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心怦怦跳着,那种恐惧感让她鼻尖涔出了汗。这事若放在以前,她怎么也会为自己辩解一下,可现在她助听器完全失效了。
哑巴不一定是聋子,聋子却一定是哑巴。
初念现在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像刚才简单的词尚且勉强能说,长的句子她根本说不出来。
她无助地摇了摇头,发丝随着动作摆动,轻薄的刘海乱了些,露出额头上的疤痕。
不明显,却也不好看。
奚悱冷眼看着她,哼口气,提步走了过来。
围着的同学立刻给他让出一条道。
两人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初念警惕地看着他,只见对方嘴动了动,但这次她不敢轻易去判断了。
她的沉默让奚悱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像找什么似的在她脸上看,然后上去一把抓住她额前的头发。初念下意识地往后躲,发丝拉扯崩断的同时,给头皮带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初念没再反抗,只是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怕一不留神发出什么怪异的声音。
“算了算了!”
陆明昊上来拉奚悱,可根本拉不动。奚悱只是沉着眼看着初念,好像要把她看穿了似的。
拉扯中,初念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掀起来了。
她真想忍的,但实在忍不了了。
正好这时响起的下课铃声让奚悱分了神,初念找准这个时机,揪住他的小手指反向使劲地撇。
奚悱嘴角明显地抽了一下,手松了。
教学楼里涌出好多同学,操场上其他班的人也陆续围了过来,初念趁着乱拔腿就跑。
出乎意料的是奚悱没追,他只是站在原地垂眸盯着自己的手。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挂着几根柔软的发丝,缠缠绕绕的,他甩了甩,没掉。
“怎么了,没事吧?”
陆明昊刚要碰他的手,奚悱烦躁地避开:“别碰!”然后他皱着眉蜷了蜷手指,把手揣进了裤兜里。
陆明昊:“……”
嘿!都是男的,怎么就不让碰了。
*
那边,初念没回班,也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助听器验配中心。
验配师会手语,跟她比划了一下。
初念忙摆手,在纸上写:“抱歉,我不会手语。”
验配师感到有些意外,随即也在纸上写:“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我的助听器昨晚上进水后听不到声音了。”初念写道。
“我们先帮你检测一下。”验配师拿起她的助听器,示意她稍等。
这个时间验配中心没什么人,初念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着白墙白砖,心里空落落的。听不到声音的世界像是罩着层灰蒙蒙的玻璃,她看不透,也融不进去。
对面的墙上挂着个电视,上面在播放一部公益片,屏幕的左下角有手语翻译员同步翻译。
初念咬咬牙,把头低了下去。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地敲击起来。
一首《海之恋》她弹到第三遍的时候,验配师回来了。
对方先比了个“OK”,然后做了个拿着帽子向上戴的手势,还要继续时想起这个小姑娘不会手语,无奈笑了笑,在纸上写:“戴上吧,已经好了。”
初念眼睛一亮,赶忙戴上了助听器。
“谢谢!”她终于找回了语言。
很甜的声音,验配师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不用谢,你的助听器是因为近水导致电池出了问题,我们已经帮你更换了新的。”
初念吁出一口气,这真是她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付完修理费又调试了一番,验配师叮嘱她:“助听器最怕湿潮,平时一定要好好保养。”
初念这副助听器是隐蔽性很高的进口深耳道式,头发挡着根本看不出来,但价格也贵的吓人。
她明白验配师的好意,道谢后要离开。
验配师迟疑了一下,叫住她:“姑娘,你还好吧?”
“嗯?”初念眨眨眼。
验配师指着她的额头,初念莫名其妙地挠了挠下巴,视线移向墙上挂着的镜子后,人瞬间就愣住了。
……她的刘海狗啃似的秃了一块儿。
初念把唇抿成了一字。
验配师看出她表情地变化,又问:“你父母呢?”
初念垂眸,眼皮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验配师:“你还小,有什么事要告诉大人。”
初念敛默地没说话,过了好几秒抬头,声音变得爽朗:“我已经是大人了!”
出了验配中心的门,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路边的樱花树开了,粉粉的一片,有好多人在树下拍照。
有个男人跑过来:“你好姑娘,能不能帮我们一家人照张相。”
初念点点头:“好。”
镜头里的一家三口笑得好甜。
帮完了人,她也掏出了手机,犹豫了一下拨了个号码。
很快电话接通了。
“念念。”
听到熟悉的温柔声音,初念鼻子一酸,缓了好几秒才开口:“爸爸。”
“出什么事了?”初南城问。
初念就知道,她的情绪瞒不过身为心理医生的父亲。
但她也不想说实话,她说:“……我想妈妈和您了。”
初南城:“只是这样吗?”
初念手指卷着衣角:“……那还能是什么?”
“不要试图把问题转移给对方,还有,你刚回答的时候有迟疑。”初南城拆穿了她。
初念脑子里飞快地思考,说:“我跟同学发生了点矛盾,但是我能解决好。”
这次她没说谎,只是没讲事情的重点。
“好吧,有什么事跟你姑姑讲。”初南城信了。
初念松口气,赶紧说:“爸爸,我想跟妈妈通电话。”
“你妈妈在午休。”电话里静了几秒,初南城才接着说,“妈妈这几天复健比较辛苦,过两天我再让她跟你通话,嗯……到时候视频好不好?”
那次意外发生后,母亲因为要治伤被送到了条件更好的S市,她便几乎没再见过。父亲起初两头跑着照顾,前不久因为工作调动也去了S市,便让初念住到姑姑家里。
“好。”初念看着地上掉落的粉色花瓣,捡起一片闻了闻,忽然问,“爸爸,那个男孩真的有心理障碍吗?”
“……”
“爸?”
“怎么又问这个?”初南城叹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念念,不要老想过去的事。”
其实她很久都没去想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我就想确认一下。”她说。
“爸爸是心理医生,难道不会判断吗?”初南城的声音带着无奈。
初念起了倔,扬声质问:“所以他就可以犯了错,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还是爸爸您收了他们家的钱,我看到了有个穿着西装的叔叔给你了个很大的信封!”
“念念!”初南城加重了语气。
“钱能解决什么!如果没有他闯红灯,我们的车也不会为了避让他翻进路边!我不会听不到!妈妈也不会……”初念大口地喘着气,哽咽地讲不出后面残忍的句子。
因为跟妈妈受到的伤害比,她的听力障碍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初念忘不了那天的场景,那时离意外地发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走进病房的时候,妈妈靠坐在床上对她笑得很温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刚松口气,忽然注意到妈妈原本隆起的肚子变成了平坦的。她想走过去抱抱妈妈,手摸到被子的那一刻心像停止了跳动。
不敢置信后,只剩锥心的疼。
那场意外,她从事舞蹈工作的妈妈失去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和一条腿。
然而始作俑者因为“心理障碍”,逃避了所有的惩罚,连个敷衍道歉都没有。
更可笑的是,初念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念念,听爸爸的话,不要再追究了。”电话里,初南城的声音轻缓又带着信服力。
初念抹掉眼角的湿滑,轻声说:“好……”
四月的夏风轻轻扫过少女的脸颊,带着樱花的香气。
“……反正我这辈子也见不到他,怎么追究呀。”
挂了电话,初念没胃口,在便利店买了块草莓蛋糕,快走到学校的时候白芯蕊的电话打了过来。
“姐,在学校我们就装作不认识吧!”
这没头没脑的。
初念小口咬了块草莓,糯糯的甜化在嘴里,心情也跟着好了,她说:“好嘞!”
听着还挺愉快的。
白芯蕊被噎了口气在嗓子里,卡着不上不下的难受:“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
初念把蛋糕收好,拎着袋子晃了晃。
“白芯蕊。”她说。
“啊?”
“以后每天早上按时叫我起来上学。”
“凭什么,我又不是你佣人。”
初念语气平静:“那我就在学校亲切地叫你表妹。”
白芯蕊:“……”
她就知道自己的表姐不是善茬,眼下不敢反驳,又咽不下这口气,愤愤道:“学校现在都传遍了,说你为了追奚悱,在操场上当众给人家另类表白!还被拒绝了!你就不嫌害臊啊!”
“砰——”电话挂断了。
初念盯着手机屏幕呆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步子往学校里进。时间尚早,教学楼里没什么人,她看着门牌挨个找到十班,想碰运气看看陈露在不在。
上午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有些细节她也没搞清楚。
十班的门虚掩着,初念从门缝里往里看,没有一个人。
她轻轻推开了门。
教室里拉着厚重的防晒窗帘,黑漆漆的。紧挨着后门的一张桌子斜着,上面散着两本书,其中一本上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
初念凑近了看……算是两个字吧。
“奚忄”。
有人叫这个?
她好奇地拿起来想看清楚。
“……别气了,回家在你爸面前服个软,他肯定就让你出来住了。”
初念听到声音的时候,几个男生已经走到了楼梯口,最后面的男生低着头,前面几个正回头跟他说话。
她来不及离开,情急之下钻进了门口的桌子下面。
陆明昊踢开门:“怎么这么暗?”
“别拉窗帘。”男生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哑。
初念心头一紧,心想,没事,自己的位置挨着门,等他们进去了,她就可以溜走。
有人问:“去打篮球不?”
“还打?不怕谁又跑去跟你悱哥表白啊!”
初念生无可恋地抿着唇。
“没劲,我不去了。”
声音就响在头顶,初念蹲着一动都不敢动,她看到有个男生站在了桌子前。
男生没穿袜子,脚踩在帆布鞋上,后跟也不提,就那么趿拉着。
你倒是走啊!
篮球砸在地上咣咣地响,有人开了门:“那我们去了啊!”
门缝开合,留下一道光。
面前的男生用脚勾了个凳子过来,也不坐,就踩在横梁上。
他的黑色运动裤向上卷着,露出一截小腿,皮肤苍白,踝骨分明。
脚腕处有一圈狰狞的痕迹。
门彻底关上了,教室里又恢复了昏暗。
周遭安静的初念都怀疑她的助听器又坏了。
无声的黑暗最让人讨厌。
她身子往前探,想看清看一圈疤痕,可惜光线不足,她往前趴,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个脚腕。
指腹传来对方的体温和纠结的触感。
初念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蓦地,他听到男生凉凉的声音。
“摸爽了吗?”
初念浑身战栗,一抬头,对上奚悱那双幽深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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