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三个字,内幕千丝万缕,楚歌想问的有很多,而范希选了一种最好回答的方向来回答:
“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身边就有这样的存在。我接触过血族,也接触过巫师、狼人,所以各方面都有过了解。”
“哇。”
那绝不是因为惊讶或者惊奇而来的轻叹,楚歌所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安和自嘲。他们已经在医务室待了好一会儿了,可他依旧牙关打颤,指尖发抖——他得承认他在后怕。
倒不是怕自己会怎么样,而是如果范希真出了什么事……他无法想象那种场景,试想一下就如千百只月光蝉同时在他的脑子里尖叫。
他艰难地开口:“你这个伤……”
“没毒,普通划伤,很快就会愈合。”范希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直截了当地说明着,“真的,一两周就好了。”
楚歌抬起眼皮看向他。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白天做了什么事,见过哪些人,只觉得这一天好漫长,整个人都很累。而范希还是顶着他那张完美的脸对他微笑,语态温和,一如他们的每一次见面。
他想说你难道从来都不会觉得累,从来都不会害怕的吗?但是他没办法问这种有着亲密内核的问题,他不算范希的什么人,但他不太承受得了让他受伤的重量。
脸颊被轻而又轻地拍了一下,手心的温热传来,楚歌整个人一怔。
“真的没事。”范希放下手,柔声哄道,“不用愧疚,我只是刚好在附近听到动静,那是我自己的行为,你不需要负责。”
“你好像经常会去花园里闲逛,之前那天晚上也是——你早就知道学院里有吸血鬼?”
楚歌话说得磕磕绊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他以前从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从没有这样在慌慌张张中还能心猿意马。
范希的声音一直在传递一种让他安定的力量,可楚歌除了后怕之外,还因为某种原因而完全无法冷静。暂且不去想那是什么,他只觉得难为情。
“你记不记得挺久之前的某天晚上,我在花园里碰见你,你还借了我外套。那个时候我的手上有白垩粉,你早就知道我在找吸血鬼了对不对?”
“嗯,对。”范希坦然地看着他,“如你所说,我也知道学院里有。”
“……”
“然后呢,你在执念什么?”
我在执念什么?楚歌被他问得一愣。
“虽然是不太会被接受的种族,但是他们某种程度上就如同人类社会里的边缘群体一样,他们中也有——”
“无辜的,理性的,还有被迫这么生存的存在,我知道。”楚歌趴在床沿,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地说,“但是我不甘心啊。”
伤口正在愈合,范希觉得胸口的皮肉有点痒,那种又疼又痒的感觉随着楚歌不自觉示弱的声音渗进了他心里。他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细小的针眼冒出两颗血珠,然后迅速长合。
他把创口贴按好,抬手拨了拨楚歌的额发。
“不甘心什么?”
楚歌还没有与任何孤儿院和花店以外的人聊起这个,之前跟纪瑾瑜说了个开头就停下了,这回跟范希说起,他早已丢掉了纪瑾瑜的忠告:
不要再跟别人提起吸血鬼的事情。
不要太相信别人。
他太需要向一个阵营外的人说了。也许这种倾诉欲也是少年心气里的一部分,他的强韧可以推着他一路向前,但是他攒了好久的无助都被眼前的温柔连根拔起。
“因为我的父母都是被吸血鬼杀死的。”楚歌喃喃道,“还有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每一个人都是。”
范希的手僵了一瞬,缓缓收了回去。
“你父母遇害是你亲眼所见吗?”
“嗯。”
“抱歉。”
“没什么,都过去好久了,我也只记得一些片段了。”楚歌轻缓道,“早几年还会做噩梦,现在也很少了,都是梦见一些醒来就忘的事情。”
“……嗯。”
大概是这种事真的很难安慰,范希也陷入了沉默。但是这样刚刚好,楚歌觉得有一个人能如此倾听,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安慰,更别说对方是范希。
范希是多么特别的存在。
“那你呢?”楚歌侧过脸问他,“你为什么会接触这些异族?”
“我啊……”
——那真的是一段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久到所有形态的生命都应该忘记,但是他全都还记得。
眼前楚歌的脸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也是这样面露关心,小心翼翼,还带着点倾慕和向往的样子。范希有点被问住了,他要怎么样在不说谎的前提下回答这个问题呢?
“我是私生子,一出生就离开了父亲,跟我母亲来到这个国家生活。小时候我身体很不好,所有人都觉得我活不过成年,我母亲懂一些……嗯,咒术,她试图维系我的生命,但后来她也因为透支精神力而过世了。”
楚歌缓缓瞪大了眼,而范希的声线平静,就像事不关己,这只是一段再普通不过的往事。
“她断断续续地跟我讲述这些世人理解之外的存在,也就是说,我的常识里一直都有他们,所以后来遇见,也不会觉得惊奇。”
这回答转移了重心,但楚歌完全被这巨大的信息量震住了。他坐正了身子,不知道该先消化哪一部分。
而他最关心的其实已经到了嘴边:
“……身体很不好?那现在呢?”
范希摊开手朝他一笑,“现在很好,比普通人都要好。”
他的衬衣报废,现在光裸着上身,仔细一看就是典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混着西方血统的肤色呈现一种健康的暖白,裹在他胸前的绷带才显得白到刺眼。
楚歌觉得范希没有说谎,他的话里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短短几句已经够他想象出一段格外艰辛的故事。他从前没觉得自己是共情很强的人,但此时他竟放下了午夜惊险,转而隐隐心疼起了眼前之人的过去。
他们是不是又靠近了一点,从各种意义上。
楚歌动了动唇,范希以为他要说什么,于是附身靠近了一些,自然而然,仿佛那就是他们应有的说话姿势。视线相交,心跳在听不见的维度里共振,若是有谁在旁,一定一眼就能察觉到这种暧昧已经变得危险。
距离还在缩短,但是深陷其中的人却察觉不到,或者还在自欺欺人。
楚歌有些出神地望着他。
“你说你叫Persi,那是什么意思?”
“意大利语里‘迷失’的意思,那是除了血脉之外,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范希小声地回答,像是在交换一个奇幻的秘密给他。
跌进了那双棕绿色的眼瞳中,楚歌的心里猛地一悸。
这个人真是太厉害了。他第N次感叹。范希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他就被牵着走了,完全无计可施。本来他还想为晚上的事进行什么严肃的探讨,但到后来这一切又被对方变成了一种浪漫,劫后余生的浪漫。
但是再浪漫任他冒这种险也是不行的,绝对不可以的。
楚歌定了定神,认真地说:“虽然说‘下次’不太吉利,但是万一,万一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请你不要挡在我前面了。”
没等范希说什么,楚歌又坚持道,“算我拜托你,千万别这样了。”
“换做你,你也会这样的。”
范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种非常无奈的笑意。
“真的。”
楚歌不以为然,“你怎么知道。万一我是跑得最快的那种人呢?”
范希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非常非常柔软的眼神看着他。楚歌也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垂下眼睛,觉得自己的耳廓开始发烫。
“算我欠你个人情。”
“还是别算欠了吧,我的人情很贵的。”
楚歌瘪了瘪嘴,“我请你吃两周的饭吧,到你的伤好了为止。”
范希挑眉,“学校餐厅?”
“或者你想吃别的也可以,如果你不嫌每天下山麻烦的话。”
“那就学校餐厅吧。”范希笑了出来,“挺好的。”
学校餐厅并不便宜,但绝对比普通高校的食堂好吃。楚歌后来想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提议这么还人家人情,但其实事实很简单。
他只是想和他一起吃饭而已。
“走吧,不早了。”
范希掀开了薄毯,楚歌注意到他的消炎药只挂了一半,他无法勉强,范希可能真的比他懂得多。再次步入夜色中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糟糕,大口呼吸了几口室外的空气,楚歌觉得脑子清楚多了。
“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范希站在校门口问他。
“当然可以。”
说是这么说,楚歌心里已经设想过了好几种遭到埋伏的情景。
范希轻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说了句,“放心。”
“嗯?”
“他们不会出来。之前是因为被你的蝉激怒了,正常情况下有管理者在,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范希笃定地说,“我保证。”
楚歌有些哭笑不得,心说我要你保证干什么?但还好范希没有提议说要送他回去,不然他真的会觉得自己太弱鸡。
他还有很多想问的,比如吸血鬼会被月光蝉激怒?还有,你知道血族管理者是谁吗?
楚歌忍住没有问,他想把话题留到明天,这个夜晚已经够长了。
还好他们还有明天。
“那我走了,晚安。”
“嗯,晚安。”
楚歌走出校门,走没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范希还站在原地目送他。
他把头拧回去,踩着自己依旧没有慢下去的心跳,一路小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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