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迷心(2)

    “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的孩子,我的……”

    女人的声音凄厉,有如是夜中被玫瑰刺到的莺。

    又或者是心怀怨恨的厉鬼。

    “妈妈,妈妈在这里……”

    她躲在后面,慢慢的露出一个笑来。

    但她的手在颤抖。

    “……”

    “阿宁,我的小阿宁。”

    女人一双明亮的眼睛从蓬乱的头发中露出来,而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抱住了面前小小的女孩。

    “妈妈的阿宁……别怕……”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点呜咽。

    “……别怕。”

    “你的妈妈,小的时候,和你一样漂亮。”

    大大的槐树下,脸上有了皱纹头上布满白发的中年女人摸着她的头,比划了一下:“那时候她才上小学,懂事的不得了,我每天给她三元零花钱,她从来不乱花,攒着给我和老头子买礼物……从小她就记得我们俩的生日,就知道和我说妈妈辛苦……”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滴落下来。

    “我从来没觉得辛苦,她是我的女儿,从小学习就不用我操心,年年拿三好学生,中考那一年,她得了中考状元,学校的老师都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说你这个孩子又懂事又爱学习,长得又好看,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真好啊。”

    她坐在小矮凳上,想着当初被所有人夸赞的天之骄女,帮着中年女人按腿的动作顿了顿。

    多好啊……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你……”

    断断续续地,女人看着这个稚嫩的女孩,想到就是眼前的人毁了她最最优秀和骄傲的女儿,心中的不甘和怨恨随之翻滚起来。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小宁。”

    中年女人喊她的名字。

    树荫下,女人的脸被斑驳光影打的模糊不清,握住她的手力道大的似乎要把她的手腕折断,苏宁只记得当时她眼中的复杂,仿佛恨不得她立下誓言的神情:“你要好好照顾你母亲。”

    “一定,要好好对她。”

    “……”

    “好。”

    她重重点头。

    那是她的妈妈。

    她会努力好好学习,拿奖学金,以后去最好的大学读书,去最好的单位。

    那样,就不会有人再去笑她了。

    “宁苏,那个渣滓啊——”

    “说是渣滓都是夸她了,分明是娱乐圈之耻。”

    “哎呦,这样的人,不知道怎么混进圈子里的。”

    “还能怎么混进来的,不就是靠着那张脸?一天到晚摆出一副谁也看不起的样子,谁知道私底下什么样子?你看那些报道上说的,私生活混乱的很呢——”

    “嘻嘻,我听说啊,她啊,是她妈未婚先孕生下来的,说不定啊,她也会走上这条路呢……”

    “是吗……”

    听的人啧啧了一声,精致的脸上一脸不知羞耻的神情。

    ……

    “……”

    听到最后一句,她握了握手指,拿起放在一边的一杯红酒。

    “别激动!”

    身边的人抓住她的手,近乎恳求:“阿宁,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你忍一忍,忍一忍好不好?”

    为什么不能发脾气?

    她还要忍多久?

    她垂下眼睛看着拉住她的手:“放手。”

    “你现在不能这样了!”

    “媒体现在是怎么说的你?!”劝的人苦口婆心:“等到风头过去了,依照你的才华不会没有出头的日子的,詹姆斯导演很看好你你知道的,再有三个月他的新影片就会开始选角筹备……”

    说到最后,女人的声音带着哽咽:“你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你不能毁了你自己,当初说好要拿满六年影后的……还差一年,还差一年……”

    “……”

    六年。

    苏宁有些恍惚。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十七岁她踏进娱乐圈里,有幸遇见了陈姐。

    “我会是最好的那个人,”她那时候对陈姐这样说,“娱乐圈的记录是六十年前的M国的绮丽儿,连续拿了五年影后。”

    “——我会比她拿的更多。”

    这是她的誓言。

    但现在,她要食言了。

    “对不起。”

    她道,而后用力抽回了手,端着酒杯向之前说话的女人走去。

    “……”

    冰凉的红酒液,被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女人身上。

    精致的妆容变得狼狈。

    女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你疯了?!”

    在这种风口浪尖干出这种事,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

    “我是疯了,”苏宁慢慢地笑出来,她看着眼前的女人,举起空掉的红酒杯:“……所以别来挑战我的耐性。”

    红酒杯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女人睁大了眼睛,看着碎成无数碎片的酒杯。

    “再有下一次,就不是一杯红酒这么简单了。”

    她轻轻勾出一个笑来。

    “毕竟,我可是一个疯子。”

    是啊。

    她是一个疯子。

    她杀了……

    是她杀了……

    是她……

    鹿苑。

    闭门许久的大殿,终于打开了门。

    守在外面的药如来,看到出门的玉织翔,终于松了一口气:“您出来了,有进展吗?”

    他问的自然是他体内的暗伤。

    玉织翔摇了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药如来皱了眉。

    佛业双身迟早会趁机而来,体内暗伤不除,必定会有影响。

    “无妨。”

    玉织翔道。

    药如来虽是看出了他的伤势,但却不知根源,佛心有隙,才是问题所在。

    “您……”

    药如来还要再说什么,玉织翔微微阖上眼睛。

    “我静一静。”

    “……”

    “好。”

    药如来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月光自屋檐前洒下,云间木在风中沙沙作响。

    一片枝顶的叶落下来,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

    云间木的树叶。

    云间木生长的时间以十年百年记,传闻中千年云间木可以上达云间,直入青天。

    他那日是这样说。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传闻。

    传说中万年前曾有佛者名八叶伽罗,一日佛者在树下打坐,忽见一少女路过,云间木的叶落在少女头发上,少女摘下头上树叶对着佛者嫣然一笑,自此佛者再不能忘。

    佛师察觉到八叶伽罗的佛心已动,于是问他:“你之爱比之这云间木何如?”

    于是八叶伽罗回答。

    “同这云间之木,千年不朽,上达云间。”

    但他不是八叶伽罗。

    佛业双身还在,更何况于情于理,她也不该涉入这样危险的事情中。

    “……”

    玉织翔垂眸看着手中的叶片,忽的放开手。

    叶片抖了抖,随风而去。

    半晌。

    他犹豫了一下,提步向着前院而去。

    前院的一个房间中,烛火摇摇晃晃。

    窗户没关,原本挂好的帐幔被吹得四散,衬的昏暗的房间中,隐约有几分可怖。

    床上,穿着素白寝衣的女子满头大汗,面色苍白。

    像是被什么魇住了,想醒来却无法醒来。

    “陈姐……”

    “别……”

    昏暗的空间中。

    她一步一步走进去。

    沉睡的女人在病床上,长久的昏迷,即使有精心的护理,也避免不了肌肉的萎缩,显得苍白无比。

    苏宁看到自己站了很久。

    然后,慢慢地向着床边的氧气表伸出手。

    不要……

    不要!!

    她错了!

    她错了!!!

    “……!!!”

    苏宁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颤抖着睁开眼睛。

    “如果你去死就好了——”

    女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

    是啊,她怎么不死呢。

    她死了一次。

    死了两次。

    还有……

    还有第三次。

    苏宁苍白着脸,忍不住抱住了膝盖。

    好冷啊。

    怎么会这么冷呢?

    夜风愈大了,帐幔飞舞的愈加肆无忌惮,有如妖魔飞舞。

    啪嗒一声。

    肆无忌惮的帐幔终于沾上了桌上将尽的烛火。

    原本奄奄一息的烛火沾上帐幔,瞬间便沾染上了它的嚣张气焰,很快便从底部肆虐起来。

    等到苏宁回过神,帐幔已经烧了一半,后面摆的摆件架也沾上了火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充满了一往无回的架势。

    “……!!!!”

    怎么办!

    这还是鹿苑呢!

    苏宁脑子里一懵,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自己屋子里发生了火灾,这下可好,该怎么和玉织翔解释?

    ……

    说自己赔不起来得及吗?

    几乎等到火舌要窜到内间了,苏宁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跑。

    但是在之前睡得姿势太僵硬,她才下榻,就觉得脚一阵阵发软,头重脚轻的发晕。

    “……”

    这下怕不是要被烧死?

    苏宁被烟呛地咳了一声,有点自嘲地想,苦境死法千千万,死于室内火灾逃生未遂的……

    她估计还是头一个。

    就在她动了动脚,想要往门口挪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从门口冲进来。

    “……”

    苏宁这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打横抱起,不过一个眨眼,便出现在了屋外。

    随后,她看着玉织翔一掌过去,还未来得及窜上来的火势便被压了下去,消失地一干二净。

    整个过程利落无比,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等着火散去,玉织翔松了一口气,看向苏宁:“苏姑娘,你还好罢?”

    “……”

    “我还好。”苏宁应了一声,眼睛不自主的往下移了移,看着握着自己腰的手。

    她还穿着白色的寝衣,玉织翔的手心温度直直地透过薄薄的衣衫透过来,实在很难叫她不去在意。

    “……”

    玉织翔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倏忽受惊似的松开手,道:“一时情急,冒犯了苏姑娘,还请见谅。”

    “无妨。”

    不过是被搂了个腰,苏宁还没洁身自好到迂腐的程度,何况这事情毛病在她。

    “是我一时失误,打翻了蜡烛……”她少见的觉得有点丢脸:“损伤了鹿苑的房间……抱歉。”

    玉织翔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抿了抿唇,道了一句无妨,而后顿了顿,仍是问了一句:“姑娘看上去似是身体不适。”

    “……”

    身体不适吗?

    苏宁有些茫然的想了想,“大约是睡觉的时候做了噩梦……无事。”

    他方才握着她腰的时候……

    想到这里,白衣僧人手轻轻颤了颤。

    她身上的温度,分明冰凉的很。

    夜风冰凉,苏宁却没觉得冷,只觉得脑中还有些混沌。

    ……大概是还没醒透。

    正在呆怔的时候,带着温度的东西罩了上来。

    冰凉的躯体碰到尚带着温度的袈裟,终于恢复了一些感知,苏宁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的拉住袈裟的边,而后才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看向面前的人。

    “此屋已有烟火,苏姑娘还是移步他间吧。”

    苏宁混混沌沌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也没力气客气了,径直朝着他指着的房间去。

    幸好玉织翔来得早,那个房间火还没烧上来……

    倒在床上的时候,苏宁有些混乱地想。

    淡淡的檀香自衣服上传来,使得原本就带着混沌的思绪,愈发不明了。

    困意涌了上来。

    在沉进黑暗前,苏宁的脑中忽的闪过一个疑问。

    火没烧上来……

    就连前院的守僧都没发现……玉织翔是怎么知道的那么快的?

    而与此同时。

    阴森的大殿中,一阵一阵的光芒闪闪烁烁,明灭不定。

    天蚩极业看着此间的阵法,哈哈笑起来:“只待阵法一成,便是一页书,也叫他有心无力!”

    一边,爱祸女戎微微阖着眼睛,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来:“虽然拘罗大阵并无攻击之力,但若是论起困人,确是一等一的好阵。”

    “接下来呢?”

    天蚩极业问道。

    “接下来……”女戎起身,尖利的假指落在塌边的扶手上:“只需静待诱饵便可。”

    即便是一页书会同玉织翔同时来到,有了这阵法,又有何可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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