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明一直在看无情。
可她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因为她站在无情身后,扮着婢女的角色。
而无情,正坐在黄天星旁边,扮演着黄堡主的夫人——白花花的角色。
白花花当然就是为无情准备包袱的白衣女子。
虽然都是白衣,但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无情是无情,白花花是白花花。
可是穿上那个包袱里的女式白裙,在脸上罩上一层轻纱,再绑上义肢,有些蹒跚不自然地从轮椅上慢慢站起来的无情,就成了白花花。
不瘦却单薄,清淡又孤零的传奇艳妓白花花。
千明有些目瞪口呆。忽然又想起那晚自己那个荒诞的念头:如果他是个女子……
如果他是个女子……
千明和另一个俾女扶着无情往前厅走的时候,感受到他行走的不便,却又竭力保持着平衡小心挪动行走的样子,心头不由微动,小声说道,“……其实可以由我……”
“黄夫人虽不常见客,但对江湖人士,还是多有认识与了解的……”面纱下传来无情的回答,“……黄老堡主这次请了一些江湖人士,若是对答不当,恐怕会露出破绽……”
千明皱了皱眉,知道无情说的是事实。一想到为了查案,这个闻名江湖的名捕居然连女装都扮得,心里有了些别的情绪,扶着无情的手更用力了些。
到了大厅,果然是很多千明不认识的江湖人士在。
千明本份地扮着无存在感的婢女,低头退到了桌后,然后又不由得微微抬头看着桌前应对得当,扮着温婉与柔弱的无情,思绪又飘了开去。
那是无情啊!
为了查案,他居然可以……他居然能……
然后,就听到了奚采桑和休春水一口咬定霍银仙就是这些凶案的凶手。
千明皱了皱眉,心头微动,然后又轻轻抬头看了看堂上各人的脸色。
周白宇如临深渊脸色惨白。
他一直在努力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未婚妻白欣如身上,却不知怎的还是控制不住要去看蓝元山身旁的霍银仙。这会更是试图张嘴说什么,可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蓝元山紧抿着嘴,嘴角有些下撇。
当奚采桑义愤填膺指着霍银仙说,“如果她不能说明那晚她在哪里,她就是凶手!”,蓝元山一直盯着奚采桑的眼神,渐渐黯了下去,头却抬得更高了些。
其它各人,多是惊骇莫名。倒是殷乘风,握着剑的手用力得有些发白。他死死盯着霍银仙,似乎只要她一承认,他就要挥剑复仇。
千明心里微叹了口气,看着堂上如崖边野花般凄冽美丽的霍银仙。
“……不是她,因为那晚,她和周白宇在一起……”千明心里想着,眼神又不自觉地看向了无情。
无情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袖子微微往上抬了抬,称职地扮演着惊骇莫名的黄夫人。
千明那些怜悯的心思突然就没有了,头又垂了下去。
——霍银仙,当然轮不到她傅千明来担心。
果然,奚采桑那些义愤还没有用完,蓝元山就淡淡地说出了和谈亭茶肆一模一样的话来。
而周白宇,更是被蓝元山和霍银仙那情意浓郁的对话刺激得冲动地站起来对霍银仙怒吼,“你为什么当时不一剑刺死我?你当时为什么不真的杀了我!”
——真是,好糊涂的北城城主!
千明皱着眉再度抬头,却正好看到白欣如容色惨白,就当着群侠的面,晕了过去。
正在悲愤气怒的周白宇怔了一怔,直觉地跪倒呼道:“欣如——”,伸手要去探白欣如的腕脉。
一只纤手隔开了周白宇的手,反掌一推,周白宇猝不及防,跌出三四尺,背后“碰”地撞着了石桌,痛得似一阵冰椎戮入背肌。
周白宇喘得一喘,定眼看去,却是江爱天。
江爱天把触碰周白宇的手所触之处,用一条名贵质底极好的绢丝抹揩,然后毫不足惜的扔弃,鄙夷之色,形于眉目。
居悦穗和休春水在江爱天身后,轻轻扶起白欣如,根本看都未看周白宇一眼。
周白宇看着眼前这些江湖侠女满脸鄙视不屑的样子,有些惶然,挣扎而起,便听得奚采桑道:“霍银仙既不是凶手,我们对她,也无话可说了。白姑娘晕了,我们送她回去。”
周白宇惶恐问道:“你们,要送她去哪里……?”
休春水冷冷回答,“总之,白姑娘是不能回到豺狼一般的淫/贼手上,我们几人还在,谁也别想再骗这可怜的女孩子。”
周白宇一噎。
又江爱天说道:“把白姑娘送到我家去。”
她撇了一眼周白宇,然后眼神定在追命与黄天星身上,“我们会保护她的。”
幽州江家,实力宏大,富甲一方,就算北城也难及背项。更何况,现在的周白宇,实在没有脸去面对白欣如。他脸色灰败,要挽留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几位侠女正要离去,黄天星身边的白花花这时却慢慢地站起来,向大家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我也,一起去。”
千明微微一惊,看着无情略有些不自然地站姿,马上站了出去扶住了他。又听黄天星叹道,“花花跟我一起,既凶险又没人陪她聊,你们就带她一起去吧。”
千明的头垂得更低。
黄天星身旁的追命也把眼神垂了下去。
奚采桑看着白花花,脸上多了些莫名的笑意,“这样也好,这里乌烟瘴气,还是我们女子一道的好。”
黄天星又道:“贱内体弱,还请多加照顾,过半日我会亲至江府接她回来。”
奚采桑笑道:“黄堡主放心,我和几个妹子一定会护黄夫人周全。”
说着就要来扶扮成白花花的无情。
千明微微皱了皱眉,侧过身挡住了奚采桑伸过来的手,压着声音说道,“我一直在夫人身边服侍,我和夫人一起去。”
奚采桑眉头微皱,正待说话,却听黄天星说道,“这婢女,一直跟着贱内服侍惯了,让她跟着,各位也会省点心。那就麻烦各位了。”
听到黄天星这么说,各位侠女自然也没有意见。倒是千明,颇为意外地抬头看了过来,却只看到黄天星一副和善的笑容。
面纱下无情轻轻叹了口气。
最后,千明扶着扮成白花花的无情,居悦穗和休春水扶着晕了过去的白欣如,江爱天在前,奚采桑在后,一行七人走出了撼天堡。
周白宇痴痴地看着离开的白欣如的背影。
随着这几人的离开,撼天堡中的女性便只余了霍银仙一人。她也看着那几人的背影,表情冷静却又黯然。
千明不知道她和无情走后,周白宇和霍银仙在撼天堡芥兰圃地上,仰受着山影的蓝意血尽而死;她不知道为了江湖权势,原本是侠士的敖近铁、奚九娘、元无物、司徒不联合撼天堡管事叶朱颜,暗算了江瘦语,刺杀了黄天星。最后,又被追命、殷乘风和蓝元山击杀。(详情见原著《谈亭会》)
千明扶着无情,和白欣如、江爱天、休春水、奚采桑、居悦穗这一行七人,在回幽州江府世家的途上,遥见一股残阳如血。
白欣如已悠悠转醒,她却只愿晕去不再醒。
她想到霍银仙,想到蓝元山,更多的,想的却是周白宇。
一想到周白宇,她更是羞愤怒欲死,但她却又清楚而绝望地知道,自己绝不能死。
——她已有了周白宇的小孩。……只是,他还未知道。
就在这时,马车辘辘,已至江府。
江府是豪门大户,单止门前两只人高石狮,是金镀的,马车上镶嵌象牙白玉,就可以知道主人的奢华之气,挥金如土。
江爱天看着居悦穗把白欣如扶入了江爱天房中,转头又瞥见白花花站得如风中弱花,颤颤巍巍,也楚楚可怜,便道:“黄夫人也到室内躺一下吧。”
扮成白花花的无情轻轻回道,“我撑得住……。”
却又听休春水道:“唉呀,怎么身子恁是赢弱,这怎经得风霜呀。”
无情低声又道:“我不要紧……”
奚采桑又说道:“这强充不来的,看你站也站不稳,还是进五妹妹房间歇一下吧。”
也不理无情的反应,居悦穗就走了过来,要把无情扶入卧房。
千明皱眉,正待阻止,却听无情叹了口气,“休息一下也好,就让我的婢女在外厅候着熟悉一下江家规矩,莫失礼于各位女侠可好?”
他语调柔柔弱弱,声音也似病人般气息不足,虽然少了女子的清悦,却也有男女不辨的魅力。
江爱天还未答话,奚采桑便眯着眼笑道,“黄夫人既然这么说,这位妹子就在这候着吧。”说着又转过头来看着千明道,“莫去打扰你家夫人休息。”
千明不知道无情为什么一定要她留在大堂,这时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眼看着无情被休春水扶进了卧房。
“既然黄夫人和奚姐姐都这么说,你就在这边候着吧,也不用特别做什么事。”江爱天也反应了过来,对千明点了点头,然后向背后的七八个婢仆道:“去,去,我们要商量大事,除了大少爷回来,谁也不许打扰。”
众仆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江爱天的两个贴身侍婢,一个为大家奉茶倒水,一个替江爱天捏臂揉背。
奚采桑羡慕地道:“五妹妹好福气。”
奚采桑、休春水、居悦穗、江爱天和此次未来的丐帮夫人梁红石五人早结为姊妹,以江爱天年纪最轻,所以排行第五,但因江爱天最有钱,她们之间的钱财方面,可以说是全由江爱天一人供给。
江爱天蹙眉揉心叹道:“富贵乃是俗物,市侩方才希罕,我看着这些不好玩的事物,心里就生憎。”
奚采桑笑道:“妹子嫌多,我可欣羡,不如布施一些,给我们花用,天下之至乐,想来莫逾于此矣。”
江爱天沉下了脸:“没想到大姊也是个糊涂万分的俗人,教珍奇蒙了眼。”
正从卧房出来的休春水盈盈笑着,接下江爱天的话道:“话不是那么说,五妹子既然美玉黄金,已司空见惯,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姊妹可抵押勒赎的过活,不如布施布施给我们吧。”
江爱天冷笑道:“好没规矩的,识着你们算我们倒媚。我虽没把古玩奇珍瞧在眼里,但家父家兄,可视作命根子,你们怎能老不识羞的跟我要?”
奚采桑笑道:“就算是妹子说我们猪油蒙心,财迷心窍,今日我们也要得遂心愿了。”
江爱天怒道:“你——”
下面的话未说出来,奚采桑、休春水便一起发动。
江爱天一呆,没想到两人真的出手,就在这一怔之下,只来得及奚采桑正面对了一招,左胸第十一肋骨处的“章门穴”,为休春水所扣,同时被制的还有背心“魂门穴”,居悦穗这时也从卧房闪出,在江爱天背后出手,拿住了她后颈的“天柱穴”和背门的“神堂穴”。
江爱天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她毕竟是富家小姐,缺乏应变。两个婢仆,本在替江爱夭推揉捶腿,大惊之下,更是反应不及,被休春水和居悦穗点倒在地。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得极快。
白欣如和无情先后被休春水和居悦穗扶进卧房,奚采桑和江爱天懒懒地聊着天。
千明听着奚采桑越说越不像话,看着江爱天开始生气,还未来得及深想,奚采桑和从卧房出来的休春水、居悦穗便已发动,制住了江爱天和她的婢仆。
千明直觉便要去摸刀。
可手刚伸出,便反应过来此时自己的装扮,并没有带刀。正待出掌,却见堂上的奚采桑已嘻笑着看了过来,眼神税利如刀,语气却淫/邪恶毒,“傅姑娘如此用心良苦扮作黄夫人的婢女来见姐姐我,想必是对我念念不忘?”
“其实傅姑娘你的味道,那触感与香气,姐姐我,也是想念得紧呢……”
“你说什么?”千明脸色一白,猛地想起了那个暧昧的记忆和感觉。
这一恍神间,离她最近的居悦穗猛然蹿起,闪电般点了千明周身几个大穴。
“我姐姐说的话,傅姑娘自然是明白的。”似乎是松了口气,居悦穗伏在傅千明脖颈间吃吃笑起来,“傅姑姑的易容术自然是极好的,若不是奚大姐与姑娘有肌肤之亲,对姑娘的味道气息熟悉得深入骨髓,又怎么能轻易识破?”
千明穴道被点,招式自然也发不出去了。脸白如纸,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