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司礼监大太监林和手执抚尘,脚步匆匆地穿过皇宫,带着一群太医去了正玄殿。
林和刚接到消息,皇帝陛下起床后,听到太子殿下昨晚上遇刺,一口气上不来,晕死了过去。
他心里着急,步子更快,一缕风似地飘过,可怜跟在他后面的太医院安院正一把年纪,跟的上气不接下气。
此时整个正玄殿的宫女太监们都受了很大惊吓,皇帝都已经年近六十,这一晕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看到林和带着太医赶来,这才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偷偷松了口气。
正德殿里宫女、太监紧张地看着太医们来来去去,这皇帝要是醒不过来,谁知道新君即位,会不会拿他们来发泄满腔的丧父之痛。
好在老皇帝还算争气,幽幽醒了过来。
等太子爷接到消息,赶到正玄宫,躺在床上的老皇帝,已经睁开了眼睛,而皇后娘娘坐在一旁,正悄悄逝泪。
“拜见太子殿下。”
立在床榻三米开外的是一个衣着华贵,形容端庄秀丽的女人,她弓身向太子行了半礼。
“德妃娘娘,毋庸多礼。”太子对着她颇为友善地点了点头,便大步走到老皇帝床榻前。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老皇帝见太子来了,忙睁大眼,吃力地上下打量,见太子全须全尾立在眼前,这颗吊着的心才归回原位。
他轻声细语,用对待儿童时候太子的嗓音问:“延儿,可有受伤?”
太子走近了看老皇帝憔悴虚弱的容貌,心里愈加愧疚,他道:“父皇,儿臣只是受了些许惊吓,并未有皮肉之苦。”
老皇帝艰难地举手,摸上太子的头,庆幸得道:“好,好。”
皇后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顿时红了眼眶,别过头去抹眼泪。
这一对父子怎么就这么命苦,皇帝因为子嗣提心吊胆了一辈子,没儿子前怕一辈子生不出儿子,好不容易生了太子,又怕太子早夭,千辛万苦等太子成年,又怕他像他一样,苦熬着生儿子.......
太子更是命苦,也就十几岁的年纪,就因为有皇帝的先例,被御史天天念叨,看你的模样就是很难生出儿子的样子,你要是生不出儿子,就不让你继位!
好在菩萨垂怜,宫里出了异象,这皇家的子嗣运就要变了,却不料太子殿下遇刺,险些丢了性命。
想到这,她狠狠剐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德妃,这女人看太子遇刺,装得比她这个亲娘还担心,偏偏太子还吃她这一套,她暗暗咬牙。
“太子的伤势如何?”皇后抹泪,关切地问。
“母后放心,儿臣并无大碍。”太子殿下看着皇后双目通红,面容疲倦,心里十分不好受,他坐在龙床边上,道:“母后先回去歇会,父皇就由儿臣来照顾。”
“太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如何好让太子来!”皇后急急阻止,“该去休息的是太子才是。”
“儿子年轻力壮,不过是被吓了一跳,奈何不了儿子。”
皇后听着太子说自己身强力壮,偏偏少年是一副单薄瘦弱,身量不足的样子,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要下来:“都怪妾身怀着太子的时候,着了奸人的道,害得太子胎里不足,这十六年忍着常人不能忍的苦痛,如今还要再受这样的大难!当时明明德榕也怀着身孕,却单单只让太子受了罪。”
“母后......”太子无奈打断皇后的话,母后当了十几年的皇后,依然还是那般可不择言,没有半丝母仪天下的风范,而那端立一侧的德妃,偏偏却要比她这个皇后更像皇后。
皇帝看到太子眼里的无奈,知道太子喜欢独立刚强果断的女子,就如那德榕,而他与太子不同,他更喜欢像皇后这样,小意温柔的女子。
当年这两人差不离怀孕,德榕怀得比皇后早些,却因为皇后中了计,先一步产下了太子,德榕则为他诞下了一名健康女婴。
这两个孩子生在他壮年时分,他尽心看护,终于长成,一人成为当今太子,一人成为当今的长公主殿下,万嘉桦。
他就算早年子嗣运势淡薄,却也是儿女双全之人,此乃一桩幸事也。
“沫儿,你先退下吧,朕有些话要与太子说。德榕,你也下去。”
德妃娘娘二话不说,全了礼数便依言告退,而皇后忧心忡忡地看着父子两人,咬着唇,不舍离去。
皇上威严的双目落在她身上,无声地催促。
多年夫妻,皇后深知皇上这是不可能让她留着了,她无奈退下,临到门口,不忘嘱咐:“皇上,妾身就在隔壁稍作歇息,您若有事,直接喊一声便是。”
皇上点头,柔情似水道:“朕无碍,皇后小心身子,别累着。”
皇后含泪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终于走了出去。
太子爷深知两人虽然年纪差了二十几岁,却感情甚笃,自从母后生了他之后,父皇便再也不去其他嫔妃屋里过夜,就算是德妃,也只是去稍微坐坐,这是对母后专宠了十六年。
只是这两人的做派,他实在是看不惯,太粘稠了些。
老皇帝咳了几声:“延儿,扶朕起来。”
太子爷轻手轻脚地扶起老皇帝,他的手摸到老皇帝干瘦的身体,那背脊之上都能明显摸到成排的肋骨。
太子爷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不让它们掉下来,他细心地给老皇帝垫好靠背,让他坐得更舒服些。
“父皇,儿臣给您喂药。”
皇上点头,欣慰地看着太子爷一勺一勺喂他喝药,他知道这个唯一的儿子,虽然脾气上有些暴躁,但是对待自己人向来十分纯善。
老皇帝喝完了药,太子体贴地擦了擦他的嘴角,老皇帝看着太子放了药碗坐在一侧,安静聆听他教诲的样子,就好像看到太子小的时候,小小的身子也是这般坐在他的面前,跟着他读书写字,识文断字。
他不敢让外人教他,不但怕他被教坏了,也怕他被人暗算,更怕他自己来不及教给太子怎么做皇上,又怎么做一个好皇上就去了。
一晃眼,太子竟然这般大了。
“咳咳......咳咳......”
“父皇!”
老皇帝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慈爱地看着太子,用苍老嘶哑的声音低低和太子说:“延儿,父皇活不了太久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也早有这个心理准备。”
“父皇定然长命百岁!”
“好孩子,别激动,听父皇说完。”
老皇帝看着他:“现在朝局动乱,你的叔父高义王对朕身下的位子虎视眈眈,老天当年让他出生就比常人少一条手臂,却在他的子嗣上给了他补偿。”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朝的继位者不能传给身有残缺之人,朕的父皇便把皇位传给了朕,朕知道,朕的这位弟弟心里有多不甘。”
“朕把最北的封地给他,想把他打发地远远的,却不料他与那蒙古蛮夷勾结,在这二十年间竟然成了大气候,俨然就在北地自成一国。他知朕年老体弱,必定会乘着来年开春,朕的六十整寿,进京发难。”
老皇帝喘了口气,忍下喉咙口的咳嗽,继续说:“如若只有他这一边,父皇也不惧他,毕竟朕有隶属于每朝皇帝统管的神机营,火、药一出,十万大军也不会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太子爷从小就听着先祖大臣沈庆之的事迹长大,对神机营的威力深信不疑,有十足的信心。
“这也是他为何军力日甚,却不轻举妄动的道理。”
老皇帝实在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太子爷忙倒了温水,让老皇帝喝下。
“父皇,那我们为何不主动进攻,留着这个大祸患!”太子殿下心里一直有这个疑虑,分明有这个大杀器,却一直藏着掖着,这实在不像一个强国的样子,不免被人小瞧了去。
“东有倭寇,西有前朝余孽,三方正好能相互牵制。”老皇帝缓缓讲述原因,藏在被子里的手在太子的手心里,却写下:“配方已毁!”
太子惊愕,看着老皇帝暗示他的眼神,他干干地说:“原来父皇打着这样的主意!”
怪不得了,只是配方为何会毁,又是怎么毁的。
老皇帝嘴里说着:“延儿,朕累了,你最近又新作了什么文章,念给朕听听。”
“儿臣这就背给父皇听......”
老皇帝靠着靠枕,闭着眼好像睡着,太子爷嘴里背着一篇篇锦绣文章,看似温馨的场面下蕴含着暴风骤雨。
在无人看见的被中,苍老的手指在幼嫩的手中快速的写着字。
低着头的太子爷脸色变幻莫测,原就黑漆漆的眼袋好似更黑了几分。
......
正大光明殿。
一群朝廷命官,候立在朝堂之上,他们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却依然未见皇帝上朝,就连那恶习满身无一事处的太子爷也没有上朝。
大家小声交流着怎么回事,只孟秋闵遗世独立般立在最首,仪态万千,寂静无声。
“太子殿下驾到——”
林久掐着脖子,悠长的喊声穿透整个大殿。
太子头戴金玉流苏顶冠,身明黄八爪龙袍,穿过林立群臣的大殿,一步一步跨上龙阶,坐在大雄宝座之上。
林久和林远分立宝典两侧。
“父皇身体有恙,孤代理朝政。”太子爷噙着笑,端坐在龙椅之上。
孟秋闵淡淡看了一眼,龙椅之上的太子爷就像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一样,眼睛里都充满了新鲜感。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林久高喊。
“臣,有本启奏!”蔡正庭出列。
“准。”
“最近有大批灾民入京,灾祸不断,牢狱之中人满为患,请殿下,从根源上断其灾祸。”蔡正庭正色而言,双目泛着冷毅。
“详细说来。”太子爷很感兴趣。
“这次需要从南方大水说起。因为浙江、福建、江苏水灾发于秋时,南方粮食、绵花都受到了倾覆般的灾难。北方又逢大旱,农作物减产,投机倒把的商户,拿出陈米、烂棉花坐地起价,偏偏商户还控制着量,这让一般平民,手里捏着银子,还买不到粮食果腹、买不到棉花制衣。吃不饱、穿不暖,造成百姓屡屡犯事。若要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提供他们足够的米粮、衣物。”
太子爷翘起二郎腿,这让底下一群官员直摇头,成何体统!
“父皇已经下诏开启粮仓,为何百姓还缺粮?”太子爷抖着腿,吊儿郎当地问话。
“臣略有所闻,江浙一带,多储存稻谷,但因江浙湿润,稻谷存储需要勤换、通风,还要人员专门保持干燥。但,就因为官员疏忽,这才开仓十仓有九仓的稻谷已经发霉,导致救济粮十分短缺。”
太子爷身子靠坐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道:“太傅,孤今个儿算是明白庸官蛀国这个道理了,或许不久,孤还能明白何为奸臣当道,亡国亡民的道理?”
孟秋闵容颜淡淡:“殿下,正人先正己。上不正则下粱歪也。”
这话是在指责太子爷自己什么模样自己不知道?国家为何这样逢难,不就是因为有你这个不靠谱的继承人吗?
太子爷心底冷笑,他挑起眉:“孤想了想,倒是有个办法,太傅你便以身作则,把家里的米、棉捐出一半吧。百官仿效你,乡绅仿效知府,从中央到地方,都有人捐米粮、棉帛,还怕度不过难关!”
孟秋闵笑了笑:“殿下英明。”
蔡正庭听了,脸露失望,官员们不过阳奉阴违,根本达不到救灾的作用,他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无能啊!
“如若无事,退朝——”
“恭送太子殿下。”
百官跪地,太子离朝。
......
昭阳殿,太子爷在书房踱步,他现在最大的短肋是朝中无人可用、无人可信!
一声号令下去,层层欺瞒,到达终点,早已面目全非。
一直思索到深夜,也没有想出好的计策。
恼火!恼火!
他拿起一只翠玉花瓶就扔在了地上!
“哐当!”“哐当!”“哐当!”
......
入夜,德秀宫里头点了星星点点的灯笼,当值的宫人都轻手轻脚地办事,极有规矩。
德妃端坐在书房桌案之前,手持细毛笔,正潜心抄着佛经。
一阵频率极快却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扑通跪下:“娘娘,不好了。”
德妃停下手,抬头看着跪着的妇人,这妇人姓松,在这宫里担了大常宫一职,也跟着她大半辈子,少有惊慌失措的模样,今个儿这番模样,看来是出大事了。
她放下笔,道:“何事?”
“娘娘,驸马爷,驸马爷,他......”
德妃听到这人,皱起眉宇,说起这驸马爷,也是她精挑细选而来,这驸马爷姓周,家里原是经商的,家产颇丰。到他这一代,父母早早去世,他年纪轻轻,已经做了老爷,经商半途突然开窍,弃商从文,走起科举来,也是他颇有些才能,一举夺得状元之名。
她看他家里人口简单,又是一表人才,便给年方十四的嘉桦选了他为婿。一来,嘉桦成了亲就是当家太太,不用受婆婆的锉磨。二来,万一,太子真当生不出孩子......
等到嘉桦年过十六,也就在今年开春,大办婚宴,却不想,那周家公子却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落得个半生不遂,生生让嘉桦一嫁过去就成了个“活寡妇”。
“他怎得了?”德妃提到他颇为心烦。
松常宫又重重磕了一头:“娘娘,驸马爷......没了!”
德妃一惊,手攥紧桌上写满了整齐小字的纸张:“真有此事?”
“公主殿下正在安排丧事,先打发了小年子来宫里报丧。”
“你仔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驸马爷应友人之邀,去寒山秋游,不料在半道,抬着小轿的轿夫脚下一滑,驸马爷从轿子上跌落,脑袋着地,熬了半天,刚小半个时辰前咽气了。”
德妃沉吟,那群宵小早知那周勤半生瘫痪,没了生育能力,反而这周勤死了,嘉桦有了改嫁的机会,可对那些想要皇帝陛下断子绝孙的宵小们不利啊!那么,这下黑手的会是谁呢?或许,这就是个意外?
为人父母,遇到这事,倒是让人开心。
德妃脸上露出哀容:“驸马爷受伤,怎么也不进宫请太医?”
松常宫见德妃没有怒色,心也便放下了:“今日宫里,陛下有恙,太医们都在正玄殿守着,哪里还请得到太医。”
德妃点点头,嘉桦也是全了礼数,日后也不怕被人诟病,没有尽力相救,只能说这周勤运气不佳。
“遣几个老人过去,嘉桦年纪小,独自办事总是不周全。”
“是。”松常宫领命退下。
德妃看着蒙蒙夜色沉吟,这大泷时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
深夜,突然的一阵寒流,让原本风平浪静的夜空,刮起了刺骨的北风,干枯的树枝在北风中乱舞,落在白色的窗纸上,就像千年老妖一般恐怖。
一夜入秋。
罗秋梨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想着昨晚的那场惊变。
那个刺客也不知道潜伏在这个宫里多久了,不然也不可能混到重兵把守的太子寝殿。
布下这枚棋子定然花了对方很大的力气,而这次就因为她这个“十二朵金莲”的传闻把这个布在太子爷身边的刺客给逼了出来。
可见,太子的敌人是多么不想他有子嗣!
哎,她这个出头鸟真是危机四伏阿!
她手指轻触手腕上的藤蔓植物,这种藤蔓是她在花园除草时发现的,带刺,名唤嘎蔓,她把它做成手环,危难之时,可以催生快速长大。
可惜她体内异能稀少,不堪大用。
她摸了摸床边的喇叭花,叹了口气,也不知,太子的手如何了,到底是替她挨了一剑,尽管她并不需要。
还是早点睡吧!
她脱了衣服,刚躺进用暖炉子烘热的被窝,倦意袭来的时候,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罗主子,罗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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