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匿迷谷。
潺潺的水流自谷周绕过,汇入崖下的水潭中。
一个略带粗噶的声音突的打破了这细细的水声:“素还真!哎呦素还真!”
“前辈?怎么了?”
急促的声音唤出了幽居的主人。
“你看看,这是谁?”
这条年岁已经不知几何的鱼努力将自己背上的人展示出来。
素还真顺着看过去。
只见宽阔的鱼背上卧着湿淋淋的一团,小小的人伏在上面,满头乌发沾了水,蛛网一样散在粉白的衣服上,细弱的脊背不自知的微微发抖。
“阿宁?”
已然昏迷的人并未回应,他走上前去,将身上的外套解下来盖在她身上,这才将她抱起来。
感受到了温暖,脸色白如竹纸的人往他怀里蹭了蹭,细瘦的手指盖在紫白纹路的衣裳上,松松的拉着他的衣襟。
少有与人如此亲近过,素还真的身体微僵,随后又放松下来。
蠹鱼孙道:“我是在前头的水里见到这丫头的,”顿了顿,又叹了一声:“现在江湖上关于她的传闻可不是什么好话,大概是被人追到这里的。”
先前苏宁也曾在苋匿迷谷中呆过,蠹鱼孙自然对她不陌生。
那些事情是不是她做的暂且不论,但不久之前这人还跳着脚和慕少艾斗嘴,眉角飞扬,眼漫灵光,活像一只小狐狸。
而不过数月时光,这只小狐狸就风雨缠身,奄奄一息。
即便是看惯了江湖无常的蠹鱼孙,也免不住叹息。
素还真拉住怀中的苏宁防止她跌下去,腾出一只手来,搭在她的手上探脉。
指下的脉息微弱,恍如风中烛火,随时飘摇可灭。
“这丫头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素还真皱眉,“我需先带她进屋治疗。”
“快去吧,快去吧。”蠹鱼孙扇着鳍。
素还真行了一礼以示谢意,转身将苏宁抱起来,进了屋中。
屋中泛着淡淡的草药香。
感觉到身边唯一的热源即将离去,床上的人慢慢拧起了眉,朝着床边挪过去。
她的裙角湿着水,原本不甚显眼的血渍就氤开来,一路延到绣花上。浅色的花朵被血气浸染,颜色透着难绘的艳丽,便更衬出主人的惨白来。
素还真替她盖上了被子,又将她往里送了送。
公开亭。
顾名思义,乃是武林各路消息公开之地。在这个地方出现的消息,一般是两种居多,一是公开罪行讨诛恶徒,二是恶徒伏诛宣扬正义。
武者为扬名天下,普通人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使得公开亭向来是众所关注之地。
而今日,公开亭处熙攘依旧。
“哎呀,又有新消息了,我瞧瞧——”
“苏宁——这是谁——从异度魔界回到了苦境?”
“嘿呀,这你都不知道,听说是苦境的叛徒,帮着异度魔界烧杀抢掠,还屠光了圣域呐。”
“那她还敢回来?!不要命了?”
“这谁知道?兴许是还有什么阴谋吧。”
“要我说,该早早有人杀了她才好,省的——哎呦!”
话未说完,一阵气劲将说话的那人打跌在地。
“谁干的?!!”
平白无故摔了个狗吃屎,这人愤愤道。
“是吾所为。”
众人顺着声音退开步,只见一人随声而来。
男子的相貌并不如何威严,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温和,但不知为何,在场之人似乎都感受到了这人身上的怒火。
“你、你……”
男子却并未理他,而是两步并一步地走到公开亭前。
公开亭上,一纸罪状,白纸黑字,极为招人眼球。
今有罪人苏宁,身为苦境之人,然私通异度魔界……
皇甫笑禅一字一句地看过去,双手悄无声息地握紧。
昔年的声音又再次出现在耳畔。
“你要跟着我?”
“倘若我是个恶人呢?”
“若是天底下人人皆要杀我而后快,你却要跟着我,你就不怕仇还没报,人就没了?”
——
“我不怕。”
皇甫笑禅转身,身后的白纸随即化为湮粉。
阿宁……
阿宁。
苏宁恍惚中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异度魔界赦生道的洞中。
又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屋子里。
全身无力,连眼睛都无力睁开,意识飘飘荡荡,仿佛落在了不知名的深处,只能随波逐流。
她用尽全力挣扎,想要从这样的境况之中出来。
半晌。
恍惚之中,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戳破,又像是什么东西落了地。
是什么苏宁已经不关心了,她只知道自己身上束缚的东西终于离开了。
于是她又沉沉睡过去。
等到素还真端着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跌落在床下的棉被。
床上的人却是裹着湿淋淋的衣服兀自发抖,已经半干的窄袖落下来,露出细瘦的小臂,臂上红痕一道接着一道,看着狼狈至极。
怎么就可怜成这样了?
想着当初拉着自己去食铺的人,素还真便又只能叹了一声,放下药碗,拾起被子重新压在苏宁身上。
女孩却并不领情,拧着一双眉推拒,只是那力道并不大,像是初生的猫儿。
一双温热的手盖住了她冰凉的额头。
“乖一点。”
感受到了头上的温度,女孩渐渐安静下来。
苏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嘶……”
她捂着头,等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模糊才渐渐散去,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这是一个十分简朴的屋子,屋中不过摆着一方小桌,两把竹椅,其余的便只剩一个草药筐。
苏宁眯着眼睛,只觉得十分眼熟,过了一会儿才头脑迟钝地想起来这地方她似乎住过。
苋匿迷谷?
慕少艾?
是了,是慕少艾救的她?
好似也不对……
她这边这么模模糊糊地想着,屋中却是一声木门吱牙响。
“醒了?是否好些了?”
苏宁抬起头。
进门的人一身紫白淡色常服,白发用一根玉簪簪了,手里头端着一只淡青色的小碗,碗沿还冒着热气。
这是……
素还真?
他怎么在这里?
头脑像是年久失修的零件一样卡着壳,苏宁呆了半晌,才想起来好似他是该在这里。
久未得到回应,素还真皱起眉,轻轻用手背触了触她的额头。
滚烫。
果然起热了。
还是尽快要将热退下,不然怕是会伤到脏腑。
他将瓷碗递到苏宁唇边。
“快将药饮下。”
迷迷糊糊的人难得听话的张开嘴,低着头猫儿似的舔了一口。
“苦……”
又腥又苦的滋味在舌尖炸开,这只娇贵的猫儿喵喵叫了一声,随即皱着一张脸,转过头就不愿意再喝。
“再喝一口。”
素还真又将药碗往前送了送,她却说什么都不张口了。
“……”
对于哄孩子喝药,大名鼎鼎的素贤人确实是缺乏经验。眼看着冒着热气的药又要变凉,素还真略一犹豫,指节在苏宁背上某处轻轻一敲。
穴位被击,苏宁紧闭的唇才终于松开。
素还真便将瓷碗微倾,送下去一小口。
一碗药如此这般喂了半晌,也才喂了一半。
一半便一半罢,总算喝了一些。
放下已然变凉的药,素还真将还在犯迷糊的人扶下去躺好,缓步出门。
门前的水潭前,一尾极大的鱼正在水中慢悠悠地游曳。
“蠹鱼孙前辈。”
“免,”蠹鱼孙道,“上次听见你叫我就想说,老鱼我福薄,经不起你这么叫,你还是叫我名字,我听着更舒坦一些。”
“唉,吾又非毒虫猛兽,何必避之不及?”
“虽不是毒虫猛兽,但你前科太多,我怕,我怕。”
“哈,”素还真笑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不知鱼高人曾听闻武林近期可有什么消息?”
“也别叫我高人,”蠹鱼孙不满道,“……若说武林最近的消息,也就只有两件最是叫人关注,一是圣域被灭,另外就是协助异度魔界灭了圣域的人——也就是屋子里睡着的那个,回到了苦境。”顿了顿,它又道:“我说素还真,这人你可要藏好了,现在她可是众矢之的喽。”
一副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苏宁的脾气,蠹鱼孙自然也是知道一二的。当初慕少艾为了叫她能安安分分地喝下一碗药,恨不得在拿个漏斗塞她嘴巴里,有时候当真被磨伤了耐性,甩手不理的也有。
慕少艾虽然一肚子黑水,但是确实他长久以来见过的最是配得上医者仁心四字之人。能叫这样的人也有了气性,足可见苏宁作为病人的难缠程度。
后来剑子仙迹掉了下来,接手这件任务的就变成了他。
而眼下……
自然是换成了素还真。
“高人好似对阿宁的状况甚是关心,不如与我一同……”
“免了,免了。”蠹鱼孙还未等素还真将话说完,扭头欲走。
素还真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过了几息,已经游走的鱼忽然又冒出了头:“素还真。”
“不知鱼高人还有何请教?”
“那个丫头,若是当真干出了那般的事,你……哎……你便看着办吧。”说完,硕大的鱼尾一甩,击起一片水花。
苏宁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从床榻上睁开眼睛,爬起来浑身酸痛,头昏脑涨不说,怎么嘴巴里也苦成这样?活像是被人倒了一斤的黄连下去。
浓重的苦味在口中久久不散,就连小腹也隐隐作痛。
汗已经发过了,衣服却还湿哒哒的,苏宁嫌弃地皱眉,慢慢扶住桌子,从床头拿起放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换下来。
身上是清爽了一些,头脑也渐渐清醒起来,但是小腹的疼痛却越来越重。
好似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肚子里搅来搅去。
苏宁捂着肚子歪在床上。
这个素还真……莫不是在药里下了毒,准备毒死她以绝后患?
“那个……阿宁……”
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门上被人轻轻叩了三下。
“……进来。”
苏宁咬牙道。
“如今好些……”原本的问话停在嘴边,素还真行至她身边:“哪里不适?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你是不是在药里下了毒?”苏宁已经疼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怎么……”会……
“……”
话到一半,脑中藏着万卷书的日才子就愣了一下,随后诡异地沉默下来。
“阿宁……”
“又怎么了?”
肚子疼痛一点没有缓解,苏宁略有点暴躁地回应。
“你看看你后面。”
系统小小声地道。
后面?
苏宁拧着眉看过去。
只见灰色的床褥上,一小片血红的痕迹一路从床边上到……
她坐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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