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水云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慕容天云正在书房里教导慕容千亮习字。
作为武林第二条龙慕容水云的儿子，慕容天云却坚持自己和“武林”没有一点关系，对武功没有一点兴趣，经营着生意不好不坏的茶楼，希望自己的儿子慕容千亮也是温文儒雅的“俊逸之才”。
而慕容千亮也的确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着，习得一手漂亮的字，小小年纪便透出一股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味道，只是双眸之中却缺少了少年应有的生气。
大概是慕容千亮的字太过漂亮，也许是慕容天云压根就忘了还有个字写得非常难看的女儿，所以当他从仓惶闯进书房的家丁手中接过字条后，一时有点莫名其妙，半晌还没看懂那纸上到底是写着字，还是画着画。
慕容千明推开了慕容府偏院的小门。
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多年了，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熟悉。
院侧那一方小小的水面，是在她的要求下，由慕容水云请工匠们打造的，慕容水云本来以为千明是要把这方水面做成池塘，故特意里养了一些观赏用的景鲤，可没想到没过多久那些鱼全都翻了白肚。想也是千明的毒太过厉害，他不好说明惹千明伤心，只是不再往里放鱼了。那水里自然也种不得荷莲之类的观赏花朵，只维持着和院里的井及院外排水小渠的畅通，以便定时换水，让这方水面始终清清澈澈，水底沉着各色的雨花石，水上映着天空，倒也别有一番景致。只有千明自己知道，慕容水云以为的“景致”不过是她夏天的游泳池，冬天的滑冰场。
西北角上那棵巨大梧桐树，也是在千明的要求下，树枝修剪得很整齐，只余一粗大的树枝顺着宅子的方向生长，下面挂了一个能坐三四人的，有靠背的“秋千”，本来慕容水云还很纳闷这秋千的样子太怪，可千明请他坐下，将背靠在那秋千之上，摇摇晃晃，居然很有点逍遥的感觉。他才承认，这个孙女的想法虽然古怪，但都很有意思。只有千明知道，这样子的“秋千”，不过是她夏天午休时的睡床。
千明在秋千上坐下，轻轻摇晃。
慕容水云死了。
她想到刚回来时交给家丁的那张字条，那家丁脸上如世界末日般的绝望。而她那个父亲，估计马上也会恐慌万分的闯入这个他十多年都不肯踏足的院子，而来找她“算帐”了吧。
关于慕容天云的那个茶楼，之所以现在还能经营下去，完全都是凭着慕容水云在江湖上的名气和人脉，不要说进货来源的茶本身品质就不怎样，再加上慕容天云自己根本不懂管理与经营，那茶楼应该早完了。这点她和慕容水云甚至连家丁都心知肚明，只是碍着慕容天明的面子，谁都不曾点明。也许也就只有她那个父亲和他的妻子小妾们，才认为全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才能维持慕容府的生计吧——毕竟，大侠也是要吃饭的。慕容水云自己，也偶尔会在有钱的“贵人”们“有难”时去“助拳”，而慕容千明，更是在研究一些奇怪的药物，和唐门的药铺及温家的医馆，有一些“学术上的交流”和“经济上的投资”。这点，唐门和温家长辈都是在收到“婚约”后才经由药铺老板和匠馆掌事转述所知的。
我不要当好人。
我不需要任何人。
我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慕容千明坐在秋千上摇晃着，看着那忽高忽低的院墙，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是什么时候起，这几句话成了自己的咒语呢？是当傅千明时，姐姐指着自己说，“我就要死了哦，你居然不肯把他让给我，你心眼真坏啊，还真不是个好人呢”；还是目睹他和姐姐在一起，他语带悲伤，神色却飞扬地说，“她现在离开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可你一直很坚强，经常让我觉得你不需要我啊”；还是躺在病床上，看着父母哭得不能自控，却仍是不断埋怨着她，“你怎么做这种事呢？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这是报应啊！你就是要让自己痛苦来折磨我们吗？！你过得不好，所以要大家要不好过是吧？！！”
……
是的，我不是好人。
我不需要任何人。
但是，我……一定可以过得很好的。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恍然中，只觉得脸颊一痛，千明缓过了神来。
不知什么时候，慕容天云已站在了自己面前，带着自己的妻妾和一干家丁。慕容千亮怯生生躲在自己母亲后面，看着这个早已没有印象的姐姐，眼里露出一些好奇，更多的……带着鄙视。
秋千被慕容天明指示家丁拉得止住了。
千明缓缓站起来，看了看围着自己，害怕又恐慌不已的人群，她这个父亲，现在居然不怕她的毒了啊，还带着人来……看来已经被那个消息害怕得连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吗？
“什么叫慕容水云死了？！”慕容天云看着面前这个站得笔直熟悉又陌生的女儿，“你是说父亲死了吗？他怎么能死？他怎么能死！！”
“他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是人就会死的啊。
我只不过是来通知你一声而已。
慕容千明看着慕容天云，表情淡漠。
“……要不是父亲，我其实真的不想有你这个女儿！”
我知道啊，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的。
“关于父亲的事，我会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慕容天云看着慕容千明那油咸不进的表情，似乎终于想起了她并不能说话。
“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我不想在慕容府看见你！”慕容天云大袖一挥，“要不是父亲的意思，慕容府根本不承认你的，你这种冷漠的人，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接受！”
是啊，我本来就不是好人。
我……本来就不需要任何人。
慕容天云带着家眷和一干家丁怒气冲冲地走了。就如来时那么突然。
偏院的水面仍是粼粼，秋千仍在晃悠，千明伸手摸了摸刚刚被慕容天云掴了一巴掌的脸：……真的，比想像中疼啊。
抬眸看看这个小院，千明突然发现，原来这里这么空，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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