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拾肆·不堪回首(上)

    方思明被那突如其来的虚无瞬间吞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好像睡了一觉般,他的意识渐渐苏醒,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旷野之中,风从耳畔拂过,带来一丝丝凉意。

    远处传来簌簌之声,像是衣袍拂过长草,他抬起头循声望去,就见晨光熹微中有个瘦小的身影急急奔来,正是方才梦境中那小小的少年。

    也不知何故,他此番来的匆忙,却并未带采药的工具,双手中抱着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因为跑得太急所以苍白的面颊泛着一抹浅浅的红。

    那小少年到了当日捡风筝的地方,急切的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方思明缓缓走了过去,抬起一只手摁住了‘砰砰’急跳的胸膛,他似乎能感觉到那少年满腔的焦虑和不安,他心里很是纳闷,在这莫名其妙的幻境里,他为何能感受到别人的情绪?

    他正准备开口询问,却听那少年自言自语般嘟囔道:“说好会来找我的,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不来啊?”

    原来他在那天的小女孩?他们后来又见过面吗?方思明不知道,心里愈发困惑,他转过头去极目远眺,只见地平线处天高云淡,哪有半点身影?

    “小孩子都爱睡懒觉,谁会这么早出来?”他冷笑了一声,带着一丝讥诮淡淡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吗?”

    他忽然想起来对方压根看不到他,哪里会听到他说话?果然看到那少年毫无反应,顿觉尴尬,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

    随着东方的曙色越来越亮,那少年眸中的光彩却愈来愈黯,脚底下的浅草早已被他来回踱步踩平了。

    方思明心里揪扯的难受,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离得远了,就不会被他的伤心波及到。

    “唉,真是没出息,为了这点小事何至于如此费神?”他甩了甩袖子,很是不屑道,“幸好只是个梦。”

    说话间就见那少年蹲了下来,解开左手腕上扎着袖口的金色丝带,低着头细细的捆着那束花,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了眸底的神色,但声音里却是浓浓的失落,“我今天就要随同义父离开此地,若你不来的话,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这些花都是之前跟你说过的,有些你没见过,我特意采来给你瞧的……”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从中抽出一枝清丽妩媚的百花,喃喃道:“这曼陀罗花有剧毒,且无药可解,还是不给你了吧!”说着将其纳入袖中,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

    “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啰嗦?”远远站在边上的方思明有些不耐烦,抱着双臂皱眉道,这见鬼的梦境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正当他在心底抱怨时,忽听得一个森冷而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大早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真让为父好找……”

    只一瞬间,他浑身如坠冰窟,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可思议的转头望了过去。

    “义……义父?”那少年的震惊和恐惧并不比他少,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立着,衣袍下瘦小的身形微微发颤。

    方思明竟然看到了朱文圭,不过出现在此地的并不是那个风烛残年白发萧萧的老人,而是年富力强春秋鼎盛的朱文圭。

    他袍袖中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身上无数道陈年旧伤突然间齐齐作痛,神思恍惚间,就见那朱文圭从袖中撤出一条细细的鞭子,扬手甩了过去,怒声道:“昨夜跟你说过,我们的踪迹已被天机楼的人获悉,此地不宜久留,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要离开,你为何招呼不打独自跑出来?”

    他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抬手护住了头,可是并没有迎来预期中的剧痛,耳边只传来响亮的破空之声。

    他这才醒过神来,想起这只是梦,并不是真的,在梦里没有人能伤害到他。可是他也听到了‘嗤’的一声,那是皮鞭抽在血肉之上的撕裂声。

    出乎意料的是,那瘦弱的少年并未躲避,而是向前几步迎了上去,鞭梢卷下了半截单薄的衣袖,在那雪白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刺目的殷红。

    “义父,孩儿知错了。”少年也顾不得手臂上的伤痛,径自过去‘噗通’一声跪在朱文圭面前,从草地上捡起袖中掉落的那支曼陀罗,道:“上次研制的毒失败了,孩儿想着可能是这曼陀罗放的太少,因想着一旦离开此地,就再难寻找这世所罕见的毒花,所以才……对不起,都是孩儿思虑不周,让您担忧了。”

    朱文圭面上的冷厉之色稍微敛了敛,半信不疑的低头瞧了眼那枝花,道:“此话当真?”

    少年噤若寒蝉,哪里像是撒谎的样子?最终总算信服了,叹了口气收起鞭子道:“好了,起来吧,是为父一时冲动误伤了你。待会儿回去就给你好好包扎。”

    “多谢义父。”少年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

    朱文圭转身大步而去,少年也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走了不到两丈,他忽然有些恋恋不舍的转头望了几眼,方思明顺着他的眼神瞧去,在杂乱的长草间看到了那束有些凌乱的花,想必是方才情急踢进了草丛里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雾霭中,方思明心底的悸动也终于平息了下来。

    天大地大,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他有些茫然的望着静寂无人的旷野,不知道这场梦究竟要给他怎样的启示。

    他在道旁的古树下盘膝而坐,时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倏忽而过,日升月落、云卷云舒,草丛间那束花渐渐枯萎、凋零直至腐烂成泥,自始至终无人到访。

    天渐转凉,秋风萧瑟,草木枯黄,日落之时,静默的天地间终于响起了由远而近的说话声……

    他自漫长的沉睡中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红裙黑发,肤色苍白的女孩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神色间满是关怀,一叠声喊道:“丫头你慢点,病刚好就往外跑,还是这遍布毒瘴的阴邪之地,这次要是再中毒,怕是得躺个一年半载了。”

    “你要是害怕,那就别跟着来。”面上仍有病容的女孩不耐烦的回头道。

    “我怎么会害怕?”少年满不在乎道:“我就是怕被你连累,这次若非你病倒需要人照顾,我早就跟着师父去追查那为祸武林的毒皇踪迹了。”

    ……

    他们找了半天,自是一无所获,那小女孩虽有些不甘心,却还是在少年的数落之下慢吞吞的往回走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唤他跟上去。

    方思明忽然醒悟,原来这场梦境里与他有关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身份诡秘的女孩子?

    他跟着那两个身影一路前行,头顶风云变幻,身后一片混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但他却再次看到了天机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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