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 万绵延班师回朝,除夕之夜。
罗秋生从罗秋梨那回去, 便拿着从万绵宸怀里掉出木质小剑, 夜访谢府。
谢府二房,谢蕴的小院前载着两棵梨树,梨树上挂着两盏灯笼, 正静静燃着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他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小院, 正想敲谢蕴的房门,就听见他清朗的声音。
“你来了。”
罗秋生随着声音转头,便看到倚靠在凉亭边上的谢蕴,他笑了笑:“看来你今日又起卦了。”
谢蕴淡淡点头:“罗公子不是已经和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恩断义绝了,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道不同,可以恩断义绝,道同了, 自然可以再架鹊桥。”
罗秋生实际年龄都可以做谢蕴的爷爷,能屈能伸的很, 他不理会谢蕴的问话, 笑着转移了话题, “你这,什么时候多了这亭子?”
“阿梨曾说我这院子什么都好,就是没个坐的地方。”
谢蕴走到凉亭中,揭开凉亭石桌上的板子, 点燃里头的炭火,然后拎过一旁的茶壶,倒入清水,方才坐在一侧。
罗秋生脸上的笑容未变,走到谢蕴对面坐下,看着谢蕴一番动作:“她那丫头,那时候任性的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想到你却入了心,还特意修了个亭子,倒让你破费了。”
“破费什么,有了这亭子,倒是多了一个喝茶待客的好地方。”谢蕴拿出一罐茶叶,又取出两个精致茶杯,一个摆在罗秋生面前,一个摆在自己面前。
可惜,他最想招待的人,却从未踏足过。
月已偏西,满园梨树,小小凉亭之内,两杯清茶,青烟袅袅。
罗秋生托着茶杯,喝了一口,入口苦涩,过喉回甘,他温和一笑:“好茶!寻这等好物,怕是用了不会少时间。”
“屋后种了几棵茶树,今年......去年刚摘了头茬,随便炒着玩的,都放了一年,都陈了。”谢蕴看了眼头顶之月,淡淡说。
一年了。
物是人非也。
谢蕴心底感怀,他抿了一口茶,陈茶比起新茶到底是苦涩了许多:“你寻我何事?”
罗秋生脸上的笑意收敛,严肃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关于你师傅谢百川的。”
谢蕴手上一顿,逝者已矣,不该再把他拿来说事。
“他已经死了。”他声音淡漠,未有喜悲。
罗秋生拿起水壶,给谢蕴和自己满上茶水。
“正因为他这么轻易就死了,我才觉得奇怪。”罗秋生看了谢蕴一眼,略有安抚之意,“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
谢蕴正为罗秋生所用“轻易”两字感到不悦,但他看到罗秋生严肃的表情,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他,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十分重要。
他的脑子从来都比不上他!
“蓬莱、登州、崂山、最后阿梨被掩埋之地,就我们所知已经有四处血煞之地,你有没有想过,他如果只是想要太子的寿命,来延续他的寿命,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一个小六芒灭魂之阵即可!”
“他临死之前的那一番话,显然是在误导我们。我还是一如我最初的想法,他的目的,不在太子身上,而是在阿梨身上。”
罗秋生的话,显然引起了谢蕴的关注,他捏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我几夜无眠,反复思量,觉得事实应该是如此。”
罗秋生喉结轻滚,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首先他做了那么多事情,让你守着吾妹,是因为他知道她是术士转世,他让你们定下婚约,这样就可以尽可能少地让外人窥见吾妹之特殊之处。但是想要激发她的术士之能,还需经历死劫,这个死劫就是她入宫之后,被人陷害,跌入水池,差点溺死的那次。”
“所以在太子广昭天下之时,他带你南下游学,并且使人游说田氏,等你归来,吾妹已经入宫,他和你说,吾妹天生就该是皇室之人,为天下人之安危做贡献,事已成定局,你不敢也不能为了自己,而牺牲了天下人的性命,你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吾妹在皇宫之中沉沦!”
谢蕴心肺再次绞痛,但罗秋生的话仍在继续。
“这样一看,他的用意十分明显,小六芒灭魂之阵,只是他掩饰自己真正用意的一招,我心存了怀疑,使了鹿二郎回去查看,你可知我发现了什么!”
谢蕴捂着胸口,一双眼在月夜中已经泛红:“他,看见了什么?”
罗秋生定定看着他:“空棺!”
“空棺?”谢蕴的心越发抽紧,“死盾!”
“正是,所以,他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他要布成一个真正的六芒灭魂之阵!灭吾妹秋梨之魂魄。”
“为什么?”谢蕴喃喃。
人生难得一心人,正因为曾经的唾手可得,骤然失去,才教他放不下,越陷越深。
若为了苍生,他尚且还能自我安慰,但他的放下,却是为了最终害死她,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比笑话还要痛他心肺!
“我曾在野史上,看见过术士的传闻。”
罗秋生在大汐朝看过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书籍,这也为他能看破这一世谢百川的计谋提供了最强的后盾。
“第一代术士,身边有一小童,这小童乃那术士从雪衣观所救,女术士见那小童在玄学之术上十分有天赋,于是悉心教导,那小童日益长大,见过之人,都说他长得玉树临风,十分俊美。”
“按照年纪来推算,我猜那小童,就是你师傅谢百川,而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占用阿梨的身体,复活那女术士!”
罗秋生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若真是这样,他谢蕴就是助虎做怅,这和亲手谋算香香儿,又有何区别。
他心痛得无以复加,眼眶里的血丝不断蔓延,似要滴出血泪。
“清英,我和你说了这么多,并非是让你陷入自责,而是为了挽回。”
罗秋生取出一柄木质小剑,推到他眼前:“这小剑是从万绵宸怀里掉落出来,看剑柄上的字迹推断,正是孟秋闵赠予他的,你带着这小剑,去取得孟秋闵的信任,现在太子归朝,吴忧传来消息,说正名社的人,看到他暗中联络千林党羽们了。”
谢蕴雪白的手指,拿起木质小剑。
他在谢千机的“坟头”已经和他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他将为她而活。
“这小剑还有个故事,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只要你和那孟贼说了这段故事,他便能信你五分。”
罗秋生在谢蕴耳边说了一段话,谢蕴字字不敢遗漏,句句铭记在心。
“孟贼多疑,你说了这个故事大约只能撬开他一线心缝,接下来,你这样做......”
月夜清晖,他一双血眸再无法消退。
......
正月初一,夜半子时,燕京东城,一个普通的宅院中,一排酱缸散发着难闻的气息,驱散着人们靠近。
孟秋闵一身紫色官袍,夜色之中,八爪蟒龙盘旋在官袍之上,透着银光,给他添了几分肃杀威严。
他脚下是一滩深红色的血迹,沿着血水,直至血水的尽头。
一袭黑衣的謦歌跪在地上,他蓬头垢面,满身血污,怀里的是辨不出容颜的,被野狼啃噬过的孟婷芳的尸体。
“徐洪峰、古伍琅为何还活着?”
孟秋闵眼神一派平静,他看着孟婷芳的尸体,只犹如看着一介无关紧要的物品,只问他关心的问题。
这两人已经不能为他所用,未免泄露他的秘密,他命令謦歌,把他们两个全部杀掉,但是这么久,他们却还活着!
“儿女情长,不能成大事!”
謦歌的心随着孟婷芳身死,他的心也死了,此刻就算孟秋闵如何说,他也不再害怕,因为无所牵挂,也再无所畏惧。
“主人既然没有保护好他们,您未守诺言,奴也再不将为您效力!”
他所求的人已经死了,他渴盼的家已经破碎,那些他从来就不想干的事情,他不愿再干!
“你一介奴隶,也敢如此和我说话?!这世上,是不是所有人都想在我头上踩上一脚!”
孟秋闵声音压抑森寒,却并不能让一心求死的謦歌畏惧,他牢牢抱紧孟婷芳,抬头,看向孟秋闵的眼漠然:“謦歌这一生杀了那么多人,自知满身障业,没有好结局,但是大小姐,为了她的母亲,为了得到您作为父亲的关注,她吃了那么苦,受了那么多的屈辱,謦歌只觉得她太辛苦,太辛苦了。”
“您说许我们一家团圆,謦歌那时候心里可高兴了,奴不是为了能和大小姐在一起而高兴,奴知道自己如此卑微,绝对配不上大小姐,奴只是想,可以带着大小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她往后开心快乐。”
“奴没有好结果就罢了,为何这般好的大小姐也是这般,奴在来的路上,想明白了!”
謦歌漠然的眼里迸射出通透事世的极光:“一切因为您,您肖想着不属于您的东西,不顾一切,肆意践踏夫人的真心、大小姐的爱戴!”
“您从来没有保护过大小姐,是您亲手送她到了断头台!”
噗!
孟秋闵气息汹涌,猛然拔出謦歌腰间的剑,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死吧!
死吧!
全世界都去死吧!
都给他儿去陪葬!
謦歌的头颅咕噜噜滚落在酱缸旁边,他的身体轰然倒下,怀里却依然牢牢抱着他的妻儿。
大小姐,上穷碧落,黄泉路上,謦歌同你一起走,别怕,您不会寂寞的,就和以往的那些日日夜夜一样,謦歌与您,不离不弃......
风儿卷起满满的血腥味,谢蕴从小院里悄然现身,他一双血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渗人,红唇开启:“太傅,既然您少了左臂右膀,我谢蕴,向您毛遂自荐,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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