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遭遇内奸暗算”、“出游遇刺”等理由,秋澄正好可带领亲随, 押送谋害她的奸细, 在大队人马护送下回国彻查。
阮时意纵然千般不舍, 也认为秋澄安全至关重要。
让这孩子平安无虞、幸福快乐活下去, 才有更多相聚的美好时光。
再说, 获得这一月余的额外相伴,从祖孙处成闺蜜,她已心满意足。
秋澄离开当天, 碧空如洗, 城西连绵山色染黄缀红,苍鹰盘旋, 一派高远气象。
徐首辅率领礼部、鸿胪寺等官员,以及徐家亲眷、蓝家的兄妹等人, 浩浩荡荡送了二十里。
意想不到的是,齐王也来了, 且表现出与秋澄熟络的样子,还赠予她锦绣衣袍、镶有名贵宝石的马鞭等物。
阮时意混在徐家队伍当中, 再三打听,方知秋澄曾私下向齐王致歉, 说自己身为一国公主过于傲慢无礼云云。
自那以后, 双方往来过两次,算是结为朋友。
阮时意此前担心秋澄被自家外祖父吸引, 再对比她和齐王交流时微微脸红的羞态, 心头如遭重击。
看来, 关于徐赫的师徒情谊,是她多心了。
但关于齐王的,却未必。
此外,阮时意猛然惊觉,蓝家长孙蓝豫立望向秋澄的眼神,暗含难舍难离的酸涩之意。
欸?继蓝豫立的二叔对徐明初求而不得后,蓝豫立也要栽在秋澄手里吗?蓝家人就绕不过这一劫?
阮时意瞬间觉得,对不住好姐妹萧桐……坑完她儿子,又让她最爱的长孙害单相思。
平心而论,她一直觉得蓝豫立这孩子相当不错,人长得俊,品性纯良,身手极佳,话也不多,是个干实事的好少年。
且无论自家祖母如何逼迫他追求“阮姑娘”,他夹在中间,却没有做出曲意逢迎之态,只和阮时意维持友好关系,坦坦荡荡,干干净净。
原来,心里装的是小公主秋澄啊!
可惜,秋澄喜爱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光从家世、仪表、出手宽绰等方面,蓝家大公子如何能与一位尊贵亲王相比?
众人轮番献礼,阮时意碍于新身份,只赠予秋澄一套斑竹管笔,还托她把一些小物件带去给徐明初。
秋澄一身素衣,骑在齐王所赠的那匹雪色骏马上,意气风发,与来时拜祭外祖母时的悲切大不相同。
时间和亲人的陪伴,果然是平复伤痛的最佳疗法。
她对于别离并无太多感伤,笑言来年会抽空回来看他们,便与大伙儿挥手作别,一如既往洒脱自在。
目送赤月国队伍渐行渐远,徐明礼等朝廷官员率先返城。
齐王催马而近,向阮时意打了声招呼,眸光深深,令她禁不住惶惑。
这人……总不会是同时瞧上她们祖孙二人吧?
态度奇奇怪怪的。
待剩下徐晟与蓝豫立二人,意欲护送她原路返回时,她犹豫半晌,步向蓝豫立,悄声问道:“蓝大公子,姚统领还没回来?”
姚统领名廷玉,是衔云郡主身边的侍卫首领,武功高强,在京中少年武官心中的地位不亚于当年的静影。
但他为人十分低调,只和少数青年才俊结交,连徐晟跟他也不熟悉,反倒是蓝豫立常与其拼酒、切磋武艺。
“暂时未有消息,姑娘着急寻郡主?”蓝豫立摇头。
“实不相瞒,听闻郡主家收藏了几幅探微先生的画作,我一直盼着能有幸欣赏,”阮时意搬出唯一能让人信服的理由,温言道,“倘若姚统领归来,请蓝大公子务必派人知会我一声。”
蓝豫立郑重颔首。
阮时意抬眸对上他寥落的眼光,笑容透着宽慰:“蓝大公子少年英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何须顾虑重重?”
她说得隐晦,但蓝豫立还是听懂她言下之意,脸上一红,忸怩道:“阮姑娘见笑了。”
阮时意忍不住操起太夫人的长者心,语重心长劝勉了一番;蓝豫立起初略微错愕,但听她这“小姑娘”竟句句在理,由衷叹服,频频点头。
徐晟见原先谈不上亲近的二人忽然没完没了,在旁很是不耐烦,又不敢催促。
忽闻远处马蹄声渐近,回头一望,只见旷野尽头的山林内,一人骑着青白色骏马踏尘而来。
阳光下扬起的滚滚沙土,缥缈于深红出浅黄的秋林间,如薄烟缭绕。
马背上那人骑术精湛,月白云纹缎袍迎风飞扬,俊朗面容染上浅铜色光泽,短须彰显成熟稳重之感,竟是“徐先生”。
目睹阮时意与蓝豫立二人站在一旁窃窃私语时,他眉宇间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勒马于众人跟前,他俊颜凝着萧肃,沉嗓平添不容置疑的坚定。
“阮阮,我有要事与你商量,借一步说话。”
徐晟与蓝豫立显然因他那句“阮阮”惊得嘴不合拢——唔……好亲切,好暧昧呀!
阮时意则被他那句“借一步说话”而闹得浑身发烫。
她可没忘记,上回他“借一步说话”后,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不单对她又抱又亲又捏又摸,还整出大型捉奸现场!
他最好这次是真有要事,若再胡来……
她发誓,她一定毫不留情……咬死他!
*****
三日后,澜园侧门迎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车门打开后,先是蹦出两条外形如狼、全身厚毛的黑白双色大犬。
蓝色小眼睛凌厉之余,又不失好奇与亲热。
阿六衣裳素简整洁,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笑眯眯对阮时意一鞠躬:“麻烦婶……姐姐了。”
“……?”
阮时意笑貌凝滞。
为什么……会有个“婶”字?
徐赫那家伙!背地里是不是逼阿六唤她“婶婶”!导致这孩子一时间改不了口?
阮时意磨了磨牙,唯有自动忽略那多余的字,与静影、沉碧笑迎孩子和狗入内,并按照徐赫要求,为他们安置了一个简单的独立小院落。
转了一圈,大概因不见主人,大毛和二毛有着不同程度的沮丧。
后因阮时意逐一摸过它们的脑袋,软言抚慰,它们迅速适应新居,在庭院中相互追逐,尤为欢乐。
骤见一向安静的澜园,因三位小客人的到来而热闹了不少,阮时意唇畔笑意缱绻,又免不了心下窝火。
徐赫这家伙简直坏透了!
先是说得很严重,一副生离死别,什么除了她以外无人能托付,等她心一软,便提出请她照顾阿六和双犬……
害得她,与他构建成了“共同抚养孩子和狗”的关系,让本就不清不白的二人更加惹人遐想!
她当然知晓,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让“探花狼”与她一处,以免暴露她服食过冰莲籽的秘密。
哪怕他已费了不少心思,让双犬接触陌生人时不再特别抗拒和警惕。
哼!早知就不该下决心对他好!
她还想养猫呢!有了两条大猛犬,养猫还合适吗?
最令她气愤的是,他作出“托孤”式的举措,却始终对去往何处、做何事缄口不言,也不晓得是以身犯险,还是风流快活。
难不成……要逼她,亲一口?
不不不,打死她也不上他的当!
她为保护双犬,不惜托人去北冽国寻找外形近似的大犬,混着一起养,以便作掩护,可谓劳师动众。
一晃半月,齐尚书因买卖官职、纵容夫人娘家人作恶、欺压弱小、买凶绑架弱女子报复、参与谋刺赤月国公主等一系列恶性事件,数罪并罚,抄家入狱,等待秋后问斩。
家眷或流放或没入教坊,与之相勾连的大小官员一并落马,依律惩处。
但阮时意非常肯定,这一串人当中,依然不包括灵前表白的壮年男子。
还真沉得住气啊!
有时候,阮时意几乎怀疑,那不过是她生死之间虚荣心驱使所做的梦。
试问天下间有哪几个人,能道出“得到一切”的狂妄之词?
*****
自从秋澄回赤月国,阮时意去书画院的次数大大减少。
因她“徐太夫人”继承人的身份公诸于众,她便毫无顾忌地依照先前定下的拜访路线,先后登门打听《万山晴岚图》的下落。
根据苏老、女先生等数位名师的推断,除去她所疑心的衔云郡主,最无迹可循的那幅,说不定落在别国的藏家手中。
阮时意无奈,只能让徐明裕手底下的生意人多方探听,为她一一列举“可疑人士”。
是夜,她于书阁独坐,将所获信息摊在案上,仔细分类、规整、抄录。
窗外云破月来,风摇影动,迫使她往跳突灯火加上半透纱笼罩子。
室内诸物,顿时柔和了些许,连带心境也变得温柔。
屋顶微响,她笔尖一凝,竖起双耳倾听,依稀是夜猫踏瓦而叫的声音。
悬在空中的一颗心,上不挨天,下不临地,教她无所适从。
她不得不承认,有一刹那,她期待的是,徐赫如同此前那般,全无征兆地蹦到她窗口。
宁愿被他吓一跳,宁愿“清誉扫地”,总比像现今杳无音讯、生死未卜。
时日渐长,她深刻意识到一个问题。
——即便她花了三十五年去习惯他的“不在人世”,可短短数月,她竟重新适应他的存在,并越发牵挂他的安危。
如他所说,她的确没自己想象的冷漠无情。
行至窗边,遥望城东各处灯火已渐灭,唯零星灯火与孤月遥相呼应。
徘徊在外的,只有风。
阮时意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再度生出疑似等待他的心态。
真是见了鬼!
忿然回到案前,她无心再去管赤月、北冽和南国有哪些名家会对晴岚图感兴趣。
她拿过一张纸,写下一连串徐赫的缺点,如幼稚、粘人、没皮没脸、心高气傲、脾气大……
后来实在想不出来,又强行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等不太沾边的词也给他补上。
最后,她得意地给他安了个新绰号,满意收笔。
*****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精雕细琢的棱纹花窗,房中蜜养的糖结伽南香气渗入心脾。
徐赫缓缓睁目,映入眼帘是提花灰青纱罗帐幔,身下床榻铺有繁复云罗锦,入目尽是奢华气派。
他眼缝光华徜徉,薄唇犹有浅淡笑意。
只因他做了个梦。
梦见他的妻靠在他怀中,怨他迟迟不归;而他,低下头,吻住了她那张娇嗔的小嘴。
这梦让他精神振奋,里里外外都觉蜜意流窜。
数名内侍推门而入,分别捧来洗漱用具、素色中衣、黛色缎袍、冠帽、配饰等物。
他们毕恭毕敬立在屏风之外,小声提醒。
“徐大人醒了?今日镜湖御宴,陛下看完日出就直接过去了,目下在亭边催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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