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第一次与范希对视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人类。
他只是恰好抬头与对方撞上视线,这种想法就浮现出来,毫无预兆,没有任何前因线索,但又无比自然,自然到就像前一天晚上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天边涌来乌云,心里闪过“好像要下雨了”这样的念头。
隔着薄薄一层水雾,细雨和晨光一起落在他们藏青色的制服上。范希独自站在通往花园的长廊尽头,如同画里的主人公,而不是鲜活的人。他英俊的面容精致到像是设计好的,和春雨,蔷薇,云朵,水洼和坡道一起存在于一个画框里。
画框那边是无人打扰的世界,平静又默然,可以跨过短暂的人类生命所不能企及的漫长时间。
奇怪的联想。
范希的薄唇动了动。楚歌被吸走了魂似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说了什么吗?他好像在说——
“楚歌?”李啸威踩着水花快步走来,将一把大伞撑过楚歌的头顶,“早上好。”
“啊,嗯,早。”
待他再转回去的时候,范希已经不见了。周围的脚步声,说话声和雨声重新传进楚歌耳中,世界又恢复了生机。
楚歌觉得自己刚刚魔怔了一瞬。
“你认识范希吗?”
一时兴起,楚歌凑到李啸威耳边小声地问。这座学校里应该没人不认识范希吧,单方面知道的那种认识。而他想得到一些实质性的信息,这位四通八达的友人或许能帮上忙。
不料他的疑问换来了一声嗤笑。李啸威:“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李啸威极少表现出这般阴阳怪气的样子,这使楚歌更好奇了。友人阳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眉头也因那个名字而拧起,看来这个话题不会再有后文。
进了校门以后右转,走过一条长长的坡道就是教学区,步行过去七八分钟左右。这条坡道中段有一处岔路,由一条欧式风格的长廊通向校园中央的花园。有钱人做事随心所欲,贵族学校中间建了一座花园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接受了自己要在这里度过三年的事实后,楚歌就将其列入了学校里自己最喜欢的地方。
坡道两边规整的长矩形花坛里也种满了蔷薇花,整整四百米。花香混着雨天的泥土味道沉淀于此,弥散进空气里。不得不承认,这所学校真的很漂亮,楚歌每每走进校园都会放慢步调,同李啸威边散步边闲聊。但此时李啸威蹙着眉偏头远望着阴沉的天幕,两人间只有沉默。
进入教学区,周围来往的人多了起来。若有似无的视线投来,楚歌愣了几秒,发现来往的学生在看他身后的某处。
他小幅度地回了个头,随即心里一跳,立刻转了回来。
刚才从他眼前消失的范希正缓缓地走在他身后,明明离得很近却一点声响都没有。伞沿几乎遮住了那整张脸,但他那只握着伞柄的手已经足够有辨识度。
无论冷热晴雨,那个人的左手总是戴着一只黑色的皮质手套,小指指根那里凸起了一圈。与这有关的说法有太多,有人说范希戴着什么祖传的宝物,价值连城,又脆弱得连空气都会将其腐蚀;有人说那只是枚普通的戒指,手套遮掩的是他曾经被烧伤的皮肤;还有人猜那根本是根畸形的手指,骨节突起,奇异又可怖。
一旦知道了那个人就在身后,他的存在感又会变得非常强烈——楚歌总觉得范希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背上,化作有形的触碰,沿着他的皮肤一点一点渗入血脉和骨骼,如缱绻又冰凉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这样的臆想让楚歌打了个寒颤。
“快点,你不是要值日吗?”李啸威催促道。
楚歌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待他们走到楼底,楚歌忍不住再次回头瞥了一眼,而那个人早已不见了。
-
“学姐,你认识范希吗?”
“当然,我和他在同一个班啊。”
楚歌第二遍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阵雨已经停了。天转晴得很快,温暖的晴阳落在图书馆二楼沿窗的桌面上。纪瑾瑜从一本厚书中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作为这间学校里楚歌为数不多的熟人之一,和他聊过很多三年级部的事,倒是从未提起她和这位校园传说同班。
“唉?他……”
楚歌梗住了。他今天有点反常,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这是又出了什么新的传闻?连你都是他感兴趣了?”
“没有,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
混有西方血统似的英俊面容,优雅又冷淡的样子,总是神出鬼没的,有种神秘的魅力——这是大多数人对范希的印象。
而纪瑾瑜却说:“他就是普通人,没有小姑娘们传得那么夸张。”
她挑了挑长卷发,目光又回到了书本里,没有展开这个话题的意思。
这一次也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楚歌笔下的英文论述写到一半,却想不起下一个单词要怎么拼了。之前整整一个学年他都没碰见过范希几次,只偶尔远远地瞥见一眼。那个人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很端正,就像被戏称为贵族学校的地方走出了一名真正的贵族。
除了机缘巧合进入这所学校的楚歌和李啸威之外,其他学生都非富即贵,付了巨额的费用来到这个幽静漂亮的地方念书,无论是认真学还是混日子,这些学生大都带着一种天然的傲气,很少有人会刻意去接触范希,毕竟他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或许真的没有人了解他?
“别再打听,更别去招惹他本人。”纪瑾瑜的眼睫动了动,压低声音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惹是生非的孩子。”
“好的。”
好奇归好奇,楚歌知道范希跟自己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毕竟他们只是……
只是对视过一次而已。
等差不多完成功课走出校门的时候,入夜已深。楚歌目送纪瑾瑜坐上轿车,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城郊的夜晚很安静,周边都是别墅区,很多房子也只是漂亮的摆设,并无人常住。没有高楼的遮挡,晴朗的日子里可以看到很多明亮的星,楚歌仰头望了半晌,贪婪地吸了几口雨后的空气。
一路往山脚下走,一座古旧的钟楼露出了尖角,旁边的屋檐上立着十字。那是楚歌居住的孤儿院的标志。顺着旁边别墅区的红砖墙一直往前走,很快就要到了。
平常这个时间点他能抓到几个饭后跑出来玩的孩子,他们会拿粉笔头在地上画好格子蹦来蹦去,或者玩跳绳,或者只是单纯瞎闹腾,小孩子总是精力无穷的。而今天大家好像都格外安分,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路灯周围的小飞虫都不见了。
地上有很多被昨夜的阵雨打落的叶子,绿色中混杂着一点点不知从哪来的粉色花瓣。楚歌的帆布鞋蹭过它们,同时夜风蹭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春日的晚上还是有些冷,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加快了步子。
然后他撞到了一个人。
换做任何一个谁在这样的场景都会想尖叫出声:前一秒还空无一人的小路上,突然不声不响地冒出来了个家伙。楚歌的惊叫卡在了喉咙里,他发不出来任何音节,因为范希扶住了他向后趔趄的身体,然后立刻松开手,以一个很优雅的姿势斜靠在墙边,朝着他微笑。
“晚上好。”
礼貌的笑容缓和了这个场景应有的惊悚,但是楚歌的心脏还是砰砰直跳。
“你——”
“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范希又倾身靠近了他一点,他笑容的弧度变大,一半是温柔,一半是深不见底的东西。
太近了,楚歌足以清楚地看见他雕刻般精致的轮廓,高挺的鼻翼,微启的薄唇,还有那极其少见的,楚歌活到现在只见过这一次的棕绿色眼瞳。
原来漂亮的眼眸真的有魔力,楚歌今天第二次因为范希而被定在原地。他本能地感觉到恐慌,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然后成为那块棕绿色宝石里的杂质。
“范……”
一根修长的手指落在楚歌唇前半毫米的地方,制止了他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音节。月光下他的皮肤呈现了一种诡异的白,小指上有什么银色的光一闪而过。
“Persi. 我的名字是Persi.”
“如果是女孩出生就叫佩希,如果是男孩出生就叫范希。”
他缓缓说道,充满磁性的声音像是在念什么古老神秘的童谣。
“但Persi才是真正的名字。”
楚歌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或者说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了,这种场合超过了他的理解范围。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问譬如说“有什么事吗”这样的问题,可不等他拉开距离,范希,或者Persi又说:
“想要了解我的话,为什么向别人打听?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他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蛊惑,或者自己的举动能带来多么令人战栗的感觉。楚歌下意识想否认,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不是,我没……”
就是不想让楚歌说出完整的话似的,范希又靠近了一些,像在跟恋人说什么缱绻的耳语,他亲昵地凑到他耳边。
“嘘,别说谎。”
他柔声道。
“我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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