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品店里坐着的两位少年看上去和普通学生无异，没人能想象得出来他们刚刚经历了什么。当都市异闻真实发生，从传说里走一遭其实并不是什么让人兴奋的事情。
楚歌咬着吸管生闷气。他气李啸威的各种失联，气自己依旧没有派上用处，也气自己没打声招呼就跑掉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范希都已经离开了。
“昨天晚上我在的地方信号不好。”李啸威无奈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不要太着急。”
“算了，你不是也扑了个空，只能说他们又抢先了一步。”
“……嗯。”
“你去过王珊小姐那里了吗？”
“还没有，马上一起去吧。”
“好。”
楚歌没有问李啸威昨晚到底去哪儿了，因为如果他愿意说的话，他早就主动说了。楚歌也没有描述自己昨晚在花店里遇上的状况，他只是望着友人阳刚的侧脸，目光在对方颈侧和衣袖边沿的灰渍上停留了一瞬。
“你不觉得很巧吗？”
“什么？”
“按照他们的执行力，解决这种事情不过半天就够了。”楚歌若有所思道，“但是这次距事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偏偏今天想起来要处理，就好像……”
“就好像有意要赶在我们之前一样。”
少年喝光了饮料，把空杯子放进了手边的日光里。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认真地在推测。
而真相往往不仅仅存在于对与错之间。
李啸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要是真能这么悠闲地坐一下午就好了。楚歌眯着眼看落地窗外的街景，下午两点半正是光线最好的时候，有情侣挽着胳膊散步，有小朋友牵着气球蹦蹦跳跳地跑过，可是在光照不到的角落，暗涌已经聚集在他们身边。
阴暗面存在于每一处地方，存在于每个人心里，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灰色的东西。比如说……谎言。
李啸威说谎了。这次不仅仅是直觉，楚歌基本上可以肯定，李啸威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般，“迟到了一步，等赶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解决了”，而是他刚刚就在现场。
你的秘密是什么？
楚歌搭上李啸威的肩，对他弯眸一笑。
“走吧，去王珊小姐那儿逛逛。”
-
谢七羽把刚才穿的那一身衣服都扔进了垃圾桶，他泡完澡穿着浴袍出来，一见着老板椅上坐着的范希就想骂：
“我说你是不是钱多到烧不完啊？就知道带小情人回家，我的话就直接往酒店一扔，什么意思啊你！”
范希在纸上写东西，眼睛都没抬。他随口道，“我钱是挺多的。”
谢七羽也不恼，热气裹住他没有自然体温的身体，漂亮的眼睛里还蒙着水雾，他跃坐到范希面前的桌上，赤脚踩上他的膝盖。
“不过酒店也挺好啊，要不要做点爱做的事情？”
范希对谢七羽的调戏早就免疫了，他不动声色地把纸笔挪到一边，继续写写画画。当他的余光瞥见谢七羽手臂上的一大块伤痕时，他才皱着眉抬起头。
白皙的小臂上，新生的皮肉长得很慢，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还是看起来很狰狞。对于吸血鬼来说，除了遭受狼人的撕咬，只有火焰的灼伤才会恢复得这么慢。
范希啧了一声，“你又……”
谢七羽低头看了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
“没事。话说回来，这次的事情你怎么看？是秦锋他们做的吗？”
范希把目光移回纸上，他刚刚陆续列出了一些人名和关键词。
“不一定。”他说，“也有可能是，那个人。”
谢七羽反应了两三秒才惊叹道，“他，他也开始行动了吗？”
“有可能。这三天把市区扫一遍吧，能捉出来几个算几个，我跟你一起。”
“你跟我一起？”谢七羽挑了挑眉，“你不管你的小情人啦？”
“我让艾莎跟着他了。”
“啧啧。”
范希吧嗒吧嗒按下了打火机，将燃起的纸张丢进了铁质垃圾桶里。他起身拿过椅背上的风衣，揉了一把谢七羽的脑袋。
“休息吧，晚点见。”
“……你不是说，要离他远远的吗？”
范希走到房间门口，闻言停下了脚步。
谢七羽晃悠着脚丫，背对着他笑道，“说什么不想重蹈覆辙，不跟你扯上关系才是安全的，可是你现在又走进他的视线里了，万一他对你……”
“不会有这种万一。”
范希压下门把，走了出去。
酒店走廊的地毯上印着复古的花纹，朱红色的底配金丝边，让人想起了夜上海最繁华的那十年。没有初见那一世细水长流的陪伴，也没有再见那一世灯红酒绿间的惊鸿一瞥，他还能对他怎么样呢？
他不会，也不能再爱上我了。
——范希早已对自己说了千万遍这样的话，殊不知与此同时，风铃声响起，那个人踏入了花店，然后在扑面而来的花香中怔愣了一瞬。
啊，是这个味道。
楚歌想到了，在范希靠过来给他系安全带的时候，那股让他感到熟悉的，隐约的香味，是花香。不是浓郁到甜腻的香气，而是一种很清淡的气息，犹如花香嵌在了花园中泥土的生命里。
明明应该是放在女性身上会更合适的味道，从范希身上闻到居然一点儿也不违和。而且楚歌还会觉得怀念，为什么会觉得怀念呢？
“好久不见。”
王珊将一捧玫瑰系好丝带，递给了客人，然后朝楚歌招呼道。她戴着方框眼镜，脸颊上有一些雀斑，深棕色的麻花辫躺在左肩上，整个人看起来聪慧又温和。
楚歌和李啸威走到柜台前，王珊唤来店员，然后自己将他们领到了侧屋。楚歌注意到这位店员就是昨晚与自己对话过的那一位，此时她的目光并没有多在他身上停留，待他就如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楚歌犹豫了一下，暂时没有多问。门帘拉开以后是一个小小的杂货间，三个人站着都觉得挤，但是顺着墙壁一侧的暗门走下去，就会发现别有洞天。
地下室有近百平米，形状是完美的正方形。捕蝇草，大王花，百岁兰等并不常见且有些奇怪的植物被放在入口两边，四面墙前整齐的货架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王珊走进来的时候，顶上悬吊着的“灯”就自动亮了，那是一颗玻璃球状的东西，散发出近似月亮的光线。室中央是一张玻璃圆桌，光落在上面时能看见犹如星海的光点。
楚歌小时候第一次走进这里时就被大王花吓到，但很快他就会被圆桌里的星河吸引走视线。这么多年过去也还是一样，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大王花的“血盆大口”，然后径直走到桌前。
这是女巫们用来占卜的星象台，从千年前流传下来，据说他眼前的是整个亚洲保留得最完整的一面，而王珊就是本世纪最厉害的占星女巫之一。
各种之最居然就隐藏于这么个普通的地方，以至于楚歌觉得自己对其少了些敬畏。一直以来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他对这传闻中的强大都还没什么实感。
他们在桌前木桩似的椅子上坐下，王珊还是和他童年记忆里被众人唤作“王珊小姐”的女孩一样年轻，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楚歌问道，“昨晚你不在店里吗？”
“昨晚你来找我了。”王珊了然地一笑，“那个时候我外出有些事情，啸威也和我在一起。”
就知道是这样。楚歌轻叹，“刚才那位店员……”
“她没有演戏，那个时候的她的确不认识我，就像现在的她也不认识你一样。”
再多的说明就没有了，楚歌早已经习惯于他们这种片段式的解释。院长吴禹崇待他如此，王珊也一直这样。
只不过今天好像有些不同，王珊在“月光”下端详了他半晌，然后饶有兴趣地问：“说说看你的想法？”
“嗯？”
“你对的猜测，理解，任何。说说看？”
“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毕竟藏着这么多重要的东西，还有你……如果能随随便便被找到，那也太儿戏了。”
王珊朝他扬起了鼓励的笑容，楚歌继续慢慢地猜测道，“除了占星术，女巫还可以做到精神干预吧。比如说，嗯，跟店员们做了约定，你不在店里的时候，她会忘却一切有关你的事情？这样万一遭遇危险，被下了吐真剂也不会被问出什么重要的信息。”
“昨晚你们去做了什么我就猜不到了。”楚歌嘀咕道，“反正又是等我成年以后再告诉我呗？不过我觉得……大家聚起来，应该不只是因为幽灵巷的事情吧。”
李啸威难掩惊讶地看向楚歌——果然他并非一无所知，所有细节他都看在眼里，零碎的信息全部被他慢慢拼凑进拼图。
王珊的眼中也满是欣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楚歌不知缘由的动容。她拢了拢长裙裙摆，起身去货架上取了新的白垩粉末给李啸威，又从不知哪里翻找出一物，然后将其装进了一个囊袋里，递给了楚歌。
“这是你的成年礼，不知道下个月我们会不会再见面，所以提前一些给你。”
“谢谢……”
楚歌郑重地接过囊袋，要知道这里货架上的每一物都是格外稀奇珍贵的东西。他忍不住好奇，想立刻打开，却被王珊按住了手。
“不是现在。”她柔声说，“这个你收好，需要用到它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不要提前打开，不然它就会变成潘多拉的盒子。”
楚歌听话地收回了手。没几天了，风雨欲来了太久，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呢。他望向台面上浮动的星辰，在心里默数着日子。
王珊温柔地看着他。
“你看上去很喜欢它。”
“嗯，很漂亮。”
闻言，她把手放在了星象台上，蓝色的幽光照亮了三人的眼瞳。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窥视命数，比如王珊，她其实已经有挺久都没有使用过它了。
“你相信宿命吗？”她轻声道。
楚歌摇了摇头。
“我信命，也信人定胜天，是不是有点矛盾？”
“不矛盾啊。”
王珊笑了笑，在台面上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月亮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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