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小说:她天生媚骨 作者:啃大瓜
    联璧阁中,楚嫣坐卧不安,一直眺望着园子外面:“到了吗?”

    “还没有,快了,”白芨安慰道:“夫人,马上就到了。”

    “四年来如针入海,杳无音信,”楚嫣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找了那么久,总算找到了一个……”

    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口笃笃的马蹄声,王庚掀开轿帘,背下来一个人。

    这女人分明二十出头,然而看上去脸色像灯芯草一样蜡黄,如同四五十岁的老人,双目无神神色惨白,蓬头历齿,被人如何摆弄,都麻木不知。

    楚嫣不敢相信这就是大姐姐身边最精明能干、聪慧又灵巧的大丫鬟含霜,她的喉头被梗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芨白芷她们忍不住大放悲声:“含霜,含霜姐姐,你怎么成这样了!”

    含霜受了惊,大叫起来,但嘴中只含混不清地发出几个音节,双手胡乱挥动着,一双眼睛里只剩下绝望和惊恐。

    王庚急忙把她摁住,“夫人,她被灌了哑药,已经说不出话了!”

    楚嫣抓住了她的手,哽咽道:“含霜,我是阿嫣……是你的小小姐啊!”

    “夫人,没用的,她已经痴傻了,”王庚这个丈八汉子紧紧捏住了拳头,眼中怒恨交集:“我找到她的时候,那户人家把她锁在磨盘上……看她生不出孩子来,打算活活磋磨死她!”

    白芨白芷哭成一团,她们摇晃着含霜的胳膊,却被含霜推开。

    “含霜,”泪珠顺着楚嫣的脸颊滚下来,她又抓住含霜的手:“我是小小姐,你记得我的……”

    楚嫣想起小时候被大姐姐抱在怀里荡秋千,含霜在一旁推扶,欢声笑语,溢满庭院。大姐姐最爱唱的就是乐府的歌儿:“春风正澹荡,暮雨来何迟。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思……”

    她轻轻地唱着,就见含霜蓦然不再挣扎,偏着头仿佛被歌声所吸引,然后,大大的、圆圆的泪珠滴在嘴角上、衣襟上、地上。

    “含霜,你记得对不对?”楚嫣将她头上的草叶子摘下来,忍痛道:“你记得他们是怎么害死了我大姐姐,又是怎么迫害你的,你记得他们干下的所有伤天害理的恶事,对不对?”

    含霜的眼珠子动了动,在听到楚嫣提到“张朝英”这个名字的时候,尖厉而嘶哑地叫了起来,就像是凄厉的夜枭鸣叫一般。

    “啊啊……”含霜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王庚,抄起桌上的小瓷盆,就往他的嘴里倒去。

    王庚便要摁住她,却被楚嫣制止了:“别动,她在学张朝英!”

    含霜将瓷盆扔掉,死死摁住了王庚的腿,又去捂他的嘴巴,最后急得大叫,从腰上解下来绳子,一遍遍往王庚的头上套。

    楚嫣死死咬住牙关,只觉得嘴中全是血腥味,她仿佛看见大姐姐俯卧在床上全身搐动,一次次无望地挣扎,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呼喊,却被最亲的丈夫死死扼住了咽喉……

    楚嫣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她看着还在疯狂比划的含霜,眼中射出痛绝的光芒:“我原以为是张夫人心狠手辣,原来我那好姐夫才是最心存不仁的,大姐姐冤魂在天上看着,我这就送他到尸山地狱之中,百倍报偿!”

    ……

    长安街上,一队鲜衣怒马的少年呼啸而过。

    “小心,”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成安侯世子刘符生,见同来的勋贵子弟不小心踩踏到了摊铺,警醒道:“当心撞了人!御史大夫赵安国可不是吃素的,小心他风闻奏事,参你一个踩踏行人的罪名!”

    “世子爷!”却听后面传来一人叫声。

    刘符生回头一看,“张大公子,你也出来游玩?”

    张朝英摇了摇折扇,笑道:“左右无事,出来散心。”

    “那就跟我们去喝酒罢,”刘符生道:“宣华馆来了名头筹,不如去看看?”

    张朝英意有所动,却道:“今日天色已晚……”

    “择日不如撞日,况且天色晚了才好呢,”刘符生哈哈笑道,“挑灯看美人,才好看哩!”

    刘符生一声呼啸,手下就架着张朝英上了马,青骢马穿过官道十里,到人来人往的湖滨,弃马从舟,上了一艘画舫。

    “听说这宣华馆新来的的王美人,姿色上乘,”就有人嬉笑打听道:“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上乘模样,难道还能比得过咱们世子爷心心念念的那一位?”

    这一帮纨绔子弟俱都哄笑起来,对刘符生和长平侯夫人的风流韵事心照不宣。

    “去去去,一边去,”刘符生假意怒道:“楚夫人姿色冠绝天下,有谁有异议?”

    纨绔们急忙点头,心悦诚服,刘符生看到一旁的张朝英,道:“张大公子,你最有发言权了,你可是娶了楚家大小姐的,这楚家两个女儿,称作双姝,素有大小乔的美誉,你觉得如何?”

    张朝英有些僵硬的脸上,作出怅然和忧伤之色:“亡妻早逝,我心伤悲,三年来仍然难以忘怀。”

    刘符生哼了一声,别人不知道,他是亲眼见过张朝英在椿香巷里包养的外室的,这什么夫妻恩爱情深的鬼话,也骗不过他的眼睛。

    刘符生懒得再说话,径自欣赏着眼前风光。只见夕阳西下,鸡鸣寺也掩入了夜幕之中,这一条宽阔的湖面仿佛顿时流光溢彩,脂粉生香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岸花楼都悬起了五颜六色的彩灯,一时间桨声和灯影都摇曳起来,耳边是越来越响的丝竹管弦之声。

    只见湖面上遥遥行来一艘画舫,停在了他们的船前。

    船上站着一个小丫鬟,遥遥呼喊道:“张尚书家的大公子在吗?”

    张朝英莫名其妙地站出来:“我就是,你们是谁?”

    “快请贵人上船,主人有请。”这丫鬟笑道,顿时有几个垂罗曳锦的美人上来,将张朝英半推半搡地簇拥进了画舫之中。

    那画舫里头灯火通明,人影摇动,不知道是怎样一番人间仙境,看到张朝英进去,而其他人都没有被邀请,几个纨绔子弟懊丧起来:“怎么我就没有这福气?这是谁家的画舫?”

    刘符生站在船头,看到那提着灯笼的丫鬟,似乎眉眼相熟,“……小红吗?”

    他凝神思索,一晃眼就见这画舫飘飘遥遥地离远了。

    画舫之中,装扮地如同宫娥一样的美人唱着歌儿,且来灌酒。那张朝英被服侍地有如皇帝一般,一时间目眩神迷,不知今夕何夕。

    “这里究竟是哪儿?”张朝英仿佛置身仙境:“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是天上的神妃仙子,”美人娇笑道:“且有好戏一出,待君欣赏呢。”

    “好好好,看戏,我最喜欢看戏了。”张朝英醉醺醺地,举目一望,却见方才这些美人倏忽不见了,只有墙上的壁灯,明明灭灭摇摇欲坠地,仿佛引魂灯一样,幽幽地照射着前方。

    他瞪大眼睛去看,只见前方白纱帐中,现出一个窈窕的女子人影来,拈花垂首,不一会儿又有一个长袍广袖的人影与她立在一起,两人似乎是一对璧人,鸳鸯情浓。

    很快便有八抬大轿前来迎娶,女子嫁作了人妇,尽心操持家里,但这男子似乎变了心,早出晚归,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妾室。

    不多久,女子家中遭逢巨变,女子每日涕泣,很快卧病在床。而这负心之人,居然密谋不轨,包藏祸心。

    白纱帐里,只见这男子端着药碗,强逼女子喝下,女子不从,便强灌进去。

    张朝英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上下牙捉对儿厮打起来,心在胸膛里跳地就像大杆子撞着城门一样,一次紧似一次,脸色像窗户纸一样煞白。

    女子在床上翻滚扑腾,却被男子摁住手脚,捂住口鼻,甚至解下腰带,活活勒死了女子。

    张朝英魂不附体,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颤抖,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感到像刀劈开了胸膛。

    随着他的惊叫,这戏一下子停止了。那台上的人影静止下来,白纱之后所有的人,齐刷刷地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张朝英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感觉这些人影扭捏作态,若喜若悲,随着越来越紧的鼓点,十数人人往来交叉,有如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生硬而可怖的。

    这神秘而又恐怖的冷冷瞥视,吓得张朝英魂不附体,他狂呼乱喊,“别过来,别过来!”

    张朝英昏昏沉沉之间,只感觉天旋地转,船只忽高忽低,而眼前的场景愈发虚幻,这灯火忽明忽暗,白纱中的人仍在往来奔突,而他们头顶上似乎有电闪雷鸣,发着耀眼的光,激地浪潮像冲锋的队伍一样鼓噪着涌起来。

    他哆哆嗦嗦地转身就跑,只觉得浑身冷彻骨髓,然而身后忽然又传来巨大的歌声:“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神目如电,暗室欺心,因缘会遇,果报自受!”

    张朝英被震得恍若丧魂,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因为身后的歌声充满令人战栗的恐怖,他一路狂奔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从船上落入了水中,从水中爬上了岸。

    仿佛这一刻,楚妃自叹,齐娥讴歌,玉池露冷,琼树风高,那些盘桓在长安城的旧事,那阴云不散的谜团,一层层照望在水影河楼上。

    即使夜风高寒,而楚嫣却不觉得冷。那已经远去的英灵,那日思夜想的人们,仿佛全都苏醒过来,围在她的身边。

    ……

    弯弯曲曲的湖岸两边,是灯火通明的馆阁,雕栏玉砌,高耸入云,一个人影就在凭窗眺望,将眼前这一幕尽收眼底。

    “状元郎,”身后一声娇笑:“你不陪我玩耍,看什么风景?”

    状元陈修直起身来,长身玉立,俊逸非凡,一双眼睛永远盛满了笑意:“风景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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