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阳出手如电,呼吸间掐了千道法诀,法力流转下,玉虚山大阵亦为之震颤。然而那些法诀到了李陌身上,也只是勉强牵扯住了黑气与金光不再激烈缠斗,李陌的身体依然没有好转。
那湮灭之力仍未消减太多,依然在极缓慢地侵蚀着李陌。
云乘眼睁睁看着他左手第一指关节只剩白骨,惊惧交加,眼眶欲裂。他浑身发抖,竭尽全力才让自己稍稍镇定了些,守在李陌近处,疾速回忆着这些日子所闻所见,极力想着法子。
绵阳狠狠咬着牙,全力施法才维持法诀不散。
护山大阵有异,几道流光片刻到了此地,正是绵华掌门和几位掌座、长老。
“这是道意和煞气相冲?”绵华看了一眼,一边协助绵阳施法,一边沉声问云乘:“这道意从何而来?”
李陌在村子里的境况绵华没有看到,是以并不知晓他从乌木村神君庙里得到了道祖的道意,待听云乘说完了,喟叹不止。
“他天生煞体,连筑基都没有,哪里承受得了道祖的道意。此刻才发作,想来是岩浆河的环境激发了道意与煞气的争斗。”说着,变幻了法诀打出,总算勉强镇压住了撕扯之力,金光黑气仍在,却是一时无虞。
绵阳听闻又是一惊,他本以为这是好事,却不想这道意竟能致李陌于这样的险境。
李陌似痛到极致,脸上的汗如同淋了场大雨,下唇早咬烂了,此时疼痛稍缓,见云乘跪坐在自己身边脸色发白,仍勉强扯了个笑,破碎地吐出几个字:“没事,的,不疼。”
云乘没有说话,他知道李陌在安慰自己,只眼也不眨地看着李陌,耳边听着长老们商量办法。
几位长老还是第一次知道李陌是天生煞体。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只得摇头。
“救不了。”残忍说出口的是苍翠峰长老绵虚,他虽向来与绵阳不太对路,说话时也是面色沉重。
“呸呸呸!”绵阳黑着脸往他脚下吐口水,“这是我的弟子,我说能救就能救!”
“绵阳你讲点道理!且不说他还未正式拜入你门下,即便真的拜了,天生煞体,万法皆斥,怎么救?”绵悲劝诫。
“怎么不能救?煞气来自他本源无法化解也就罢了,不过一道道意而已,怎么就不能抽出来了?”
“煞魔相通,此刻李陌体内煞气全被道意激了出来,抽走道意,他将立刻被煞气吞噬。”绵悲甩袖,冷笑道:“倒是死不了,只是会成了最低等的魔物,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绵阳听了他的话,看看李陌,又看看掌门,决然道:“我不信,舍了我这一身修为还救不了他!”
说罢,便要强行将修为灌输给李陌,被绵华一把拦下。
“胡闹!”到底是修了杀伐道的人,面色森然之下,气势毕露,”你是嫌他死的不够快还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绵华愣住,再转过头来已是一脸凄然:“师兄,我临现在才收了两个合心意的弟子。李陌若活下来,起码能比我走得远。”
绵华闻言,身形僵了僵。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角落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郎先生等人刚进广场便出了李陌的事,一行人早被忽视,此时他一说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郎先生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仙师看着,不免吓得一抖,往宁书砚身边缩了缩。
绵阳一把将他扯出来:“你知道怎么救我徒儿?”
郎先生浑身打颤,磕磕巴巴地道:“我哪知道啊……我就是随口一说……”
绵阳气的差点一拳打在他脸上。
所有长老中,除了掌门,只有绵箐掌座最为冷静。她走上前来,看着郎先生,声音清冷:“既是随口一说,不妨先说说看。”
郎先生乍见美人,喜不自禁,再看绵箐长老冷冽的模样,总算记起面前这人是呈闲派长老,擦了擦嘴角,咳了两声才开口。
“我们说书人,走街串巷说故事,思绪自然活泛一些。方才听众位长老说什么万法皆斥、承受不了道意,倒叫我想起个传说来。”
“不知各位可听说过一人,魔帝攸宁。”
几位长老自然听说过。
人因七情六欲难免生出煞气,这煞气到了魔族身上,便是魔气,因此有煞魔相通一说。魔族和天生煞体一样,万法皆斥,无法修道,但仙魔大战后,世间却有传闻,说有一个魔族,以魔身入道,便是魔帝攸宁。
然而,魔帝攸宁已消失数千年,没有人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
“既然已经有人能魔身入道,李陌小子怎么就没机会入道了,他这不过是煞体而已,又不是真的魔族。”郎先生转了转扇子,“一旦入道,成就道体,煞气自然消弭。再说了,他身体里已经有了道,一道道意还能强过大道去?肯定散了。人不就有救了嘛。”
绵箐道:“即便魔帝入道的传闻不假,李陌悟性也足够,他这副模样,又如何活到入道?”
“咦?”郎先生瞅瞅李陌,道:“你们不是镇住那些黑黑黄黄的东西了么?”
“不过镇住一时,左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此乃道源之争,怕是我等轮番耗损修为也镇不了多久。你可还有主意?”
郎先生往宁书砚他们身后一缩,口中直道:“我连修道都不会,不过随口说说,怎么会有办法?”
绵阳气急,但心知揍他也救不了李陌,只能在原地跳脚。
云乘忽然出声:“如果大道可以镇压道意,志高道的道意,能否镇压其他道意?”
绵华掌门心有所动,他知道云乘的意思,道祖的剑道其他人无可奈何,但云乘……他修得乃是志高大道苍生道,或许真的能够镇压。
绵华细想一番,又摇了摇头。
“且不说你入道不久,强行分出道意会毁坏道根,即便真的能够镇压道祖的道意,他这满身煞气你又如何?”
能镇压就好,李陌缺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云乘起身,对着诸位长老躬身一拜,道:“还请师父、各位师伯师叔再为我拖延一炷香。”
说罢,深深看了李陌一眼,转身便往广场中间走去。
云乘道意外散,每一步踏出,便有一个脚印带着道的气息镌刻在青石板上。
那些脚印起初只是纯粹的金色,很快有了几分黑,待他走到广场正中,脚印已然全是黑的了,便连云乘身遭的灵气都变了,充斥着无尽的毁灭之意。
绵阳吓得直往前冲,被绵华浮尘一卷老腰,留在原地。
他哇哇大叫,老泪纵横:“师兄你快放开我,我小徒弟要入魔了!”
大徒弟生死未卜,小徒弟这么好的苗子也要因此入魔,这是什么道理?绵阳指着天道咒骂,又被师兄的符咒封住了嘴巴。
绵华叹息一声:“师弟,莫要慌乱,你再看看。”
绵阳哭丧着脸看了一会,却连眼泪都忘了流了。
围观众人更是难以置信。
“这是寂灭道的气息!不会错,与登云阶上如出一辙。”
“世上竟然真的有寂灭道,竟然真的有第二条志高大道!”
“不可能!云乘不是已经入道了么,这这这……”
“他……他要入第二条道……”
“双道同修,莫说道祖钻研千年不得,便是连神君也没有做到啊!”
“李陌说的对……人比人气死人……”宁书砚低声感慨。
“有弟子如此,我呈闲派何惧不能重复辉煌!”
绵华原本只是静静地看,听有长老说了这一句,立刻掐诀,调动护山大阵封禁了广场出入,低声道:“今日之事,不得传扬。”
这样的弟子,即便入第二条道失败,也是呈闲派至宝。
修仙各派互有争斗,魔界更是虎视眈眈,若是有他人趁着云乘还未崛起,将他杀了掳了,好不容易看到的一条门派兴盛之路,恐将就此断绝。更甚者,若有仙界中人听闻,下界索要法门,怕是整个门派也要厄运临头。须知,那些飞升了的仙人可不全是良善之辈。
并绵阳在内,一众长老深知其中利害,当即发下道誓。在戒律长老绵悲的注视下,连宁书砚、郎先生等未入道的,也指天发誓了。
李陌静静地躺在地上,与这一处的喧闹格格不入。他废了很大力气才偏转过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远处引道的身影,便是双眸布满血丝也不肯闭眼。
有人全心对待自己,真好。李陌嘴角艰难翘起,心口发烫。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淌进了鬓角。
大火焚天他没有流泪,肉身湮灭他也没有流泪,这微湿的感觉有些陌生,但似乎,也不一定代表软弱。
·······
苍生的终点是寂灭,而寂灭,正是新一轮苍生轮回的开始。
魔族修行,吸纳的是天地间的邪念,便是所谓的魔气,
可是,谁又能说,邪念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灵气呢?
魔族当然无法修道。
以邪念为基石,成就魔体,踏入魔之一道,如何能轻易修行另一条道。
邪念出,灵气枯竭,魔气丛生,这便是寂灭之始。万物寂灭后,风,雨,雷,水,草木,鸟兽自寂灭而出,这又是苍生之始。
一念生,苍生为道;一念灭,寂灭亦为道。
这两条至高之道,原本就是一体的。
心中既已明悟,寂灭道的意志便纳入丹田,与苍生道的意志交汇,一明一暗,交融盘旋在气海之中。
云乘睁开眼,身后隐约形成了两条交汇的道河。
青色劫云如期而至,带着几分亲切与欢喜。
天雷一如既往,声势浩大地落下,一挨到云乘,立刻变得温柔乖顺,亲密地缠上他的小臂,带着酥酥麻麻的痒。
“散了吧,我要去救李陌了。”云乘说。
青雷听罢,依依不舍地消散了,劫云亦随之消弭。
·······
广场上一片寂静。
这些长老见过无数场渡劫,但是除却绵阳,还真的没人见过渡劫渡的这样云淡风轻的。
不愧是身怀天地鸿运,更不愧是志高大道,连天劫都亲近畏惧如斯。长老们心下感叹。
云乘无暇理会任何人,更注意不到他们的赞赏或感叹,只径直走向李陌。
“苍生道可镇压道祖道意,寂灭道可镇压煞体,留给李陌的时间有多久?”云乘问。
“十年。”绵华掌门掐指算道,“这是他肉身承受极限,若是移入竹林中的静室,以我门秘宝滋养封禁,或可延长一两年。”
云乘点头,脸色并不太好看。
十年,若是李陌能入道,则生,不能,则死。
但是什么都不做,李陌很快就会死了。
李陌与他对视,眸中没有一点伤痛或畏惧,极力扯起嘴角,嘶哑着道:“我会,活。”
云乘笑了。
李陌说的,他都信。
云乘运转道法,将苍生道意和寂灭道意从丹田里硬生生撕出一分,缓缓注入李陌眉心。
绵华嘴角动了动,终是放弃了阻止。
境界低微时强行分出道意,极意损伤道根。可在挚友生死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向来以门派为重的绵悲长老最为难受,他虽然不喜云乘,但方才见云乘入道,已将他看得无比重要,此时见他自毁前程也要救李陌,心中气极,却无力阻止,只狠狠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云乘道意的注入,李陌身上的金光黑气渐渐缩回体内,隐在皮肤之下,随着经脉缓慢流动。
只他浑身的伤势,却要在闭关时慢慢修复的。
云乘收了道法,端详着李陌,道:“你现在黑一块金一块,没有以前好看了。”
李陌艰难笑笑,“入道,就好,看了。”
云乘垂着眼睛:“十年,我从来没有和你分开过这么久。”
他们相遇以来,分开的最久的还是那次他在竹林闭关,但是几天闭关,眼睛一睁一闭就醒了。
绵阳也不忍心看小徒弟难过,安慰他道:“有归元果在,筑基不难的。十年也就是闭个关的事情。待为师找到了塑灵石,他或许也就提前出来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塑灵石哪里是那么好找的,若是找不到,李陌的生死最终还是落在能否入道上了。
李陌看着云乘的模样,有些恍然,忽然道:“我已经,知道,我的道,在哪,了。”
云乘虽然信他,心里还是有一丝担忧,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你就,是,我的,道。”
李陌声音很轻,在场的人却都听见了。
“等,我。”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已禁不住伤痛,陷入了昏睡。
绵华掌门祭出秘宝,将李陌收入,传下法令继续试炼,口中叹了声,便往竹林去了。
各位掌座和长老也不再久留,回了大殿之中。
试炼还有一日,仍要继续的。
广场上便只剩下绵阳和刚刚通过试炼的弟子们了。
云乘安静地站了一会,忽然道:“师父,我想去找塑灵石。”
绵阳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你才多大,就这么出去,谁放心。”
说着看见云乘满脸失落,只好道:“也罢,等为师下次出门,带你一起去便是。”
心里却打定主意,怎么也要将云乘留在玉虚山。
云乘微微点头,与师父告辞,先行回了执剑峰。
他本就是陪着李陌试炼的,而今李陌不在,他也不愿意留在这里了。
等他走了,柳梢月才从这沉闷地气氛里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太多话也不知道先说那句,半晌才捡了最好奇的问道:“方才,李陌是在和云乘表明心意吗?”
何海白了她一眼,宁书砚脸上也是有些莫名。
绵阳经过一番折腾身心俱疲,听她这么问,顿时回过味来,几分喜意冲淡了担忧,道:“他们师兄妹向来亲厚,等李陌出来后,结成道侣也是不错的。”
他话音刚落,便觉气氛不大对,这几个孩子的神色有些古怪了。
郎先生不明所以,其余人欲言又止,唯有柳梢月眨巴着眼道:“师兄妹?可是长老,云乘不是男孩子吗?”
绵阳:“……啥玩意???”
刚回过神的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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