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本是气势汹汹,刚到门外,见外头大雨滂沱,担心皇帝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于是她按耐住自己的怒火,脚上拐了个弯,带着一众拿着各色物品的宫女,先去了皇帝寝宫。
可惜,今日定不是皇后的良辰吉日,她被守卫拦在了门外,吃了个闭门羹。
“皇后娘娘,陛下正在见客。”
皇后本就心气不顺,此刻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
都病成那样了,皇帝还会见什么客人?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默默念了几遍,后宫不干政,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点点头,去了偏殿等待。
她能得皇帝宠爱,也不全然是傻的。
寝殿内,皇帝半卧在床榻,一个青衣鹤发老人带着个青年男子恭敬站在床榻前面。
“陛下,臣这次前来,是和陛下辞行的。”老人面容苍老,带着点笑意。
“先生这是要去哪里?”皇帝一听老人要走,顿觉紧张,“先生若走,太子的命格可如何破?”
老人上前一步:“陛下放心,太子的贵人已至,他的命运已经转变。”
老人的话让他身后的青年面色顿时黯淡,眼里透出哀戚、不甘、愤怒,最后归结成无奈。
皇帝则睁大双眼,眼里透着不敢置信又深含期盼,两种情绪让他面色通红,他探出手抓紧老人的手:“先生,您说的,可是真的?”
老人看着皇帝激动的神色,明白皇帝担惊受怕十六年,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这份惴惴。
“是,陛下,太子的命格已经变化,往后他的命运非老天能定夺,他的命由她不由天。”
他的命由他不由天。
皇帝重复着这句话,只当从此以后太子命就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却不知这个他,其实是“她”。
“老夫往后也帮不上忙,今日于陛下辞行之后,便南下了。”
皇帝还要挽留,老头摆摆手:“老夫说破太多天机,命不久已,余生,陛下就让老儿爱上哪上哪儿去吧。”
“我这徒儿,年岁虽小,却极有天赋,祈雨作福也是差强人意,皇上若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便叫他吧。”老头让那青年上前。
“草民谢蕴拜见陛下。”
谢蕴上前,双膝跪地,磕头参拜。
皇帝看着老头枯槁的面容,也知他时日无多,长叹一口气:“千机啊,咱们都老了,只是你尚有时日可以云游天下,朕只怕放手的时日,便是鹤驾西去之时了。”
老头笑了笑:“陛下大可放心,您后福无穷啊。”
三人相谈许久,谢千机见皇帝面带倦容,这才告辞,两人从宫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在偏殿喝茶的皇后。
谢千机免不了又和皇后客套了一番,这才得以离去。
走在宫庭之内,谢蕴的双目若有若无的瞟向太子殿的方向,谢千机并未回头,却知道他的样子,只摇摇头道:“宫内眼线无数,你日后若还像现在这般,可活不到见到她的那日!”
谢蕴回首,眼里一片冰寒。
谢千机心头酸涩:“蕴儿,天意如此,你放下吧。”
谢蕴也明白,若那时他阻挡她进宫,她和他虽可以逍遥远方,只这天下大乱,万万千千的人命,他怎能置之不理。
只是自她出生,他便和师傅守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情已入骨,如何轻易割舍?
就算他再有不舍,也只得跟着谢千机走出皇宫,就算近在咫尺,他却也什么都做不得。
再说皇后,进了大殿之中,询问起谢千机,却得知谢千机道“太子的转运人出现了”,心里讶然。
“莫非是她?”皇后失声说道。
“皇后想得是谁?”皇上自谢千机走了之后,脑子里便把太子身边的人过了一遍。
“近日太子身边也就那罗氏是新人,不是她还能是谁?”皇后道。
皇上点点头:“这罗氏一出现,就让太子殿里出了吉兆,还把那些个暗桩给拔了出来。看来真是个有福的。听说太子也很喜欢她,近日送去的赏赐不少,日后,只怕太子的子嗣还要她来诞下。”
“啊?”皇后一惊。
难道那罗氏不是灾星而是福星,万一昨夜,罗氏怀上了太子的骨肉,被她一搅和,孩子没了,那可是大泷的千古罪人了。
她赶紧起身,向皇上告了罪,出了大殿。
......
罗秋梨撑着伞,沿着游廊,却正巧遇上了下课归来的姚姐儿,两人许久不见,小聊了半个时辰,直到天黑透了,这才赶回了承露院。
只刚到院门,便看到了脸色古怪的马婆子。
罗秋梨有很不好的预感,果然刚踏进院门,就看到她的两个小丫头跪在暴雨中,发丝散乱,脸上有着红红的巴掌印,全身上下全被雨淋透。
雨中带着寒风,黑夜之中,只有几个在风中飘摇的灯笼散发着濛濛红光,两个小姑娘就这么在雨中瑟瑟发抖,极为可怜。
“起来。”罗秋梨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字。
杏黄在雨幕中艰难抬头,被暴雨冲刷的双眼看不清罗秋梨的形容。
“奴婢不敢起来。”她重新低头,神情麻木。
她来了又如何?她能为了两个奴隶和那些贵人闹翻吗?她和她们不过半日的情谊,呵,贵人们和奴隶们就算是一辈子,也别想有半点情谊。
“起来。别让我再说第三遍!”罗秋梨沉沉的声音落在杏黄、棠红的耳里,“别忘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到底该听谁的话。”
两人一惊,她们.......不应该听别人的话!在她们主子还在的情况下,能惩处她们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姐姐。”棠红唤了一声杏黄。
杏黄对她点点头,两人相互搀扶着,爬了起来,却听到一声尖刻的声音:“罗妹妹,你这奴隶没规没矩的,姐姐代你管教一下她们,怎么你不高兴了?”
棠红听到声音,脚步顿了一下,却被杏黄拉着,从暴雨中走到罗秋梨的身后。
罗秋梨看着杏黄的举动还算满意,终于知道该听谁的话了,既然在这个世界里等级分明,那么她就得做好这个主子,这才是对她们最大的善意。
她望向声源,凭着良好的记忆力,她认出了此人便是那第一眼开始就和她不对付的徐嘉。
罗秋梨挺不耐烦,这种女人间的暗斗,如果可以,她真心不想参与。
“徐姐姐的好意,实在让我难以接受,人与人交往的第一条就是‘尊重’,这两字,我相信姐姐肯定学过,但是我也可以肯定,姐姐没有学会这两字的意义。”
罗秋梨面对杏黄的质问,沉稳地反将了徐嘉一军。
其他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但是里面的女人却不约而同高度集中关注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你不过一个乡绅地主的女儿,还想教我‘尊重’两字。凡谈论这两字的前提,是双方地位的平等。自古奴不及民,民不及官,你一个平民之后如何比得上我。”
徐嘉双手环胸,在游廊的一端望着罗秋梨去,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群雄之感。
东厢的孟婷芳靠着窗,听到这里,伸手揉了揉额角,对着徐嘉的方向,骂一声,不堪大用。
西厢的滕梅屏半开着窗户,抿着一杯茶,摇着折扇,低低叹息。她的奴婢椿芽手臂支在桌上,托着腮,好奇地看着窗外的好戏。
“主子,为何叹气?”
滕梅屏用折扇遥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两人这里差了太多,这戏马上就要演完了,又要无聊了。”
椿芽微微起身,把头贴着窗口,坐看看右看看,还是不明白主人说的差太多到底是差了什么。
滕梅屏一把折扇敲在她脑袋上:“坐好,乖乖看着。”
椿芽捧着脑袋,无奈地坐好。
罗秋梨笑了:“这就是姐姐你大错特错了,其一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哪个豪门往上数三代,没有草莽的祖先。其二,你我同样入了宫,同为太子殿下的侍妾,又有何的尊卑贵贱之分。或许姐姐自认为自己定然能生下太子殿下的皇子,当这大泷朝的太子妃?”
罗秋梨的这一句话,就是让这徐嘉给那些偷听的女人们无差别刷仇恨值了。
徐嘉被说得哑口无言,又因为最后一句说到了她心窝子里,有些被看穿老底的慌乱:“就算我不应该帮你教导你的这两个奴隶,但是她们冒犯贵族,按照大泷律法,就算直接拖出去杀了也是应该,我不过罚她们跪一跪,也算是给妹妹你的面子。”
“不知她们哪里冒犯了姐姐?”
徐嘉刚被罗秋梨问下去的气势,因为这个话题,又变得倨傲强硬了起来。
“她们偷了我一串珊瑚项链。”
奴隶如果偷盗了贵族的物品,就算只是一个铜板,那也是死罪。
罗秋梨是不信这两个刚来的小丫头能有这个能耐偷东西,他们估计哪个房间住着哪个人都不知道吧。
“姐姐这话说的好笑,我这两丫头今日上午,柳常宫才刚刚送来,据我所知,姐姐你昨日被柳常宫罚了禁足半月,抄写《宫规》百遍,我这两个丫头能有法术,才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偷到东西。”
徐嘉此时看罗秋梨的眼神,那是胜券在握:“谁说他们是从我屋里偷的。我的珊瑚项链是从家里带来,在上清寺有主持大师开光祝愿,从小带大的,只是入了宫,因为宫中自有规矩,所以压了箱底。昨日被罚之后,我心底对家颇为思念,这才取了出来。”
徐嘉越说越入佳境,此时暴雨渐缓,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那些偷听着的小主们耳里。
“因为多日不戴,珊瑚上落了灰,于是便让玳瑁帮我清洗一番,又看今日刚巧没有太阳,便开了窗,取了锦盒,放在窗口子上晾干。偏偏我写了一页纸后,这珊瑚项链就连着锦盒不见了踪影。”
徐嘉顿了顿,目光凶狠地落在杏黄、棠红身上:“今日上午,妹妹这好大的动静,定是这两个丫头趁着进进出出的当口,顺走了我的项链。”
“可有证据?”
“正等着妹妹一起回来,搜她们的房间。”
罗秋梨轻笑:“那便是没有证据了!也不知姐姐哪来的自信,就这么肯定是我的这两个丫头偷的。”
徐嘉也笑:“玳瑁,你来说你下午看到了什么?”
玳瑁走出来,她穿着一身墨黑色棉衣裳,外搭灰色麻葛半袖褙子,这是奴隶统一的着装。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不似杏黄、棠红那般鲜活,让人感觉到的是一种暮色苍老之感。
“今日午时,婢子看天气阴沈的厉害,便想着给徐小主把珊瑚项链收好,正巧看见这两个奴隶偷偷摸摸从小主窗下走过,婢子心中隐隐不安,忙走到窗口便看到项链不见了,赶紧四处寻找,便看到那两个奴隶手上捧着四四方方的东西进了最里面的耳房,那四四方方的东西和小主的锦盒颇为相似。”
玳瑁说完便低着头,退到墙根。
徐嘉眼里透着得色:“罗妹妹,不妨和我一同进去查探一番。”
罗秋梨心想,那四四方方的大概是她送给两人的翡翠玉镯,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说得清楚,但是怕就怕在,他们这局布置得没这么简单。
这次异能增幅之后,她前世自己琢磨的本事,也能使出一二来。现在她已经能和植物精神相通,不过并非是所有植物都可以,需要她异能本源培育长大,又日日相伴的才行。
现如今满足这个条件的就只有她腕上的嘎蔓和床头的牵牛花。至于那十二朵金莲因为不是她用本源培养的,所以也是不行的。
此时,她腕上的嘎蔓悄然断下一截茎叶,乘着风,从半开着的窗口飘落进去。
那一截嘎蔓的“看到”的东西同步传达罗秋梨的脑中,罗秋梨环顾四周,屋子里并没有人,这大概是为了避嫌吧。
时间不多,她马上展开行动,控制着嘎蔓,让它长成一条蛇的大小,找到了柜子,灵巧地用蛇尾巴把柜子解锁,这技能她在大学闲暇的时候,专门找视频练过,有时候忘带钥匙,被关在门外的时候,特别好用。
放翡翠的绿色锦盒安静地躺在柜子里,她用嘎蔓的尾巴尖打开锦盒,却见一串血红的珊瑚项链置于其中。她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柜子,里面一只紫色锦盒里面,躺着她的翡翠手镯。
好心机!
她要是没有多想一层,以为这徐嘉把她送给两丫头的锦盒误会成她的了,痛快地让人搜房间,那么到时候拿出她锦盒的就是这徐嘉的项链。
她要是不服,执意要寻找她的镯子,那么从徐嘉奴婢柜子里搜出的就是她的镯子
一石二鸟之计啊!
看来这徐嘉以为在戏弄她,却不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宫里可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人。太子妃也不是一个品行有失的人当得的。
“姐姐的锦盒是什么模样,还是先当面说清的好。”罗秋梨自然地套着话。
“深紫的底纹,上面印着万字幅。”徐嘉不疑有他,只以为这罗秋梨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姐姐的珊瑚项链又有何特征?”
徐嘉现在是有问必答,这罗秋梨也就蹦跶现在这一会儿了,而她将是这一局的赢家。
“项链中间有一块红宝石,背面刻了我的闺名,是当年母亲在庙里亲手所刻。”
罗秋梨确认了项链,迅速把项链和紫色锦盒中的翡翠手镯物归原位。然后锁上了柜子,最后将嘎蔓的这点断茎化作粉末消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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