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刺耳的，使人浑身不适的声音。如同粉笔尖刮黑板，指甲划塑料泡沫，短促的共振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怎料这漂亮又独特的小生命能爆发出如此诡异的动静：它在笼子里剧烈地扑闪着翅膀，像是想要飞起来，但是又做不到，于是它拿头部顶撞着铁栏，更加凄厉地叫了起来。
周围所有或远或近，有意无意的视线都朝他们投来。楚歌在那个瞬间本能地捂住了笼子，而这并起不了任何阻断作用，他抬脚就往远离人息的地方跑去。
“他为什么会有月光蝉？”
装着暗红色液体的杯子咣一声落在桌上，谢七羽的指尖贴上窗户玻璃，半分钟前还盛满笑意的眼睛冷了下来，并且开始充血。
“不是说王珊没有吗？他从哪儿弄来的？！”
斜躺在一边的人合上了书，依旧不语。
“吵死了……吵死了！！”
椅子翻倒，液体晃出杯沿洒在桌上，谢七羽被窗外源源不断的声音激怒，眼看就要到处乱踹的时候，范希摁住了他的肩。
“嘘……嘘。冷静，七羽。”
说是这么说，范希自己也咬紧了牙。他的腮帮鼓动着，小臂上的青筋凸起，右眼也泛起红光。
——是真的太吵了。月光蝉的声音放在吸血鬼耳中，讨厌的程度又被放大了百倍。蝉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轻易地勾起了他们心中隐抑的暴戾。
楚歌不知道这声音已经将他们引入险境，一直以来藏匿于暗处的异族者都捂紧了耳朵，面露厌恶，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暴躁。好在他们跑离公寓区几十米后，蝉鸣声减弱，然后渐渐停止。
两人站在通向花园的长廊上，一对情侣从他们身边走过，狐疑地看了他们几眼。楚歌抬起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还好都是打过照面的同学，应该不会把他们当成太可疑的人。
实际上楚歌心脏狂跳，手心全都是汗。周围没有了别人，他举高铁笼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小家伙的翅膀依旧微微震着，身体呈现水银状流动着的光泽。确认月光蝉还没事，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刚刚它发出那样不详的叫声，让人觉得它好像下一秒就会被穿透腹部，然后在最后一声尖锐后死去。
心慌的感觉迟迟未退，楚歌和李啸威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得有多少只才会叫成这样？”楚歌回过头望向公寓楼的方向，有些难以置信，“果然一直，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啊。”
李啸威表情凝重，他的鼻尖动了动，若有所思地环视着周围这一圈草木。
“先回去吧。”
“好。”
李啸威已经走在了前面，他又补了一句，“我感觉很不好。”
楚歌被月光蝉的叫声叫得有些懵，他还处于几分茫然中时，月光蝉再次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声极高分贝的惨叫。他“我操”了一声，手一抖差点将铁笼摔在地上。
花园中央的喷泉处，水流流淌如初，天使雕像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月亮就在她的头顶。李啸威感觉到了危险，而这种感觉没错，当晃动的树影间闪出来一个影子时，他们俩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差太多了。
真当面对了自以为的“宿敌”，楚歌在一瞬间就知道了：悬殊的巨大实力下，他可能并没有什么可以与其较量的机会。学再多想再多是没有用的，体能方面的天赋差距太大了，近身的胜率微乎其微。
这是几秒极其诡异的对视，楚歌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个身穿普通T恤的男生，比他还要矮一些，长相平常，一如他平日里擦肩而过的每一个同学。他表情僵硬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楚歌手心里的一声声蝉鸣让他喉结滚动，浑身也随之颤抖。他的眼睛充血，伸出尖牙尖爪，像是一根弦绷断了，他就会抑制不住地变得狰狞。
——楚歌真正意义上见到的第一只吸血鬼，一开始好像并没有想要伤害他。后来楚歌反复回忆起这个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无法推翻这个想法。
思路这么延续下去他会得到更多立体的结论，可是一切发生得太快，李啸威已经挡在了楚歌身前，而这只吸血鬼直接越过了李啸威，直直朝楚歌冲来。他的行动路径和速度都太反人类了，但楚歌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一捧白垩粉被他洒出，与他的身前罩起一层白雾，吸血鬼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两步。细腻的白色粉末飘在吸血鬼的皮肤上，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就像针尖扎出的红点。
而吸血鬼只顿了一瞬就再度朝楚歌扑来。
从蝉鸣声二次响起到结束，这整个过程有一分钟吗？当谁出现之时，月光蝉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整个笼子被它撞得一震，然后声音便消失了。
水银色的小身体光泽褪去，变成干瘪的棕黄色。
月光蝉死了。
楚歌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到蝉鸣消失这一点，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在吸血鬼朝他张开血盆大口时，他攥紧了匕首，他的机会可能只有0.01秒，可是有人比他还要快一些。
那个人挡在他面前，锐利的指甲抓破了他的胸口，楚歌只来得及听见一声闷哼。
与此同时，李啸威手中的夏栎，已经从这只吸血鬼的背后捅进了他的心脏。
一人嘴唇微启，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楚歌自从视线被遮挡就已经不太能思考和感知了。眼前的背影太熟悉，他不可能认错，他怎么可能认错。铁笼掉在地上，被刺破心脏的尸体化作细灰，他一把拉过范希的胳膊。
看到对方前襟的三道血痕时，他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
“声音停下了。”
艾莎关上球场更衣室的门，将一屋暴躁的家伙锁好。她抹了把额头渗出的细汗，然后对着电话那边唤了一声。
“七羽，你在听吗？少了一人。”
“……”
谢七羽站在通往花园长廊入口，转了个身往回走去。
“嗯。”
“主人去追了？”
“解决啦。应该没有暴露，他动作很慢，而且他们吓都吓傻了，反应不过来的。”
艾莎轻叹，“那就好。”
“其他家伙们呢？K在你边上吗？你们再慢一点就不止这一个暴走了，那只蝉有问题。”
“K留在他们边上看着了。”
“回头再说。”
谢七羽迅速挂掉了电话，然后望向打着手电筒正往这边赶来的保安们。
“唉同学，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有！往图书馆那边去了。”谢七羽指了个相反的方向，“那是什么声音啊好吓人，是恶作剧吗？”
-
午夜十二点的医务室，如果要发生什么特别的，那一定是最极致的浪漫或是灵异，而此刻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伤口没有深到要缝针的地步，于是医师给范希上了药，并且裹上绷带。整个过程中楚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其实他并没有将范希的好身材看进去多少，也不用那奇异的伤口提醒他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想把视线定格在他身上。
李啸威收拾残局去了，楚歌同范希来到医务室。医师一开始还叨念个不停，问了好几遍这伤口是怎么来的，范希就挂着那张人见人爱的脸，微笑着说没关系和谢谢，到后来医师也不问了，不知是不是从他们俩诡异的氛围里品出了点什么。
她给范希挂了一小瓶消炎药，又嘱咐了几句，就回到了外边的值班室。
楚歌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差到了极致，他是真的不懂范希是怎么笑得出来的。现在没有别人，没有别的事，范希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楚歌避开了那道视线，低下头，望着范希扎着输液针的手背。
所以，刚刚那算什么？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你知道有吸血鬼存在？
你是怎么做到就那样一声不吭挡在我前面的？
你知道你差点就会死掉吗？
想说的话有好多，但是楚歌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估计是知道楚歌很可能就这么僵坐着一晚上都缓不来，范希清了清嗓子，主动开了口。
“刚才你拿着的匕首，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还好范希没有说出“没关系”“别担心”或者“你要不要先回家”这类的庸俗台词，他还是那个将言语的艺术保持在高水平的人——这个开头让楚歌愿意把话题接下去。
他迟缓地抬起手，从腰侧抽出了那把匕首递给他。木制刀鞘上还带着少年的体温，范希的视线走过精致的蔷薇花纹，然后在柄端嵌着的水晶上停留了几秒。
“很漂亮，你自己做的吗？”
“啸，咳，啸威做的。”
楚歌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都在飘。
范希把匕首还给了他。
“引种栽培的夏栎不如欧洲原产地得好，如果可以的话，多寻求意大利或者法国那边的材料吧。不过这颗水晶不错，留在身边挺好。”
“……你好像知道很多。”
“嗯，应该比你要多。”
楚歌眨了下干涩的眼睛，抖了抖嘴唇。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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