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
一处简陋的屋中。
螣邪郎闭着眼,慢慢地试着冲击着气海中的桎梏。
桎梏并非坚不可摧,但他如今连一丝功力也难以调动,总归有些力不从心。
何况,还有个软乎乎的东西蹲在脚边,睡得正酣。
他睁开眼睛。
“阿兄?”
好似总能感受到他的动作,女童揉了揉眼睛,转向螣邪郎的方向。
“阿兄是累了吗?”
“……”
螣邪郎拧着眉头看她一眼。
“你离我远一点。”
女童垂了眼睛,轻轻应了一声,慢慢地往一边退了退,却还是不肯放开牵着他衣角的手。
这样怯懦。
又倔的要命。
偏偏螣邪郎最见不得人一副怯懦的模样。
“放手。”
他道。
“……”
女童沉默一瞬,又往着退了寸许的距离。
这还不如不退呢。
螣邪郎心中愈加烦闷:“本大爷说话你听不懂?”
“……”
“听见了没有?”
女童仍旧低着头无言。
螣邪郎冷笑一声。
“不仅眼睛瞎了,耳朵也跟着聋了?”
女童粉白的唇瓣动了动,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我……我听得见。”
“……”
螣邪郎看着她,眼神微动,而后道:“……知道了还不放开?”
女童愣了愣,抿唇应了一声,这才放开手。
螣邪郎闭上眼睛。
黑暗中,一灯如豆,女童却再没了睡意。
阿兄。
阿兄还在吗?
手中没了衣角,亦目不能视,她极没有安全感。
阿兄会偷偷离开吗?
会不要她吗?
种种疑问,好似一团线,麻乱乱的堆在心中。
半晌。
她轻轻唤了一声,向着黑暗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
“……阿兄?”
“……”
修行时最忌打扰,若是自己真是在运功,这一下八成就是岔了气。
螣邪郎睁开眼,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你给本大爷出去。”
风弄杨柳,花随云动。
一派温和景象。
倾君怜将手中的衣服晾到绳子上,转眼却在屋后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坐在那里。
她顺着走过去,只见一个女童坐在那里,有些茫然的样子。
“你怎么了?”
她低下身,温声道。
“是找不到家人了吗?”
女童听闻,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十分奇特的面容来。半张脸精致可爱如神仙童子,另半张却是布满了狰狞纹路,叫人心惊胆颤。
倾君怜亦是心中一惊。
“……”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女童迅速地低下头。
倾君怜愣了愣,随即蹲下来,问道:“别害怕,阿姨不是坏人,怎么了,告诉阿姨好不好?”
眼前的这个人……也不怕自己。
感受到了善意,女童这才捂着半张脸抬头,低声道:“我……我迷路了。”
那看着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却是毫无神采。
倾君怜心中忍不住一叹。
双目失明,脸有玄纹,这孩子,一定受了很多的苦。
“我……我找不到路了……”
女童有些茫然地道。
“……”
她垂了眼睛,声音带了悔意:“我……我不该……”
她不该和阿兄赌气的。
她只是……
她只是……
只是什么呢?
她这样想,忍不住觉得愈加茫然。
生气?
她做什么要生气?
“是同家人生气了?”
倾君怜是何等玲珑心思,一眼便看了出来。
女童犹豫了一瞬,轻轻点了点头,慢慢道:“阿兄……阿兄……”
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奇特的神色,混合着难过,迷茫,还有一丝疑问。
“……阿兄不喜欢我。”
嚅啜许久,她才慢慢说出这一句。
像是打开了出口,她的表述也渐渐清晰起来。
“阿兄不要我跟着。”
阿兄让她出去。
“我……我……”她眼中的疑惑愈加重起来,“我觉得……觉得…生气……”有些犹豫地说出生气两个字,她继续道:“我想着走远一点。”
走远一点,他就不会嫌自己烦了。
可是……
可是……
阿兄就是她的一切啊。
她明明,没办法离开阿兄的。
女童觉得自己脑中有些混沌起来。
忽然。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她的思绪。
倾君怜侧头看向屋子,轻轻笑了笑,对着女童道:“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
女童的脸上,浮现了好奇的神情。
“是,”说起自己的孩子,女子的脸上满是幸福与欢喜,洋溢着一种独特的光彩,就连声音都充满了爱意:“你要进去看看他吗?”
这声音中蕴含的东西听得女童忽然一愣,随后才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看……孩子?
她吗?
“不行……不行……”
女童使劲摇头,捂住自己的脸。
自己这样……
这样会吓到孩子的。
“但我还有桌子没擦,可没办法抱着孩子擦桌子呢。”
倾君怜一叹。
是吗……
那……
自己虽然看不见,擦擦桌子,还是……
还是可以的。
女童犹豫了一下,听着孩子的哭声,点了点头。
“那便多谢你了。”
倾君怜捂唇一笑。
屋内。
螣邪郎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浓烈如火,将朝阳的光芒都掩了过去。
他吐出一口气。
气海处的桎梏已经松动了不少,再有一月时日,自己大约就能恢复功力了。这是好事情,况且现在苦境那些人都以为自己已经败亡,想来他们也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活着,待到一月之后……
他必定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剑子仙迹,皇甫笑禅。
还有那个所谓的白发剑者。
想到这几个人,魔者唇角发出了一声冷笑。
一个月……
螣邪郎在心中思量着,站起身,却发觉好似少了些什么。
衣角。
小丑子。
那个小丑子人呢?
与此同时。
还不知道自己被念着的女童小心翼翼地“盯”着床边的小娃娃,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
“他是累了吗?怎么会一直哭?”
倾君怜抿唇一笑,抱起婴儿哄了哄。
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婴儿很快安静下来。
“这不是好了?”
倾君怜将孩子放到女童面前,道。
“……他……他不哭了?”
女童轻轻地凑过去。
她很小心,只凑过了小半张脸。
婴儿一双眼睛极为明亮,咕噜噜地转动着,忽然对着女童咯咯一笑。
“……他笑了?”
女童惊喜地问道,随即又听了听,“他真的在笑!”
“看来他很喜欢你。”
倾君怜也有些惊讶。
自家的孩子,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名儿除了她同秋君之外,少有亲近人的时候,这次难得对一个女孩儿这样喜欢。
“……喜欢我?”
女童重复了一遍,有些怯懦受气的面容变得欢喜起来,一双眼睛也随之弯了弯。
那笑意明亮非常,叫左颊的玄纹都淡了颜色,透出原本的上佳颜色来,一双眼睛的弧度有如明月,叫人心头一动。
倾君怜忽的一愣。
不知怎么的,这一幕,她好似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样的笑意……
女童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婴儿的面颊。
婴儿的面颊柔软,触上去有如剥壳鸡蛋。
她这么轻轻一触,生怕伤了他,很快便收回手。
感受到了脸上痒痒的触感,婴儿又咯咯笑出来。
他这么一笑,女童便也随之笑出来。
这么坐在婴儿边上半柱香时间,她才想起来了自己进来的本意,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我……我擦桌子……”
“不用了。”
倾君怜坐到她边上,道:“你能叫名儿开心一些,便很是叫我感谢了。”
“是…是吗?”
女童讷讷地坐回去,轻轻抿了抿唇。
母子……
母子……
这才是……
女童忽然捂住头。
不对。
不对。
哪里都不对。
她怎么能笑?
她为什么……为什么……
倾君怜抱着婴儿,看见了女童一脸痛苦的模样,不由皱了眉,关心道:“你怎么了?头疼吗?”
女童张了张口。
“我……”
“阿宁!”
“阿宁!”
脑中的一阵呼喊唤回了女童的意识。
她下意识的回到:“怎么了?”
系统在系统空间中看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强制开了联系,这下看到苏宁还能给他回应,不由松了一口气:“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情绪这么不稳定?”
“我……”
“你叫苏宁?”
“阿宁,妈妈在这里……”
“你为什么……为什么杀掉我的女儿!”
“你是罪人!罪人!”
“苏宁!!”
脑海中,无数的光影随着话语而来。
“我……”
不要紧。
没有事。
两句话在嘴边徘徊,她颤着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没事。”
“真没事?”
系统疑问道。
“没事,这次演戏演的太投入了,”苏宁缓了一缓,道:“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
演戏太投入?
系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到苏宁的老本行,它又觉得可以理解。
大概……人类都是这样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又隐约觉得好似不是。
跟着苏宁这么长时间,它多少也知道了她的一点尿性。比如,有些事情,她承认的越快,越不是真的。
“你没事吧?头疼吗?”
苏宁这里还在恍惚,一双手凑过来,搭了搭她的额头。
“我没事。”
她低声道,随即在脑海里和系统说了一句:兑换两个平安符,就挂了联系。
“……”
平安符?
还两个?!
系统整个统都不太好了。
这是要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败家娘们儿!!!!
太阳终于完全升起。
阳光洒在屋前的草地上。
女童在屋外徘徊了一下,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
她走了这许久……
阿兄他……
“还打算在外面待着?”
一声冷哼,将女童的思绪拉了回来。
“阿兄?”
女童惊喜地回首。
螣邪郎步到门前,看着眼前的小豆丁,眯了眯眼睛,也不言语,只进了屋。
倒是挺能跑。
脾气还挺大。
怎么前些时候没见着有这样的脾气?
“阿兄……”女童跟在她的身后,怯怯地问道:“阿兄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走了本大爷不是更省心?”
“……哦。”
女童有些失落地抿了抿唇,随即问道:“那……阿兄你是去了那里吗?怎么在外面?”
“……”
怎么会在外面?
还不是……
在外面找了半日人的螣邪郎面无表情地将她摁到旁边:“闭嘴,吵死了。”
女童乖乖没再说话,顺从的趴在了他的小腿上。
半晌。
“阿兄。”
“恩?”
“我错了,我……我不会再乱跑了。”
她会乖乖呆在他的身边。
“……”
螣邪郎低头看了看底下的人,眼神微动。
————
----
苦境之外。
跨越“界”与“时”的壁垒处,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欢迎下次再来呀!”
一处挂着奇怪文字牌子的树屋前,身形娇小的精灵对着离去的客人挥手道。
等到客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这位可爱的精灵才转身进了屋。
“走了?”
屋中,一只雪白的猫儿甩了甩尾巴,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湛蓝的眼睛看着进门的精灵。
“走了。”精灵笑了笑,她的容颜原本十分娇美,在说话的一瞬,却叫人觉得无端的心生颤栗。
——这是身居高位,经万年轮转而成的势。
“你怎么出来了?”
精灵问道。
“你当我想出来么?”白猫的尾巴一动,不知从哪里蹦出一个红色的水晶球来,他将球甩给面前的人:“你等的人,终于有了个苗头。”
“……我等的人?”等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出现,精灵愣了愣:“是……”
她拿起水晶球看了看。
半晌。
她吐出一口气。
“怎么样?”
白猫问道。
“……确实有那个潜力,”精灵将水晶球放回原位,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而且已经有了道种。”
“准确地说,”白猫用爪子刷了刷脸:“是道种孕育中。她也未必就会立下与你同样的道。红尘道,十丈软红,可是三千大道之一。”
“一切待道种孕育出,便有定论。”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