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
昏暗中, 徐赫缩在床边的黄花梨长形脚凳上, 悄声问。
阮时意核实来者是他,剧跳的心一下子安稳, 以同样轻若飘羽的声音回应“嗯。”
“你醒了”他鬼鬼祟祟探头, 仿佛还需确认,“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始终半梦半醒”
她挪至内侧, 给他腾出空位。
他迟疑片晌,惊觉她无怒无怨, 蹑手蹑脚爬回原位“你该不会早发现了”
阮时意承认“是。”
“你不告诉我害我跟贼似的”
他愤然搂她入怀, 恶作剧似的以新胡须扎她腮边,闹得她不停闪躲。
阮时意一直假装不知情, 任他自由来去,他自然不会想方设法缠着她这样、那样。
她既可安享源于他的凉快, 又能好好睡大觉, 可谓一举两得。
如今他意识到她的持续容许这日子, 大概没法过了。
窗外夜露凝月光,房内孤灯引起飞蛾扑窗, 噼里啪啦细响。
兴许因她梦中挤出的惶惶之音未散,徐赫轻舐她沾染薄汗的额角, 柔柔发问“适才做噩梦了”
阮时意枕着他的臂膀, 低声解释“今儿与小甜糕泛舟积翠湖”
话未道尽, 徐赫一倾身, 以沉重躯体外加睥睨之势碾压她, 俯首含住她耳朵, 语带威胁。
“趁我不在,和别的男子约会”
阮时意被他突然爆发的醋劲气笑了。
“又借机乱来那孩子都快成咱俩的外孙女婿了你连这醋也吃”
“哦”徐赫好奇,仍把脸埋在她的肩颈处,启唇撕咬。
他清凉体温妥帖地驱散热气,让阮时意猛然记起一事寝衣似乎过于单薄。
为转移他注意力,她极力按耐渐生情致,正色道“据说,姚统领忽然没了影儿按照外界说法,他为人低调,总是以头盔遮挡俊美面容啊”
“俊美面容”四字刚出口,纤颈被啃,忍不住呼痛。
“说谁面容俊美”
“我不过复述事实”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何值得他介怀。
姚廷玉、洪轩、蓝豫立、齐王个个英俊不凡,这家伙总不能吃尽天下美男子的醋吧
“在我跟前夸别人,可知有什么后果”
“幼稚”阮时意早已觉察小三郎昂首,忙咬牙道,“说正经事,别闹”
徐赫一手支起上身,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轮廓,薄唇寸寸挪动,哼哼而笑。
“你说你的正经事,我干我的正经事,咱们互不干涉。”
阮时意自知力拒无用,遂轻咬檀唇,敛定神思,续道“小甜糕上回被被两名异族人问过小连弩的事,后来没几日,地下城一案爆发,全城戒严说不定嗯,说不定寻查的人还在城内,且追寻姚统领的行踪。”
她被他既君子又小人的双重形式折腾,薄汗已微微湿了纱衣,略有些词不达意。
暧暧弱光下,长发倾泻于枕上宛若墨香瀑布,映衬红意氤氲的脸庞灿若芙蓉。
精致眉眼无端蔓生情致,话音因其放肆多了颤栗。
徐赫撩起轻纱,却又不忘适时提出疑问“郡主的反应”
“我、我没问。”
“那姓姚的,狡猾得很若他没再疑心你我大可不必管他。”
“沉碧睡在外间,这、这样不好。”
“我从窗户进来时,顺手把门给闩上了。”
他嗓音低沉沙哑贴近她心跳所在,隐隐噙笑。
阮时意深知越推拒越会引发他的肆意,干脆闭眼控制狂乱的呼吸。
“可是,姚统领知你驯养探花狼,也曾怀疑我,唔万一、万一他为了脱罪,把我俩供出去”
徐赫不答,以指为笔,轻勾慢描,如绘兰,如点石,下笔从容。
疏花简叶凭空挺拔舒展,清丽而不失野逸。
她颊边薄红愈浓,颤声道“要不等你临摹完晴岚图,咱们先离开京城,既可寻找最后一卷的下落,顺便避避风头”
徐赫沉嗓含混不清“我的妻竟乐意随我出游,真教我惊喜连连。”
“你同意了那我让哥儿俩帮忙准备准备,要不要带上阿六和狗儿们我还想去一趟宜京”
徐赫打断她“阮阮,你越是一本正经,越让我想做坏事,好看看我家太夫人能正经到何种程度”
“你已经够坏了。”
“还可以坏一点点。”
阮时意因他的后退、扳动与钳制而倒吸了口凉气。
种种避难的计划安排,只能咽回喉咙。
前所未有的眩晕迫使她扭头咬住指头,既不敢窥望眼皮下方拱起的薄衾,也不敢发出软柔的靡靡之音。
夏夜雷声轰鸣,风声嚣狂,雨点急坠,滴滴砸乱人心。
闷风吹不散酷热,却摇曳绰绰灯火。
她眼朦胧而纤手牢抓丝被,旧欲愈炽,任教屋内屋外踏碎花香,尽付流水。
灯影浮沉间,随手扯开纱帐,管它外头是雨是风、是夏是冬,他独占一帘春光。
花事层层叠叠,靡丽无尽蔓延。
夜色被风雨撕开。
芳心悸动,乍惊乍就,欲言羞缩。
比起篱溪边的木然,阮时意总算于深入浅出中渐臻佳境。
天地间云开雨散,狂潮余波舒缓浅息。
香汗如珠,交臂而卧,融汇平静且温软的满足。
“阮阮”徐赫懒理周围狼藉,“之前谁说,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来着”
“闭、闭嘴”阮时意于微乱气息间瞋瞪了他一眼。
“翰林画院的临摹尚有大半,我一时半会儿跑不开,”徐赫拥紧她,“你别管义善堂和生意了,交给家人打理,安心歇息。等我忙完,咱俩低调出城。南国也好,北冽也罢,但凡语言相通、花开遍地之处,全去一遍就我们二人,你作画、熏香,我烹茶、插花。”
阮时意几欲炸开,怒而掐了他一把。
她当然记得,“花”指的是什么。
徐赫由“花与牛粪”念及某事,本想告诉她,洪朗然那死要面子的老家伙终究撑不住,南下寻妻去了,临走前让儿子来报,如有所需,尽管找洪家人。
洪轩寻他时,态度很是恭敬客气,算是晚辈应具备的样子。
可他半点不想在你侬我侬之时聊起洪家那窝老情敌和小情敌,决定改日再说。
阮时意拽过纱衣,未料遭徐赫骤然箍住了腕。
“睡完就跑,必须拴牢。”
他边说边扯过弃置一旁的玉带。
阮时意累得一丝挣扎之力也无,闭目入睡前,脑海中仅剩唯一的念头。
夫婿是她年少无知时挑的,横竖好坏,都得接受,逃不掉了。
兴许下半夜有他在,各种诡异梦境未再滋扰她。
直至门外雨歇,隐约传来一两声野猫叫唤,她忽觉冷凉蠕动,迷糊试图以手推开,方记起双手被缚。
睁开惺忪睡目,微亮天光勾勒那轮廓英朗的面庞。
对上那道灼人目光,她不自觉扭头“我、我还想睡。”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涉。”
阮时意正欲哄他先缓一缓,未料院中有人轻咳了一声。
沉且哑,明显是男子。
这下,不光阮时意神魂俱裂,徐赫亦为之一僵。
夫妻对视须臾,各自震悚,漫长得如过了半生。
绣月居没几个人伺候,此时此刻,居然有人能绕过听觉灵敏的静影,直闯卧房前
二人心底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名字,又觉不太可能。
阮时意挣了挣,眼神示意徐赫松绑。
徐赫解开布带,手忙脚乱替她套上袍裙,再自行披衣。
一时间,屋内悉悉索索的衣裳摩挲声。
天色越发清明,一道修长灰影投于白色窗纱之上。
“抱歉,扰了二位兴致,姚某好生过意不去。”
姚廷玉似笑非笑的醇嗓透窗而入,却半点歉然的意味也无。
更甚者,传递浓烈戏谑。
一刹那,徐赫无从细究那人何以大清早现身于首辅府内院,并直达他妻子卧室之外。
长目燃起熊熊烈火,拳头捏得噼啪作响。
若非打不过这家伙,他真想杀人灭口。
半柱香后,徐赫夫妇掩人耳目,双双抵达绣月居的书房。
别说沐浴,连梳洗都只能凑合,勉强称得上衣着整齐,不至于被人笑话。
房内无灯无火,两侧墙壁排放着四排人高黄梨木书架,满满当当的书册卷轴错落有致,整体雅洁。
熹微晨光落在中央,一人大摇大摆坐在客位的圈椅上,翘着二郎腿,吧唧吧唧吃着绿豆糕。
此人头戴头瓣小帽,一身灰色交领直裰,缀有墨兰色滚边,穿的是徐府仆役的装束。
但细看那张长脸,凤眸英气而不失深沉,纵然抹了粉末、贴了假眉毛,亦难掩丰神俊朗。
正是蓝豫立所说的,平白无故失去踪影的姚廷玉。
他们夫妻与这人各有寥寥数次会面,有过微妙合作,有过针锋相对,有过互相试探,但绝对不能称之为“熟人”。
莫名消失,莫名拜访,怕是有古怪。
“姚统领大驾光临,敢问有何贵干”
徐赫原想离家前与媳妇好好温存一番,被姚廷玉以极不礼貌的方式打断,一道火憋在体内无处可泄,连走路都得掩饰蓬勃之势。
见对方肆无忌惮,他语气中的愤然不言而喻。
姚廷玉自顾品尝点心,反客为主摆了个手势,示意二人坐下说话。
阮时意忍受酸痛与饥肠辘辘,由徐赫搀扶着,步向主位落座。
自那次在澜园,徐赫愤而制止他抬手触碰阮时意,便已宣告二人是一对;此番被逮住彻夜同床,阮时意直觉对方既然能与郡主光天化日下胡来,显然绝守礼讲义之人,倒也不怕嘲笑。
她压抑赧意,以淡然眸光扫向姚廷玉,话音如冰泉冷涩。
“姚统领没在郡主府上当值,却在徐府屈就当一名仆役,行事之奇,匪夷所思。”
姚廷玉拍打手上点心碎屑,半眯眼打量睡意方消的二人,笑得意味深长。
“请恕在下眼拙,相识多时,竟迟迟未能认出二位。”
夫妻对望,某种奇诡念头如烟雾掠过,似无痕,却真真切切存在。
那人狭长眼缝迸射出森然之光,嗓音似从寒冬腊月飘至,令人不寒而栗。
“姚某久仰探微先生与徐太夫人大名,何曾想到竟有幸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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