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转到“英汇”私立高中的当天，就因为档案表上特长一栏填的是“钢琴”，而被班主任塞进了学生会，美其名曰：“发展文艺特长”。
实际任务却是每天早上在校门口检查和登记学生的迟到情况。
然而“工作”的第一天，她自个就先迟到了。
“为什么来晚？”
这话王芊芊问到第三遍，盯着她嘴看着的初念才开口：“抱歉，我起来晚了。”
王芊芊眼里掠过一丝鄙视。
“一视同仁，把你的名字自己写上去。”她把记名册递给初念，看着她写完，又说，“你既然进了学生会，就请做好榜样，负起自己的责任。”
初念耳朵里嗡嗡响，过了几秒点头：“好。”
王芊芊对她顺从的态度挺满意，没再说什么。
后背被人拍了拍，初念一回头，有个女生正冲自己笑：“我叫陈露，你新转来的？”
初念迟疑了一下：“……是，我叫初念。”
“刚你写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名字真好听。”陈淼抬抬下巴，意有所指地说，“王芊芊是校花，又是学生会会长，追的人多了就有点傲，她要是说你什么，你别在意。”
“啊？好。”初念刚才其实根本没听清王芊芊说了什么，她就是嫌麻烦，随便点了下头。
反正从昨天见第一面起，王芊芊似乎就不太喜欢她。
其中缘由初念也想不明白，她俩虽然在一个班，但是之前并不认识，根本不可能有矛盾。
陈露说：“不过你以后可别迟到了，咱们学校迟到三次是要叫家长的。”
初念也不想迟到，可是她现在住姑姑家，姑姑、姑父单位离得远，早上上班很早就要出门。
今天同在一个学校上学的表妹白芯蕊起床的时候没叫她，她也不出意外地没听见闹钟的铃声。
两人正说着，校门口来了几个男生，学生会的人上前登记名字。
其中一个男生脚步没停，手抄着兜径直往里走。
“同学，你等一下。”
初念喊出这一句的时候，陈露想阻止她已经来不急了。
那男生闻声停了下来。
初念以为他在等自己，小跑了两步过去：“同学，迟到要登记的。”
男生偏瘦，个子很高，黑眸深邃如墨，双眼皮很浅一道，淡淡睨着初念，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让她莫名有种微戾的压迫感。
他偏瘦，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质运动服，显得原本就很白的皮肤更加没有血色，耳朵里插着入耳式的无线耳机，微躬着背看她，没说话。
初念视线移向后，一群人正表情复杂地看着这边。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个男生能一路旁若无人地走进来，是因为没有一个人上去拦他的。
“有事？”男生忽然开口，声音很凉。
初念的心跟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咯噔一下，然后听到他又说：“你哪个班的？”
这不是该她问的话吗？
“高二一班。”她不明所以，说完反问，“你呢？”
初夏的校园种着法国梧桐，阳光穿过树叶落在男生的脸上。初念在此之前，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漂亮又不失英气。
周遭静得出奇，只有阳光下的尘埃晃动着。
男生低头垂眸，眼神微变，缓缓开口的嗓音比刚才还要冷。
他说：“滚开。”
初念人一怔，不知道自己忤了对方什么逆鳞。
男生不屑地扯了下唇角，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
陈露过来把她拉到一边：“你不想活了！干嘛惹他啊！你知道他是谁吗？”
初念眉心微皱：“谁？”
“十班的奚悱啊！”
“英汇”每年级按成绩分成十个班，一班最好，俗称“火箭班”。十班最差，差到没有称号可以与之匹配。
“你看王芊芊那么喜欢他，都不敢上去烦他。这位爷起床气大，刚我真怕他揍你！”陈露压低了声，“他有躁郁症。”
初念顺着话看向门口的王芊芊，对方正咬着唇望着奚悱离开的背影，眼神娇嗔，含着说不出的情愫。
见她没反应，陈露挺意外：“你不害怕？”
“这有什么。”初念耸耸肩，再恐怖的心理障碍她都听说过。
再说这人看起来也没那么严重。
她问：“所以他迟到就不用被登记名字了吗？”
陈露摊手：“登记什么，老师都管不了他的。”
这时，刚才门口迟到被拦的几个男生呼啦啦地走了过来。
打头的陆明昊冲初念比了个赞：“哇！同学你很嚣张啊，我们悱哥的路都敢拦！”
他们几个都是十班的，跟奚悱关系好，嘻嘻哈哈地打趣着。
初念揉了揉耳朵，目光平静且坦然，跟没听见似的。
远处，走到拐角的奚悱不经意地回头，视线落在初念身上几秒，才继续提步离开。
人散了，陈露松了口气：“小念念你可千万别再惹奚悱了，你也惹不起他，他家不是一般的有钱，而且他脾气超差的！有人说他连亲妈都敢打！”
初念听了个一知半解，点点头：“好。”
她披散着的齐肩短发随着点头的动作摆了摆。
“你热不热呀？把头发扎起来呗。”陈露想去撩她的头发。
初念捂着头向后躲：“我不怕热的。”
两人投缘，打闹着都笑了。
陈露给她指远处的图书馆：“豪吧？奚悱他家捐的。”
初念看着那栋颇上档次的楼，心里赞叹真是有钱啊！
然后又听陈露说：“原本图书馆是以奚悱的名字命名的，但是他不同意，说要是敢在这楼上看见自己的名字，他就从楼顶上跳下去。”
“……”初念望着六层高的楼顶心想，这人应该不是有躁郁症，而是傻吧。
***
执勤结束后回班，连着两节课初念都没怎么听讲。
大课间的时候王芊芊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趴在桌子上哭，几个女生围着她安慰。
初念侧着耳朵也没听真切，只听到“奚悱”两个字。她使劲揉揉耳朵，找了道三角函数题做起来。
一上午时间飞逝，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老师例行先点名。
“梁宵。”
“到！”
“冯海。”
“到！”
……
“初念。”
“……”
“初念。”
“……”
“初念！！”
直到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初念才愣愣地“啊”了一声。
“这么近叫你名字都不答应，丫头你这是青春期跟我玩叛逆呢？”体育老师出了名的暴脾气，手一挥，“去吧，围着操场跑两圈，看能把自己这毛病跑好不！”
“英汇”操场大，一圈四百米，初念跑完两圈的时候，他们班已经在和同时上课的十班打篮球赛了。
初念这两年体质变差，加上早上没吃饭，她头皮发紧，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小念念——”陈露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扶住她，“刚就见你在跑步，被罚了吗？”
初念脸颊坨红，喘着气摆手。
“什么意思呀？”陈露捏了捏她的脸。
初念还是摆手。
“你该不是知道我也是十班的，嫌弃我了吧？”陈露愁眉苦脸的。
这次初念还是摆了摆手。
陈露觉得两人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又觉得可能是初念跑步累坏了，拉着她到篮球场边坐着休息。
初念看到王芊芊目不转睛地盯着比赛，再往场上看，果不其然，奚悱就在场上。
周围很多女生，似乎也都在看他。
初念太累，把头靠在陈露肩膀上，深思开始发飘。
“奚悱肯定记不住你，再说这人多，他也不会注意到你，但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再惹……”陈露说着扭头，发现初念竟然在吵闹的篮球场边睡着了，她轻叹，“这么大声你都能睡着，可真行啊！”
场上比赛如火如荼。
奚悱原地弹跳，手向远处一抛，球以一个潇洒的弧线“唰”地进入篮筐。
“三分！”
“好球！”
一片尖叫欢呼。
“牛逼！”陆明昊凑到奚悱身边，欠兮兮地笑道，“悱哥，人家校花可是刚被你拒绝完，就又跑来给你加油了，此情至深啊！”
奚悱冷冷斜他一眼。
陆明昊撇撇嘴：“给兄弟交个底，你真是因为忘不了初恋，才拒绝了王芊芊？”
奚悱把篮球大力推他怀里，嗤笑一声：“老子忘不了的是你。”
“别啊，我可不想被王芊芊追杀！”陆明昊其实是不喜欢王芊芊的，总觉得这女生老端着，人很假。
他心思不在球场上，很快又发现了新大陆：“悱哥，那不是早上拦你路的女生吗？”
周遭喧闹，尖叫声此起彼伏，场边的少女像是完全听不到，闭目睡得香甜。
陆明昊拍拍手：“看你打球还能睡着，这妞另类啊？”
奚悱有一秒的恍神，运着的球脱了手。
“咦！你好好打，就靠你赢呢！”陆明昊赶紧去抢球。他们两班私底下压了赌，输的一方可是要当众玩“真心话”的。
奚悱视线扫过场边，眼里陡然升起烦躁，断下球一抛，球没进，篮板到是被砸地使劲晃。
陆明昊知道他脾气上来了，也不敢再说多什么。
初念完全不知情，她睡得沉，连梦都做了。
梦里她很开心，爸爸开着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上。
妈妈的肚子里还有她未出生的小弟弟。
后山的路上没什么人，坐在后排的初念看了眼前方的绿灯，听着父母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人太累，困地闭上了眼。
几秒后妈妈突然尖叫了一声：“小心，前面有个男孩闯红灯！”
接着一阵天晕地眩，初念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车已经侧翻在了路边的沟里。
初念喊爸爸妈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身子被卡住动不了，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头上、鼻子里有黏腻的液体不停地往外冒。
她听到有几个人跑过来又跑走的声音。
蓦地，周遭突然静得出奇，无声的黑暗将恐惧放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初念的心“咚咚”跳着，战栗中隐约看到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
借着隐隐的星光，她只看到那应该是双少年的脚，右脚腕上有一圈疤痕，很狰狞。
“救命、救命……”求生欲让初念艰难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那只脚腕。
……
“初念是谁？”
听到这句话，初念一下子从梦里醒了过来。方才跑步的阴影还在，听到有人点自己的名字，她条件反射地举着手大喊：“在这！我在这！”
周围静了两秒，爆发出一阵哄笑。
初念看到陈露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她问：“怎、怎么了？”
还没等对方回答，她耳朵里嗡嗡响了起来。
两年前除夕的夜晚，她和父母去山上的庙里抢头香，凌晨回程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她的头部受到撞击，因外伤导致双耳神经性听力障碍。
那场事故成了她日后挥之不去的梦魇，也让她从此只能终身佩戴着助听器生活。
而昨天晚上，她的助听器莫名其妙地进了水，从今天早上佩戴起，它传递的声音就忽大忽小、杂音不断。
这让她与人交流产生了障碍，时不时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初念不知道现在大家为什么看着自己笑，她只是害怕自己听力的秘密被发现后，大家会像之前的同学一样，要把她送进聋哑学校。
她站着没动。
王芊芊走到了她的面前，目光轻蔑地说了句话。
助听器吱吱地响，初念只能从对方的口型里努力分辨她说了什么。
应该是：“……初念是你？”
初念怕别人看出自己的破绽，佯装坦然地点头：“是我啊。”
话说出口的同时，她便觉察到了不对劲。
王芊芊怎么会问她这个问题？
周围人都在笑。
陈露扯着她：“你干嘛呀，我不是让你别惹奚悱。”
可惜初念的助听器在这一刻彻底没了声音，她只是下意识地看向篮球场上的少年。
奚悱头发湿漉漉的，汗水顺着喉结一路流到锁骨。
他撩起上衣擦了把脸，劲瘦的腰线露了出来。
初念咽了口唾沫。
奚悱没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篮球狠狠地向她砸了过来。
初念觉得自己的脑壳又要不保，下一秒，球在她面前一米落地，又弹起来，擦着她的头顶飞了过去。
他是疯了吗？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初念脑子里飞快地转，努力地读着周围人读唇。
蓦地，她脑子里蒙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刚才陆明昊的问题应该是：“奚悱的初恋是谁？”
而她，站起来抢着回答：“是我啊。”
疯了的，应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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