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还好吧”
沉碧敲起外间木门, 大抵发觉房门从里头闩上,免不了多问一句。
阮时意慌了神。
徐赫这一大男人四脚朝天躺在木榻上,哪怕摆明宣告二人并非同床共枕, 但被瞧见同睡一房,也足以让她难堪个个月。
阮时意听门又被推了两下, 连忙应声,急忙抱上衣裳,躲到黄杨木镂雕屏风后更衣。
情急之下,她甚至没考虑, 徐赫究竟醒了没, 雕花木屏能否完全阻隔他的视线。
待换好一套影青冬裙,她加了件夹棉外披, 随意以玉簪绾起一半青丝,却见徐赫不知何时已坐起身, 搓揉睡目, 脸色微红。
阮时意轻声吩咐“我引开她们,你自个儿绕路走。”
“急什么”徐赫打了个哈欠,“为何今日, 我没早食”
“你”
“我昨晚忘了问你喜欢不喜欢那颗珠子, 那是御赐之物, 绝对不假了。近来事忙, 没赶得及给你做首饰, 图纸我倒是画了好几份, 改日你挑一挑”
阮时意无心理会这些细枝末节, 从箱笼里翻出他那件相思灰披风,随手放置在他手边,转身就走。
徐赫叹息“孤零零睡在坐榻,不让抱不让亲,不帮忙披衣,还得饿肚子”
“你还敢嫌”阮时意睨了他一眼,仓促出里卧,并顺手掩好房门。
示意沉碧把洗漱的热水放下,又制止小丫头们入内整理衣物床铺,她草草洗脸,抹了点护肤香膏,其余别的一概没管,匆匆忙忙领着全部下人出屋。
众人均觉她今儿有些不对劲,却不好多问,唯有面面相觑。
大雪下了一夜,平日看惯的亭台楼阁、山石草木皆换了新貌。早晨冽冽清寒,未因阳光而退散。
阮时意裹得严严实实,命余人各自忙活,把静影召至跟前。
“静影,你昨晚去哪儿”
“耳房小厢房呀”
“那你夜里听见什么动静没”阮时意没将她当丫鬟,是以容许她言行随性,不受拘束。
“哦亥时左右有人跳进来,我探头见是先生,看着他趴您窗户,就没管了”
“”
静音见阮时意如被雷劈了般,解释道“大公子说了,不容许别的男子接近你,但先生除外。如先生私下找您,我得回避。”
阮时意几欲崩溃。
这丫头未免太实心眼了吧
一开始,徐明裕交待任何男人皆不碰她,于是静影像防贼一样防着徐赫。
现下倒好,徐晟瞎说八道一通,静影便完全不管“先生”何时何地造访、来找她做什么
真是愁死她了
“下次,你、你不能由着他好歹送他进屋,听我吩咐,才能去忙其他事。”
因着晴岚图之故,徐赫往后少不了私下找她。
阮时意不能让静影拦下徐赫,闹得人尽皆知,只好让其作陪,以免那坏家伙净是寻机会欺负她。
静影则理解成自己招呼不周到,得进出护送之类,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点头应允。
阮时意勉励两句,与她一同挪步去前厅用早食。
刚出小院落,仆役来报,“姑娘,园外来了位年轻小哥,说是来找您的。”
阮时意心下突兀。
年轻小哥
澜园中人早就认得她所熟知的蓝豫立、洪轩等青年一辈,如果对方未自报姓名,而管事也喊不出名号的大概不是什么正经男人吧
不正经的
阮时意没来由想起那张风流旖丽的面容。
“阮姑娘说仰慕郡主风华,真的只想想见上一面而已”
金芒映雪,显衬门外那位身穿淡绿云纹大氅的青年,立如冬日青松。
阮时意对上姚廷玉清冷又淡然的笑意,既觉有机可乘,心头又无端一沉。
当街讨论名声“显赫”的衔云郡主
她何来的胆量
迫于形势,她决意先请姚廷玉进园详谈。
“姚统领大驾光临,小女子未曾远迎,好生惭愧。如统领不弃,不妨入内叙话”
姚廷玉笑得意味深长,将马匹交由仆役,撩袍踏上台阶。
步入二门时,恰好寒风抖落枝头积雪,扬起园中无惧严寒的梅花,白雪夹杂红梅瓣,纷纷扬扬飘洒而下。
姚廷玉正正站在那一场花瓣雪中,挺秀身姿淡如月,俊美容颜清如云,让今日仓促搭配的阮时意徒生自惭形秽之色。
传闻衔云郡主爱美色,瞧这位姚统领气质超越凡尘,只怕不仅仅是“统领”这般简单吧
姚廷玉未等进入偏厅,已淡笑开口“姑娘与在下都是明白人,为何不说明白话”
阮时意暗忖,此人言行举止好生奇怪,她惹上了一个麻烦人
姚廷玉停步,凤眸眼光温润中不失锋芒,直直盯着她的面容,大胆且无礼。
“在下作为郡主的护卫统领,最大责任是维护她的安全。姑娘绕了一圈,通过蓝家小伙子寻到在下,若遭到拒绝,恐怕有伤三方颜面与情谊。”
阮时意不喜他那直透人心的眼神,但有求于人,只得温婉一笑“姚统领有意促成这场会面”
“但实不相瞒,我并无此意。”
阮时意微微一怔,竭力掩饰眸底的不悦“那您来澜园,是为品茶游园”
姚廷玉扬眉“在下只觉姑娘很有意思,与常人大不相同,想好好了解一下。”
说罢,他淡绿衣角如流水荡漾,自大氅中探出白皙修长的右手,毫无征兆地递向她的耳边,捻起一片含着雪水的花瓣。
此举无疑过分亲密。
阮时意只觉耳边如轻羽飘掠,带着丝丝冷凉,竟分不清触碰她的,是他的手,还是冬日的风。
按理说,习武之人的肌肤,应是温热的吧
姚廷玉有所动作后,疑惑地望向指尖,竟又再度伸手探向阮时意的脸
阮时意傻了眼。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冷不防身后劲风掠至,一道灰影闪出,硬生生将她拉后两尺。
紧接着,袍袖带着劲风,挥向姚廷玉。
阮时意只道是静影在执行“除了先生外的男子不可触碰阮姑娘”的命令,未料看清来者竟是徐赫时,她心中有苦难言。
这家伙不是早该偷偷翻墙离去了么怎会蹦出来当众殴打她的客人
噢不,是被她的客人殴打。
她还没看清是怎样一回事,只见姚廷玉神定气闲站在原地,徐赫则似被他击中,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
欸
徐赫可是在静影、洪朗然和洪轩三名高手的进击下走过不少招儿的人
堂堂将军府三公子称得上能文能武
一招被人击退
阮时意怀疑姚廷玉使了什么阴招,心底忧虑翻涌,下意识抢上去扶住徐赫。
适才一盏茶时分前,徐赫穿好衣裳,从窗边见阮时意领下人快步走向门口,还道是徐家来了谁,便躲在一旁偷窥。
不料目睹一名英俊不凡的青年随之步入,且毫不避嫌地盯着他的妻,更借拈花碰了她的耳廓还企图再来一回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赫直窜而上,谁料此人反应极快,出手迅捷稳准,脚步未移,已卸去他的力度,并于电光石火间还了一掌
这对于徐赫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阮时意顾不得旁人惊讶的注视,搀扶他时,边端量边小声问道“没事吧怎么跑这儿来了”
徐赫运气,不觉脏腑受损,气鼓鼓地道“这家伙是谁凭什么对你动手动脚”
姚廷玉冷笑道“阁下哪只眼睛看到在下动脚了”
徐赫横眉怒目,意欲挣开阮时意的手,上前与此人来一架。
阮时意急忙劝道“别闹了姚统领是衔云郡主的护卫统领”
徐赫更不高兴了。
他可不乐意妻子为了寻回他的某幅旧作,被迫纵容这等狂徒。
然则,细看此人眉目,他忽有似曾相识之感。
姚廷玉也定定注视徐赫好一阵,皱眉道“你蓄了胡子”
徐赫恍然大悟,薄唇翕动“是你”
阮时意万万没想到,此二人竟是旧识
徐赫不是还没开始接触衔云郡主么怎又认识姚廷玉了
偏生这两人说完那句话后,既无争斗,也无寒暄,默契地闭嘴不语,又狐疑打量对方,气氛玄之又玄。
姚廷玉眼光在阮时意与徐赫身上来回转,如有戏谑,如有得意。
试问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大清早出现在“阮姑娘”家中,与她举止亲密,处处维护,无须多想都猜得出是何种关系。
阮时意厌倦了这种奇诡氛围,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姚统领,小女子乃徐家养女,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并无任何特异之处;对郡主更丝毫无恶意,只是寻求一幅旧画”
姚廷玉笑得云淡风轻“万山晴岚图”
明明长了一张濯濯如清莲的面容,却教阮时意瞳仁微扩,毛骨悚然,怔怔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衔云郡主早把她的动向摸清了
“看来,在下猜对了,”姚廷玉浅笑,“郡主数年前得此画作,视为珍宝,怕是不会轻易展示人前。”
阮时意闻言,反倒敛定心神。
至少,她没判断错误,郡主手上真有一段
姚廷玉负手而立,轻声笑了笑“自打在松鹤楼与姑娘初见,在下打听了姑娘的一些事。试想,郡主仅得一幅晴岚图,而姑娘六得其三,没准她对你更有兴趣。你就不怕,到最后人画两失”
他淡淡扫了徐赫一眼,继而眸光深深凝向阮时意,唇畔缱绻出浓烈的暧昧,亦暗含期待与欢悦。
徐赫双拳攥紧,骨节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又用古怪眼神盯着他的妻
他又想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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