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零五章

    就在双犬兴奋求抚摸、院子内外众人凝神屏息而近时, 徐赫俊容的震惊,一点点转化为隐怒。

    顺手拨开大毛二毛, 他边张望边前行,语气装腔作势“是郡主回来了”

    余人微愣, 待他行至门边才反应过来,慌忙围上。

    徐赫仍扮作茫然不解, 边瞪视门外三人,边将阮时意护在身侧“你们也是郡主的手下缘何遛狗不牵绳伤了人怎么办”

    那三人嘿嘿冷笑,为首一人以不咸不淡的汉语道“你偷了我们的东西赶紧束手束手就寝”

    听对方误把“就擒”念成“就寝”, 若非危机关头, 徐赫几欲憋不住笑。

    毕竟,他曾经在“就寝”前,将他的阮阮“束手”过, 且不止一回。

    没想到,此举竟由异族人一言蔽之, 这词有点意思啊

    敛定心神,他假装震怒,两耳则静听周遭环境。

    附近暂时没其他人靠近。

    想来对方自恃武功高强,对付他和两个女流之辈绰绰有余,才敢于带上两条“探花狼”,先行试探。

    他剑眉一扬“哪来的小贼竟污蔑在下盗窃人证物证何在”

    阮时意自是看得出, 他东拉西扯, 借周旋之机, 寻找有利位置。

    她假意惊慌失措, 匆忙将沉碧拽出院落,又对上前阻挠的执事一顿喝斥。

    “放肆若然郡主和齐王殿下知晓你们对客人粗野至斯,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她看似年轻柔弱,实则眉宇间不怒自威,风华气度令人羞惭。

    且因听闻夏纤络与堂弟结伴,她顺口提到“齐王”,让对方怔忪须臾。

    齐王登门首辅府向阮姑娘提亲之事,人尽皆知。

    谁也拿捏不准,尊贵的亲王对这位美貌少女会否还存有异念。

    仆役们奉命哄骗这对小情侣至此,首要目的是盯着“徐待诏”,但不知尊者究竟意欲何为。

    执事不敢得罪阮时意,任由她拉着丫鬟下台阶,凛然从三名雁族人跟前走过。

    雁族人显然搞不清状况。

    他们受命抓捕探花狼认出的男子,见院中人似怕惹麻烦似的没为难两名弱女子,当下专注抽出棍棒,拦截目标人物。

    眼看妻子脱离包围,双方撕破脸,徐赫懒得演戏,探臂抓起一名小厮,丢向雁族当先冲来的那人,并趁势抢了执事手中木棒。

    两拨人时刻防备他突袭,却没料到他招式如此奇特,叫嚷之下,齐齐涌上。

    徐赫瞧出两方人舍弃刀和剑,想必一心活捉,不敢杀他。

    至于活捉后要做什么,对应姚廷玉谈及“雁族女王追捕服食冰莲者吸血”的传闻,他心中骇然。

    万幸,阮时意的秘密尚不为人知。

    难不成姚廷玉为求活命,只供出他一人

    电光石火间,徐赫来不及多思考,手执木棍击向另一名仆役,高声呼喊“大毛二毛给我上”

    大毛二毛闻声,身体紧绷,背毛竖起,呲牙咆哮,飞扑去咬灰色袍裳的仆从。

    本就寥寥无几的仆从大惊失色,东窜西避,令三名雁族人瞠目。

    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片刻前和双犬装不认识的徐赫,竟是它们的驯养者

    当仆役如临大敌,以棍子敲打双犬,三人皆惶恐万分,急忙制止“探花狼不能伤”

    有了双犬加入,原本势单力薄的徐赫反倒占了上风。

    他于混乱中接二连三打倒“郡主府下人”,随即与大毛二毛全力对抗雁族高手。

    一瘦削男子转头望向藏身于树丛后的阮时意和沉碧,眸底闪过狠戾之色。

    徐赫觉察其步伐挪动,当机立断发令“二毛护着她们”

    二毛从听见他呼喊名字时已全身等待指令,眼见他左手挥向大门之外,立马会意,弓身一蹦,身体如猛狼直扑那人,张口咬向其颈脖

    那人侧身而避,却遭徐赫当头一棒,登时头破血流。

    二毛一个腾跃落在门边,回身对那人发出威胁嘶吼。

    徐赫正欲出掌给那人一记,忽觉力不从心,心下暗呼不妙。

    必定是闲坐厅内时,他和阮时意的茶水掺有少量蒙汗药

    万一他扛不住,任人宰割,他那娇美动人的妻岂不陷入巨大危机

    不及细究,他狠招连发,大声道“阮阮带上二毛先撤”

    阮时意不明所以,微略迟疑,凝步不前。

    徐赫催促“别管我快跑先活命”

    阮时意分明见他占据上风,猜出形势将变,又恐自己沦为他的负担,一咬牙“二毛来”

    倘若她真是小姑娘,断然舍不得丢下心爱的“未婚夫”撒腿就跑。

    可她不是。

    她肩上扛了整个徐家。

    眼下,女儿、女婿、外孙女、阿六不知所踪,她不能放过任何活命的机会,不能放过任何追查真相的机遇。

    夫妻间遥相一瞥,并无片言只语。

    哪怕目光相触仅有极短瞬间,心底涌起的千言万语,已融汇其中。

    无须叮咛,无须规劝,无须话别,徐赫以稳若泰山之势堵住大门,以防凶徒追击;阮时意即刻转身,提裙抬腿,领着一人一犬,往山间小道奔去。

    山林寂寂一如来时。

    鹅黄色野花点缀于青黄青林木下,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本是山野美景,阮时意已无半点闲心多看一眼,在二毛自告奋勇的带路下,拉上沉碧发足狂奔。

    跑了一盏茶时分,她隐约理解,何以徐赫勒令她先撤。

    茶水有问题他与人剧斗,自知未必能久撑,才执意让她另寻生路

    悲意充斥心头,脚下逐渐乏力。

    返回助他,大抵连一臂之力也不了;选择往前走,可山路迢迢,她又能走多远

    沉碧意识到她状态不对劲“姑娘,让小的背您,可好”

    “不”阮时意细想上山时的路况,“沉碧,方才那些人借郡主之名,来谋害我和先生更在饮食中下毒我、我怕是熬不了太久。”

    沉碧张惶之下,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撑起她大半重量。

    “沉碧定会想法子,带您离开”

    “你且听我说完,”阮时意竭力站稳,“半山上有几户农家,先前瞧见咱们那马车的眼神,是真的好奇据我猜测,这些应是当地人。你、你拿上银钱速去讨点吃的,换身衣服打扮,当即下山求救”

    “这”

    “别磨蹭,”阮时意从怀内摸出一枚玉印,“带上徐家信物,但凡有村镇,茶馆、文具铺子、酒楼、棋社必有徐家生意所及之处。你勿要说细节,慎防遇见和歹徒勾连之辈除了找人帮忙,还需想方设法送信回京,让首辅大人派人搭救”

    “那您您怎么办”沉碧焦灼难耐。

    “我、我只会耽误你跑路,倒不如寻隐秘处藏身,能撑一刻是一刻。”

    “可此地实在太危险说不定有野兽出没”

    阮时意万万不愿孤身留在荒郊野外。

    但她深知,派遣动作麻利、体魄健康、不惹人瞩目的丫鬟去搬救兵,总比拖累着、双双一起被捉要来得划算。

    “别耽搁,快去”她推了沉碧一把,“我有二毛陪着”

    沉碧含泪凝望她半晌,边拭泪边依依不舍转过身,犹豫过后,极力往前跑。

    阮时意渐觉手脚酸软,生怕再逃会直接瘫倒在路边,一筹莫展之际,半蹲下身子,摸了摸二毛的脑袋。

    “二毛,你适才带来的是坏蛋坏蛋,你知不知他们欺负我,欺负你主人,等抓到我俩,估计还会吃掉你和大毛”

    二毛似懂非懂,但也看出她和徐赫因它们而身陷险境,遂认错般低声“呜呜”,使劲儿猛蹭她。

    阮时意复道“我得找个地儿躲起来,说不准会睡着你得守着我,千万、千万别抛下我不管等回家,我给你糖吃,好不好”

    她硬撑一口气,拨开草丛,往记忆中有溪流的方向行去。

    二毛果然听话,紧随在侧,在她狂饮溪水以求稀释体内药物之时,更替她寻了处半凹山壁,遮荫挡风,有所依傍。

    阮时意不确定徐赫能否安全脱身,也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有帮手,会不会循迹而来。

    假如沉碧一切顺利,找到可靠之人来助,最快也要大半个时辰。

    在此期间,她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维持清醒,保护好自己,等待救援。

    从雁族人的态度来看,徐赫纵然落入敌手,不会立即毙命,起码能撑到药力退散,由雁族女王加以审问。

    她疲倦闭目,手却牢牢握住一枚尖石,以刺痛感保持时时刻刻审慎。

    迷糊间,脑海中呈现许久前做的梦。

    那时,徐赫带了阿六和双犬出游,她久等无音讯,无端梦见他因双犬暴露,被姚廷玉抓去献给雁族女王。

    梦中的女王长了夏纤络的脸,进行一系列神秘仪式,最终把徐赫杀死

    冥冥之中,梦境竟和现实有了神奇的交集,教她忐忑难耐。

    葱郁草木因日影微倾而添了一层金黄,小半日的等待,宛若半生漫长。

    往常爱玩闹的二毛放弃去溪间玩耍的良机,蜷缩在她身边,还把下巴搁在她小腹上,不时竖起耳朵,倾听鸟雀惊飞、鱼儿扑腾的细响。

    阮时意静心辨认周围杳无人声徐赫似乎没能逃离宅院,而沉碧兴许耽搁了

    天幕寸寸暗淡下来。

    当二毛猝然蹦起,正欲吠叫示警时,阮时意挣扎坐起,死死摁住它。

    “嘘”

    她骤然惊觉,假若野兽来袭,二毛应能驱逐;但要是雁族人,二毛反而会揭露她与冰莲的联系

    依稀听得对话声,她心跳愈烈,头晕目眩,扯下一小截淡青裙边,绑在狗项圈之侧,勉为其难凑到二毛耳边。

    “二毛乖,去找大哥哥”

    她猜想蓝豫立和徐晟为觅姚廷玉踪迹,多半会来京城西北方向,想来离此地不会太远;她将自己和徐赫常穿颜色的缎子系在狗项圈上,若两位小辈足够警惕,必然知晓发生意外。

    二毛歪头打量她,蓝眼睛满满的迷惘。

    “找大哥哥救我们要小心不许跟别人跑了”

    阮时意听得棍棒敲打草丛发出的哧哧声,唯有重复了一遍,便示意二毛绕道而行。

    湍急溪流很好掩饰了它践踏草叶的微响。

    阮时意细辨大犬沿溪柳下飞奔,似未引起搜寻者警觉,悬于半空的心安下一半。

    没了丈夫保护,没了丫鬟陪伴,没了二毛守卫,她受药力控制,瘫软无力,无法想象自己将落入何种可怕境地。

    死亡阴影随着日光退却,悄悄笼罩上空。

    无妨,她曾死过一回,早知那滋味。

    可惜这一次,她的丈夫依然没能陪她。

    念及此处,她忽而后悔,若是留在他身旁,遗憾是不是会减少一些

    果不其然,脚步声步步逼近,沉稳有力,嘴里嘀咕的是异族语。

    阮时意悄然挪动右手,扶住额头,随时准备旋下头上的金丝缠莲嵌珠簪。

    那是徐赫为她订制的发簪,中间镶嵌皇帝所赐的大珍珠,莹白无暇,光彩夺目。

    内藏三寸尖利钢刺,即便杀不了敌人,也足以让她免于羞辱。

    他赠予她时曾言,愿她今生今世,完全用不上隐藏部分。

    不料,终究要走到这步。

    闭合双眼,她伪装成不省人事的迷离状,好麻痹敌人。

    “这儿在这儿”一沙哑男声高呼,“那个女的”

    从仅留一线的眼缝中窥望,那口音奇特之人身穿黑色紧身衣,腰悬弯刀,是雁族杀手没错。

    阮时意手心微微渗出薄汗,暗想着对方如若来抱她或拖她,她该如何拔簪,该刺眼珠子还是刺脖子

    未料那人稍稍走近两步,一人在远处制止“且慢请别碰她”

    阮时意惊闻这熟悉低醇嗓音,整个人似瞬息间坠冰湖,沉进了无底深渊。

    一直以来,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最不希望承认的事实,正正摆在眼前。

    各处搜查的声响停止,继而化作围拢的踏叶声。

    一声声如践踏在她心上。

    只觉有微暖大手触碰她脸额、掐捏她人中,似想唤醒她。

    她无从思索该怎样收拾此局,决定以静制动,继续装晕。

    “确定只服了软酥散”沉嗓暗带诘问。

    “放在茶水中的,估摸六个时辰自行缓解”一名雁族人答,“快送去,听女王发落”

    那熟悉沉嗓自空中飘渺而至,语带劝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位是在下的家人,请把她交给我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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