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能相信你吗?”
只是个问句。
无情的话并不特别严肃,也没有指责的意思。
似乎只是说明一下今天的天气。
无关痛痒,云淡风清。
但是这么一句话,却让千明身体一僵,怔在那里,由得三剑僮抬了无情的轿子就走。
毒走了金剑?
千明摸出怀中那锭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子,心也直往下沉。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百毒不侵了。
她和金剑接触不多,怎么也没想到这毒,居然和她有关。
她站在那里,把玩着手中那锭金子。
在毒杀魔仙的时候,她曾脱下外套;这几天赶路的时候,那锭金子也曾出现在众人面前。
无情学识渊博。无情心思缜密。无情……很少出错。
所以,金剑中的毒,一定是这锭金子上的。
而这锭金子,是她从温润身上偷来的。
而温润,是从温如玉手中赢来的。
温如玉……
千明的心思一下飘得很远,那样的风华,那样的神韵,那样熟悉的面容……
如玉公子温如玉。
他的金子有毒?是他的毒?还是他被人毒?
千明皱紧了眉。
摸过这金子的,还有温润——那小子不是追着自己追了一夜么?也没见他有事啊!
还有那茶寮老板,自己走的时候他不是也好好的么?
——那,是无情错了?
千明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
纵然无情再怎么不待见她,她还是相信他的。
只因为,他是无情。
这事,终还是应该弄清楚的。只是,不是现在。
看着三剑僮抬着无情已经走出老远,千明眉头皱得更紧,想了想,转身从另一条路上走了。
她面沉如水,但是,没有生气。
“我能相信你吗?”
是个问句,也是答案。
无情疑她,无情不信任她。
无关人品。无关来历。只是单纯的,就金剑的事情来说,无情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千明被怀疑了。
千明不怪他,甚至很理解。
因为无情的怀疑很有道理。
如果换个角度,自己也会做同样的判断。
只是,理解不代表赞同,赞同不代表接受。
至少,她绝不会在自己已经被他怀疑后,还要屁颠颠跟在他后面。
人家明明都说了不欢迎她,她还要跟在后面,这算什么事儿?
她,也是有自尊的。——从来都是。
不论是慕容千明,还是傅千明。
无情的轿子走得不快也不慢。
少了一个人抬轿,并不影响无情的速度。——银剑他们,早做过这方面的练习。
那个人的离去,在他意料之中。——那人的骄傲,不输于他。
到底是不是她下的毒?她故意毒走了金剑?
无情压低了眉。
这时,一个声音在轿边说,“那位傅公子走了,发生了什么事么?”
声音轻柔如风,穿过这静夜的树林,摇动林中的百花。
姬瑶花。
无情的心跟着也温柔了起来。
“没什么事。只不过……”
“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本来就来历不明,这会走了,也无关紧要。
千明在林中转了两圈——她不想跟着无情那队人马走,可是,她也要去北城。所以她选了另一条小径往外绕——她本来就不认识这山的路,绕着绕着,竟不知道绕到了哪里,然后,她闻到了血腥味。
很浓的血腥味,夹杂着恶臭。
千明秀气的双眉纠结了起来。
然后,顺着这气味沿着小径往上,她看到了一座古庙。
不知是什么朝代所建的,手工雄奇,在这静寂的夜里,像一座巨大的凶兽。庙前横匾上书“相国神仙”,正冷冷的盯着她。
而阶梯之下,横七竖八倒着一些黑压压的东西。
——是死人。
残肢断躯,死得极惨。
千明皱了皱眉,没有走过去。
这里太安静,静得让人害怕。
那斜飞冲天的四角庙檐,在月光的清辉之下,偶有微光闪出。——兵器的清光。
庙中,有人。
千明在离古庙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边伏下身来。
她决定等。
刚才那两个自称北城的人,脸上的皮肤和脖子的皮肤有明显的不同。千明认为他们有问题。
如果他们人有问题,就代表他们的身份也有问题,他们的身份有问题,就代表,北城的人,也有问题。
——千明不信无情没有看出来。
但无情既然赶走了她,就代表,他已经有了对策。
已经有了对策,但他又不信任她,就赶走了她。
所以千明并不担心无情。
她只是不知道,这古庙里,到底是北城的人,还是魔姑那边的人。
——不论是哪边的,她只要在这里静静地等着,想必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是北城的人,无情自会带人来和他们会合;
如是魔姑那边的人,无情也会带人来围剿。
这古庙中有人,那无情,就总会来的。
那时,自己再在旁帮帮忙,顺便解释一下就好了。
千明的想法很实在,而且,她也很擅于等待。
所以她就在小山丘后坐了下来,呼吸配合着轻风,渐渐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得千明都以为自己要睡着了,便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山间小路直奔古庙而来。
笃、笃。
声音很轻,却有一种很急促的节奏。
千明顺着望过去,然后换了个姿势。
是无情的轿子。
他在轿子里。只有他,才能把轿子用得像身体的一部分般灵活——既使没有人抬轿,仍然行进自如。
千明脸色沉了下来。
——她没看到其它人。三剑僮、黄天星、邝无极、戚红菊及三剑俾、还有……姬摇花。
全都不在。
无情在轿子里,千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猜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上前询问一下打声招呼。
可无情的轿子仅在路上一顿,然后就直冲古庙而去。
千明的眉头又纠结了起来。
无情很生气,也很着急。
他气自己居然没有看穿姬摇花就是“魔姑”,他气自己内息不够不足以解开被姬摇花囚禁在山洞里的黄天星等人的穴道。
他虽然又气又急,但表面却是绝对冷静,绝对自恃。只是一看见这古庙,他便加快了速度,驱轿而进。
——他知道这古庙,就是“留侯庙”。
北城还活着的人——包括城主周白宇,应该就在这里。
只是无情没有想到,他一动,这庙也跟着动了。
庙檐四角,斜飞出四个人,自四个不同的方向,各自手一扬,甩出七八点星光,直射轿中的无情。
无情立即冲天而起,所有暗器尽数打入轿中。
千明缓缓站起身来。
她看着半空中那人大叫“住手”,而袭击他的四个人却还是用四柄剑把他逼得退进了古庙。
无情不愿伤他们,宁愿放弃了自己的轿子。
不愿伤他们,所以退进了古庙里。
这庙里,看来是北城的人了。
千明走了过去。
走得很慢。
千明在庙门口出现,往里看的时候,无情已经和北城的人解除了误会,而正在和周白宇商议去山洞救助黄天星等人。
庙四角点着火把,二三十个幼老妇孺和伤痕累累的人挨作一堆,庙的正中,一个白衣青年正和无情说着什么。
人人都在看着他们,人人都面带喜色,想必是因为无情的出现,给了他们极大的希望。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保持着绝对的警戒。
千明一踏进庙门,迎面就来了一把□□、一柄链子枪、一对峨嵋分水刺、虎头流金铛。
四种武器,四个人。
来势威猛,快如闪电。
“什么人!”
那几人似乎是齐齐吼道,然后所有武器已到千明面前。
千明没有躲。
她看到了无情的表情,眉头皱得更紧。
留侯庙四角的烛火忽明忽暗。
千明看着庙中挤作一团的幼老妇儒,然后开始发呆。
城主周白宇和他的未婚妻‘仙子女侠’白欣如,和无情一道,前去山中洞穴救黄天星等人去了。
而现在在留侯庙驻守的,就是北城十大护法中还活着的四名——使□□的是赵护法、链子枪的为彭护法、用峨嵋分水刺的是高护法、使虎头流金铛是熊护法。再加上十几名使剑的青壮大汉。
北城的人,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四名护法见千明呆呆地在一边不怎么理人,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警戒去了。北城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自然也没有和别人攀谈的兴趣。——虽然这“傅少侠”,是名捕无情的“剑僮”。
——“……自己人。”当千明被那些武器逼到绝处时,那人说。“是我的剑僮。”
声音清澈如金属,内容让所有北城的人连千明自己,都松了口气。
只是,这声音有一丝诧异,有一点惊喜,还有一点……迟疑。
——他,居然还是不信她。
千明叹了口气。
所以无情带着周白宇去和白欣如去救黄天星他们,她并没有跟去。
有骄傲的成分在。
她已经不想再对他解释什么了。
只是无情临走时,对千明简要说明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听到姬摇花居然就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凶残暴虐的“魔姑”,千明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然后脑里不由自主呈现了不久前,夜风轻送月光迷朦,那对美好的背影……
千明这时终于转头看了无情一眼。
无情那时也在看她。
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这是第一次他真正地正面对她说话。
“这里,是北城剩下的人。我不知道魔姑什么时候会攻过来。”
“但她受了伤,我怕她狂性大发,见人就杀。而那时,我们还没有回来。”
“所以,这里,就交给你了。”
无情的眼特别清亮,说到魔姑时,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千明看了看他,又把脸转向了一边,没有说话。
然后,她清清楚楚听见他说,“这一次,拜托了。”
她有点吃惊,转过头想看看他的表情,确认一下他说这话时的情绪,却见他已平平飘起,坐回了庙外的轿子里了。
拜托?
千明苦笑了下。
无情捕头,原来很擅于攻心计。
他在这样的情景下的这样一句话,值得多少热血的江湖儿女抛头颅、洒热血啊!
——只是,她傅千明的血,早就冷了。
所以她今夜会守在这里,绝不是因为无情的那么一句话。
只是因为,她已经决定了要当四大名捕的跟班。
只是因为……她是傅千明。
千明转头望向庙外——这是个没有风,没有声音夜晚。
她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逼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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