到自己已经洗刷了冤屈,看着对面女子熟悉的眉眼中露出的陌生羞涩,温润的心底有着异样的温柔。
真像她。
她会对我露出那样的神情吗?
——她,不是她。
也不过就是一瞬,温润的神情就有些黯然,“……那我们,现在就去唐府。”他说。
那坚定的语气,似乎也惊扰了刚才月色下有些温柔暧昧的气场,对面的女子愣了愣,脸上羞涩的神情退了下去,“……现在?”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我们一起去唐府?”
她咬着嘴唇,声音很低“……难道不能,直接请唐六少到这里来么?”
“而且……唐六少的新娘,也在唐府……”她期期艾艾说道,“我们就这样过去,然后指责唐六少的新娘,在撒谎么?”
她刚说第一句的时候,温润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既然愿意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然是越快越好。为什么不愿意立即和自己同去?
当她全部说完,温润眉头又挑了挑。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那个诗诗,到底为什么要冤枉自己?而且……现在诗诗还在唐府,以小棠对诗诗的态度……
果然还是约小棠出来澄清的好。
——这女子,好细腻的心思。
温润看着对面的女子,眼神再度温柔了下来。
她咬着唇低着头,她的身子在月色下微微发颤。
——真的,好像她。
——果然,不是她。
她,不是她。
想到这里,温润又想到女子开始的那一句话。
“现在,我们一起去唐府?”
“难道不能,直接请唐少爷到这里来么?”
是这两句吧?
那语气里的惶恐与茫然……
温润的眼神沉了下去。
——自己,果然又混帐了。
她愿意证明他的清白,也就意味着,她要告诉别人,那晚,是她和他在一起。
如果这时去了唐府,也就意味着,她要当着众人的面,承认那一晚,她和他在一起。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而且,还是个刚来投亲的孤女,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她已愿意承认和他的关系,他却还要要求,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如果不是她后面的话说得实在太有道理,自己甚至还不会细思这话里的意思。
温润突然觉得有些内疚,有些羞愧。
“对不起。”温润的语气沉了下来,“……你说得很有道理,实在是我考虑不周。”
“不……”那女子又用柔婉的声音说道,“是我自愿的……”
那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并不想让人听见。
温润这时却恨自己耳力太好,莫明有些冏迫,朝门口大喊,“慕容千亮,给我进来。”
“先请这位姑娘,去客房歇着吧。”他的语调有点快,“我现在要回唐府一趟。”
说完,他就逃一般冲出门去。
也不管刚进来的慕容千亮一脸愕然,也没有看见那女子黯然苍白的脸庞。
月华如水。静谥的沧州城,在月色中静浮一片朦胧。
温润在往唐府的路上飞奔。
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想到那熟悉的脸庞上陌生的表情,想到熟悉的身姿中陌生的妩媚,然后,再想到那一夜……
——那是他一直想从她身上看到的姿态……
只是……
她不是她。
可是,又太像她。
——而且,自己和她……而不是她……
温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迷惘,神情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走入一条了暗巷。
突然,一束寒光在夜色中乍亮。
温润眼皮一跳,脚尖微顿,身形疾退。
那寒光来得莫名诡异,在漆黑的夜色中只是微微一闪,便带着足以撕裂夜色的浓浓杀气。
那是一支小小的铁箭。
虽然细小,却带着风雷之势,破障之音。
好在温润反应得快,轻功也好。眨眼之间,已和那铁箭拉开了一段距离。
铁箭来势渐尽,速度慢了下来。
温润看着那箭尖在夜色中、月光下的一抹寒光,心中警兆大生。
下一刻,那本该势尽的铁箭猛然炸开。
漫天寒星闪动。
无数白芒从铁箭中绽开,如暴雨梨花,带着细细的尖啸,向着温润扑面而来。
温润脸色大变。
侧避,翻身,上跃。
身法变化,步法转换。
一瞬之间,温润将自己本就不错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终是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全部的白芒。
白芒隐入他身后的青石墙内。
并没有什么声响。
只是仔细看去,那本应该坚硬无比的暗巷石墙上,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坑洞。
温润看得头皮发麻。抬眼望向暗巷尽头,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青年的身影在夜色下半隐半现,温润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他如实质般冰冷的视线。
“你的轻功,果然不错。”那青年说道,然后从阴影出一步踏了出来。
他的衣是黑色,脸却白得吓人,双目之中,燃烧着无穷的怒气与恨意。
温润眼皮微跳,沉着声音怒吼道,“唐七,你搞什么鬼!”
他当然认得这个青年。
他叫唐奇,是唐门七少。
他是,唐小棠的亲弟弟。
那个一直在唐小棠身边,对温润甚是不满的青年似乎准备在今晚,要把所有对温润的不满都侵泄出来。
他侵泄的方式……就是要他的命。
唐七并没有回答温润的话。
踏入明处之时,他只做了几个动作。
抬手。挥袖。扬腕。
片刻之间,机簧震响。
漫天寒星之中,以温润极佳的眼力,也只看来得及看出几样。
泛着蓝光的飞针、体积细小的金钱镖、暗藏□□的震天钉……还有那些来不及看清的……
这一瞬之间,唐七打出了无数暗器。
这些暗器体积有大有小,速度有快有慢,目标皆是温润。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竟将他的生路全部封死。
——果然是唐门的子弟。
——这简直就是个人形暗器盒。
温润咬了咬牙,自腰间摸出一把软剑。
他本就不擅兵器,这柄软剑,还是热衷剑术的小棠送给他防身用的。
现在,他竟然要用这柄剑来对付小棠的亲弟弟。
温润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并不愿意,但他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将自己的性命丢在这里。
剑起雷霆。
温润持剑,护住胸前要害,不退反进。
雪白的剑光在夜色之间如银龙游走。
前方漫天花雨的暗器与雪白剑光终于相碰。
剑尖微颤,暗器跌落。
只是剑光之外仍有不少奇形怪状的小玩意,与温润擦身而过之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温润闷哼了两声,身形未停,仍是人随剑走,往前蹿去。
他心里清楚,若是被那些暗器打实了,恐怕只会缺胳膊少腿。现在这样擦过,虽然看着凄惨,却并不致命。
眼看着温润既将化险为夷,暗巷尽头的唐七眉毛轻轻扬了扬,右手微微一抬,几支乌黑的飞刺又从袖中射出,直刺温润面门。
寂寂的夜,黑色的刺,唯刺尖在月光下一点点森冷的白,让人越发觉得诡异而可怕。
温润刚刚挡下最后两颗莲花刺,便见几点乌光直刺眼前。
唐七发暗器的速度实在太快。
温润的剑还护在胸前,温润的身形还在随势前行。
来不及,躲不过,挡不了。
温润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后……
只听得耳边“叮叮叮”几声,唐七愤怒的声音在寂夜中炸响,“盛崖余!”
温润睁开眼。
几支黑色的飞刺,牢牢钉在身侧的墙上。
而飞刺旁边,还嵌着几颗飞蝗石。
——若不是那几颗飞蝗石,那些钉在墙上的飞刺,就要钉在他的脸上了。
温润眉眼一跳,缓缓收剑,看向另一个出现在巷尾的男子。
他居然出手救了他。
温润心情有些复杂。
能以暗器从唐门子弟手下救出人来的,放眼江湖,也只有四大名捕之首。
那是无情。
他坐在轮椅之上,仍是一身白衣。
他眉目深遂清朗,气质温文睿智。
轮椅停在唐七和温润之间,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了些。
温润脸色微黯,低声道,“谢谢无情捕头援手之谊。”
只是援手之谊,不算救命之恩?
无情转头看了看低垂着头的温润,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神色冷淡,态度却并不冷漠,对着愤怒的唐七,轻声说道,“唐七少,请冷静。”
回答他的,是唐七一声冷哼以及杀气实质化成的漫天星雨。
他来真的?还有完没完了!
温润剑尖一抖,正待出手,却听得身前那人说道,“……无妨,你不宜动手。”
不宜动手,还是不必动手?
温润愣神之间,只看到无情在轮椅之处轻拍了几下。
然后,那气势汹汹扑面而来的漫天寒星就如苟延残喘的夜间残烛,转瞬便熄灭了。
唐七的脸色渐沉。
“无情捕头,真的要和唐家做对?”他的手指一伸一屈,手上又是几支手指剑。
温润勃然大怒。
“唐七,你不要太过份!”
“过份?”唐七眉尖的愤怒化为讥诮,“这样的程度,就算过份?”
“那你杀安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有多过份!”
温润听得有些发怔。
唐七在说什么?
我杀了谁?
安心……是那个给自己放消息的小姑娘?
唐安心……死了?
我杀了唐安心?
这是……怎么回事?
“唐七少,且冷静。”无情伸手挡住正要持剑冲出去的温润,看着越来越激动的唐七,眉毛轻皱,语气渐重,“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事实,既然温少人已找到……”
“既然人已找到,就把命留下来吧!”对面的唐七猛地打断无情的话,人朝无情和温润冲了过来,双手微扬,手上的手指剑在月光下发着莹莹的蓝光。
“有毒,退。”无情双手一拍,轮椅往后飞退。
温润怔神之间,被无情的轮椅一带,也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双脚一点,人往后侧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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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七看着对面的那个人。
那个叫温润的人,是温家活字号的少爷,是他哥哥唐小棠的好朋友。
照理说,他们应该是可以很亲近的。
但是,他讨厌他。
从他看到安心看向温润的目光起,他就讨厌他。
——曾几何时,她也曾那样看过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沧州。
六哥因为一个女人和老太太闹翻了,索性要在沧州唐家举办婚事,他和六哥感情最好,所以被拜托处理此事。
那时,沧州的唐府已经完全没落了。
他站在沧州唐府大院,看到的只有萧瑟破败的府衹和两个穿着一红一绿,像小兔子般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他当时是有些不屑的。
不论是对唐小棠那个未过门的妻子,还是这个已经破败的唐府。更别提面前这两个一掌就可以拍死的小可怜。
——还真以为姓唐,就是唐家人?
若不是六哥为了那个女人……
或是唐七鄙视的神情太过明显,或许是那两个小姑娘终是没有他想像中那么胆小。
唐七正站在破败的沧州唐府自傲感慨之时,面前穿绿衣服的那个小姑娘已抬头看向他,轻轻说道,“唐七哥哥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处理,也是正常。”
“……你说什么?”唐七愣了愣,觉得自己有些幻听。
“我说,唐七哥哥没有成过亲,不知道怎么把我家布置成小棠哥哥成亲用的礼堂,也是正常。”
“安心可以帮唐七哥哥的。”绿衣小姑娘用少女特有的软糯声说道,“我看过隔壁的姐姐家……知道怎么做。”
唐七张着嘴,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子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
更何况,这种事,只要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弄好,何必要求自己这唐门七少有经验?
——话说,他做为大家族的弟子,这么年轻有为,现在就有这种经验才奇怪好不好?
只是看着那小姑娘亮闪闪的眼睛,唐七吐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刚才她们低着头没有发现,她,原来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正用那种有点羞涩,有点惊慌,又有些躲闪却又偏偏大胆的眼光直视着自己,鼓鼓的双颊有着俏皮的粉红。
她身上的绿衣被微风吹起衣角,整个人在唐七面前似乎有些发颤,如春风中刚刚苏醒的嫩芽,清新而美好。
唐七觉得自己的脸突然有些发烫。
所以,当那一抹在他心中无限美好的嫩绿被鲜血染变了颜色,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她怎么会死了?
——她怎么能够死了?
自己还没有跟她说上两句话,自己还没有告诉她,自己想和她,拥有那种共同的经验……
整件事情不是没有疑点,不是没有诡异。
只是……她临死之前,见过温润。
只是……温润和她初见面时,自己看见了,她看温润的目光。
——那是她曾看他的目光。
所以……
唐七手掌一张,十几柄手指剑应指而飞。
温润必须死!
唐七抬腕,两支长长的飞叉刺出,直飞无情。
他要杀温润。
为了自己,也为了心中那抹圣洁的绿。
若是有人阻挡……
唐七脚下一踏,又是一篷针雨倾泄而出。
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他的眼神,在寂黑的夜中闪着如狼眼般的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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