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捌·执子之手

    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里就跟炭火在烤一样,顿时暖烘烘的。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捡些树枝给你生堆火。”方思明一脸认真道,然后风一般去了,独留我一人站在原地继续牙齿打颤,原本已经不冷了,他说完这句话我却想一头撞地上去。

    华山之巅能不能捡到柴火我不知道,我只捡到过鸡蛋壳。

    方思明走了,我只能就地打坐运功抗冻,不然干等着怕是得冻死。

    不知道是谁说的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要让我知道了一定打破他的头。

    这么长时间了,可谓费尽心机,结果连个小手都没拉得上。

    果然做什么事都要按部就班,没拉手是绝对抱不上的,我满怀幽怨的想着。

    不多时,风里传来衣袍拂动的声音,我忙收功起身,转头就见一个黑影腾空而来,几个起落便到了眼前。

    方思明‘砰’的一声将一样东西丢在地上,手上竟还捧了一个,递过来道:“转了几圈实在找不到木柴,还差点被当成刺客追得满山跑,若非急着过来一定陪他们玩玩。好了,就用这个将就一下。”

    我干笑了两声,忙接过来道:“辛苦了、辛苦了。”

    他把炼药台上的炉子给我搬了过来,架子差点被他摔散开,我修理了几下找了个平处立起来,将沾有火油的盆子放上去点燃,尽量用身子护着。

    方思明可能还不知道吧,在华山之巅火都会冻灭的。

    “好点了吧?”他走过来问道。

    我忙不迭道:“暖和多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去烤火,其实是想护住越来越弱的小火苗。

    我虽然尽力了,可后来火还是灭了,方思明又试着点了几次,也都是挣扎一会儿就灭了,他气的一脚将架子连盆踢到了山崖下。

    仿佛过了许久,才听到沉闷的回声。

    我搓着冻的僵硬的手臂,惊魂甫定,望着他道:“吓死我了,你生气的时候都这样粗暴吗?”

    他别过头去不说话,默默的生闷气。

    我一点点蹭过去,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心翼翼道:“喂,方思明,你至于跟一盆火生气吗?”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缓缓转头看我,眼神竟像是胶着在我脸上一样,我心头一紧,慌忙别过了眼。

    当他抬手轻抚我面颊时,我似乎能听到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心脏扑腾着快跳出嗓子眼了。难道方思明忽然开窍了?

    “这里的疤终于褪了啊?”他微凉的指尖在我冻僵的脸颊上轻轻划过,有些惊喜道。

    “唔!”我整个人又无精打采起来,有气无力道:“要归功与你的伤药。”

    “我还纳闷呢,那药我用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怎么你用着却没效果,现在看来药还是没问题的,肯定是你没好好用。”他完全没领会我的意思,自顾自道。

    我额角微微一跳,有些困惑的想‘那药我用了二十几年’是什么意思,生肌去疤的伤药谁天天用?

    难道有人自小就虐待他?

    但我一脸迷惑的望过去时,他也正瞧着我,眼神相撞,都不由得怔了一下。

    可这次我没有躲闪,而是定定的瞧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容和风帽阴影下湛亮的眼睛。

    我游历江湖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试图了解过很多人的经历和过往,但眼前这个人却好像与我隔了云山雾海般,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方思明率先转开了视线,我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防范和抵触。

    但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总有一天会让他对我敞开心扉的,这一点我非常自信。

    便在这时,远远听到尖锐的声响,就见一道蓝光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地面窜出,倏的升上半空,随后轰然炸裂。

    时辰到了,我紧张的手心里都渗出了汗,也完全忘记了冷,“快看!”

    仿佛约好的一般,顷刻间无数焰火在山脚下炸开,争先恐后的飞上长空,炸出一蓬蓬绚烂的色彩。

    此处颇为偏僻,所以焰火升空时尤为明显,这盛况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壮观。

    “那个叫执子之手,今年才出的新款!”我指着那偌大的粉色心型烟花大声道,“那边、那边金色的看到了吗?叫金福临门,可抢手了,要不是我认识万福万寿园的大小姐,怕是根本买不到这么多呢!”

    我激动的又蹦又跳,新年的第一天方思明陪在我身边,是不是意味着此后一年我们都能欢喜无忧常相伴?

    “还有还有,那个是鱼跃龙门,天啊,怎么做的这么漂亮?”明明是我请别人看烟火,可是自己却兴奋的难以平静。

    眼花缭乱的烟火足足放了半刻钟,等我冷静下来时已经接近尾声了。

    而我全程只顾着手舞足蹈完全忘记了旁边的人,这会儿才发现我不知何时抱着方思明的胳膊,而他竟也视而不见。

    在放与不放中挣扎了半天的我,最终决定坦然面对。

    “咦,你怎么拉着我?”我扬起脸故作疑惑的望着俩人勾起的臂弯。

    方思明没好气道:“难道你想试试这里有多高?”

    我一激动就会忘乎所以,因此我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谁先主动的,既然想不起那就不想了。

    “今晚开心吗?”我指着山下渐渐平息的焰火盛会道:“那些都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此时此刻真是万分懊悔,刚才就顾着自己开心了,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想必是冷风吹的了吧,“我很开心。”

    方思明没必要讨好我故意说假话呀,所以他说开心我就当他是真的开心了,我顿时喜笑颜开。

    “但是……”他顿了一下,有些困惑道:“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上次我划伤了你的脸,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女孩子不都很注重容貌吗?”

    “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个啊?”我放开他的手臂,纵身跃上了里面的高台,四周万籁俱寂,隐约可见数点灯火,在巍峨的建筑群中闪烁着。

    方思明很快跟了上来,落在我身边,道:“每个都要回答。”

    “朋友之间本就该互相信任互相关怀,我对你好那是你值得,而且你也对我很好啊!”我板着手指道:“你送我铜币、宝石,救过我的命,陪我喝酒聊天,还送我鹰笛和伤药……”

    我没敢说那些药用不上的被我摆摊高价卖了,几乎是瞬间就售罄。

    “若是别人弄破我的脸,我肯定打爆他的狗头。但你不一样啊,而且你又不是故意的,那会儿喝醉了,又是晚上,肯定会眼花看不清呀!”

    不得不承认,无论方思明做什么,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帮他找借口。

    他站在那里怔怔的看了我良久,吓得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不早了,我们下山吧!”他突然说道。

    我想他肯定天亮后还有事,便点了点头道:“那走吧,从明天开始我要去各派拜年访友,怕是有点时间不能见了。”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加上天寒地冻,所以四周万籁俱寂,谁也没说话,都拼着一口气展开轻功疾奔。

    到了半山腰时,他忽然驻足不前,有些犹疑道:“我想去探望一位故人,你先下山,咱们一会儿汇合。”

    故人?方思明认识华山派的人?到底是他的私事,我也不好过问,便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行事小心点。”

    他像是没听到般,转身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等到了山脚下时,我已经有些气力不济,找到约好汇合的地方后便坐下来休息。

    方思明很快就回来了,我心里却有些不悦,花那么多心思特意约他出来,结果撇下我去拜访别人了。

    他走到我面前,见我没说话,便主动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在这样的日子里专程陪我?”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可是怕说出来吓到他,便委婉道:“和你在一起很快乐,而且……我想让你开心。”

    他像是有些惊愕,又有些困惑,迟疑着问道:“和我在一起真的开心吗?你……不怕我?”

    我想起雪庐书院外初遇的情景,有些事实已经昭然若揭,可是我们谁都无法先说出口。

    比如闹的江南天翻地覆的仙药、比如讳莫如深的万圣阁。

    “先前是有一点儿怕……但你后来为了叶盛兰肯救施茵,我就觉得你定然不是个坏人。”我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道。

    “哼,你根本不知道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他冷笑了一声,道:“叶盛兰?也就只有你这样的小蠢货会去帮助他,恐怕你还不知道他之前在京城是做什么的吧?”

    “喂,你骂谁是小蠢货?”也许是酒意正好上头,也许本就窝火,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猛地站起来狠狠一拳砸在了他肩上。

    结果脚下打了个绊,于是整个人就这么扑到了他身上……

    这个时候怎么办?应该装醉吧?

    奈何我酒量太好,一点儿醉意都没有,也不知道喝醉了该是何等情态,顿时好生为难。

    想着刚才使得劲挺大,万一把他给打疼了一气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比如杀人灭口、弃尸荒野?

    “你醉了!”耳畔传来醇厚低柔的声音,他身子忽然一矮,一把将我颠到了肩上,就跟个麻袋似的扛了起来。

    “我、我没醉,你放开我……”依稀记得酒楼里有人喝醉时都这么喊的,不管旁边人怎么拉都吵着还要喝,想必醉酒的话就该是那样吧?

    我便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含含糊糊的喊着:“小二,拿酒来……快点,再不来大爷我生气了,爷有的是钱,给我拿好酒……谁、谁都别拉我,来,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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