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拾掇好出去的时候,早膳已经上齐了。
满满一大桌早膳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她以前做顾珍的时候,因着自幼被娇宠长大的缘故,本就要比别人挑食些,母妃怕她嫁人了在夫家吃用不惯,特地把王府里的几个厨子给她一道陪了嫁。
那几个厨子都是从宫里出来的,伺候过她的皇爷爷,也服侍过她的皇伯父。
无论是手艺还是花样都是别人堪比不上的。
可以说。
她以前吃得喝得,整个侯府没人能比得上。
可现在,这满满一桌子早膳,光凉菜就有七、八道,至于主食有粥有馄饨,还有小笼包、煎饺一类,另外还有一些糕点水果,加起来竟然有十八道。
这吃得竟是比她以前还要精细。
萧知心里想道。
陆重渊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得还是萧知刚才离开前放得那块毯子,他已经在吃了,不比他在外头暴戾的名声,他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贵气,就跟诗书礼仪浸染出来的贵公子一样,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眼。
他刚才就已经看到萧知出来了。
没想到等了有一会也没看到她过来,余光看过去就看到她傻傻地站在那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挑了挑眉。
陆重渊停下筷子,睨了一眼过去:“傻站在那儿做什么?”
陆重渊说这话的时候,细细想了下,他不知道上一个在他面前出神的人是几年前的事了,他这几年名声越大,官职越高,怕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
不说外头,就说这侯府里头,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人是不怕他的。
别说在他面前出神了。
只怕就连说话做事都得揣着一份小心。
这小东西倒是好,嫁给他才一日,在她面前出神的次数倒是快有一只手了,她倒是真不怕他?
萧知自然是怕得。
她比谁都担心会被陆重渊赶出去,可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忍不住在陆重渊面前出神,心里暗责自己一声大意,陆重渊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是一只猛虎,在他面前出神,无异于在猛虎面前打盹。
压下心里的思绪。
她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来了。”然后就提步走了出去。
没有离陆重渊太近,就坐在他的对面。
屋子里没有伺候的丫鬟,萧知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大概人就是这样,但凡你接受了现在的环境和身份,那些你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事也就没那么难了,低着头慢慢用着,她吃饭的时候很有规矩,即便再饿也习惯细嚼慢咽。
陆重渊刚才吃得已经差不多了,这会就握着一杯茶慢悠悠得喝着,余光倒是有意无意得朝坐在对面的萧知看过去。
眼见萧知端坐在椅子上吃着早膳。
无论是吃东西的样子,还是坐着的姿态,一看就知道出身良好,还得是那些百年世家,要不然没有那个底蕴还教不出这样的规矩。
可他要是记得没错的话。
这小东西是孤女出身,从小无父无母,自幼寄居在尼姑庵。
陆重渊修长的手指在茶杯边沿轻轻敲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望着萧知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晦暗起来。
萧知却不知道陆重渊在想什么。
可能是真得饿过头了,现在这么一桌子菜放在面前,她没吃几口就已经饱了,又怕陆重渊等得时间久了又得说什么,她最后喝了一口粥就放下了碗筷。
等到擦拭完唇角,她就看着陆重渊的方向,轻声说道:“五爷,我好了。”
他们还得去正院请安。
可如今这个时辰,只怕到那的时候都已经晚了。
陆重渊肆意妄为惯了,平日里也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自然是不用怕得。可她不行,她一个新妇,背后又没什么依靠,要是头一天就惹了这府里的人不高兴,日后在这府里待着恐怕不会好受。
要是有陆重渊的庇护还好些,可……
她看了一眼陆重渊,让这个男人庇护她估计比登天还难。
收回视线。
萧知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声,还是靠自己吧。
她这辈子还没靠过自己,小时候靠父王靠母妃靠哥哥,靠她的身份给她带来得便利,嫁了人也不用担心,公婆疼她、丈夫宠她,直把她养得天真烂漫。
所以到最后才会被一群人瞒在鼓里,连自己的父王母妃出事都不知道。
想到这。
她的情绪开始变得波动起来,袖下的手也被她紧攥着,等到指甲嵌在皮肉里传出了疼意,她才抿着唇压下了那股子情绪。
陆重渊察觉出她有那么一瞬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不过他没说,随手把茶盏搁在桌子上,然后就收回手交叠放在膝上,语气淡淡得朝萧知说道:“走吧。”
萧知见此也没多言,走到人身后推动了轮椅。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的力气推不动,不过这把轮椅估计是特制的,她推起来的时候倒是丝毫不费力气,就这么推着人往外走。
刚走到外面,一股子寒风就迎面扑来。
萧知身上穿着得还是昨晚那件衣裳,单薄还不挡风,被那跟刀子似的风打在脸上的时候忍不住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可她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留,即便再冷,脊背也依旧挺得很直,就跟冬日里的寒松似得,即使被厚重的雪压着也不曾弯下一丝身躯。
陆重渊自然是注意到了。
余光瞥见身后的女人白着一张小脸、紧抿着唇,他那双剑眉渐渐拢了起来。
正逢赵嬷嬷过来。
他就随口同人吩咐了一句,“回头让人去把她的东西拿过来。”
赵嬷嬷闻言倒是有些意外得看了陆重渊一眼,主子这话虽然听着冷淡,可那隐藏的关心却是在的,压下思绪,她轻轻应了一声,嘴里也跟着说道:“原是老奴的错,本该昨儿夜里就把夫人的东西拿过来,可昨儿个事情多,一时也就忘了。”
这话说完又面向萧知行了个礼,跟着一句,“五房没有合适的衣裳,劳夫人先辛苦这一段路,老奴现在就吩咐人帮您去把东西拿过来。”
萧知自然是不会信赵嬷嬷这一番话的。
什么事情多忘了,其实还不是他们根本没能想到她能活得下来,对于一个生死都不知道的人而言,那些东西自然是没必要拿得。
不过这样的话,她自然是不会说的。
原是想同人道一声谢,可心里想到了一桩事,她想了想还是朝陆重渊说道:“五爷,我过会可以自己去拿吗?”
陆重渊倒是无所谓得看了她一眼,语气也很平淡,“随你。”
说完。
他就收回了视线。
萧知便也没再多说别的,朝赵嬷嬷点了点头就推着人往外走去。
***
自从陆重渊受伤之后,长兴侯府但凡他需要路过的地方,无论是门槛还是阶梯都被重新改造了,甚至就连院子里的鹅卵石小道也被推成了平路,这倒是方便了萧知。
她就这么推着人朝正院去。
五房本就离得要偏些,纵然萧知一路不曾耽搁,也花了快有两刻钟才到,等走到那的时候,看见熟悉的环境,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轮椅推得不怎么用力,可走了这么一路,她还是有些累得。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她继续推着人往前走。
陆老夫人居住的正院名叫“长松斋”,院子里就栽着几株松树,走过小道,迈入正院,萧知看到了侯在长廊下的人。
此时侯在长廊下的丫鬟是陆老夫人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名叫“平儿”,她是个老实稳重的,因为得陆老夫人的喜爱,就连陆家的这些主子也从没把她当做下人看。
这会她立在廊下,脸被风吹得红了一半,一看就知道站了有一会功夫了。
陆重渊虽然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好,可萧知心里明白,这么多子嗣里,陆老夫人最疼爱得便是陆重渊,要不然也不会在陆重渊受伤之后就大修侯府,又是砍门槛又是砌路,为得就是怕陆重渊出行不便。
“五爷,五夫人。”
平儿眼见他们过来就迎了过来,规规矩矩福身行了一礼后便朝陆重渊笑道:“老夫人得知您过来,笑得一早上都没合上嘴。”
她说得客气。
陆重渊却没什么反应,低着头拨弄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语气淡淡,“杵在这做什么,还不进去?”
这话是对萧知说得。
平儿大抵也是习惯了,闻言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朝萧知点了点头,然后就替两人引路、打帘。
帘子刚打起。
里头那股子热气就迎面扑来。
萧知这一路受尽了寒风,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变得僵硬了,如今被这热气一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手脚松软了,紧绷的小脸也跟着放松了。
平儿在外头轻轻禀了一声,她就推着陆重渊走了进去。
侯府没有要早起来请安的规矩,今天却坐了不少人,萧知一眼望去尽是熟悉的人,心下的情绪若说不波动是不可能的,这些都是以往她最熟悉的人,可如今却得当做陌生人……不过这样也好。
她以前识人不清才会酿成那样的结果,如今换了一个身份,倒是可以好好看看这些人了。
低着头。
她没有说话。
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说话,静悄悄得,只有轮椅在地面碾过发出些许声音。
坐在罗汉床上的陆老夫人穿着一身紫檀绣仙鹤的长袄,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这会她的手里缠着一串念珠,目光却一直盯着两人过来的方向,往常沉稳又平淡的面容此时显得有些激动。
她已经有半年没看到自己这个小儿子了。
今早知道他要过来请安,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连着追问了好几遍还是不敢确信。
她这个儿子向来薄凉,别说过来请安了,就连她亲自过去,他也不肯见,可此时他就在她几丈之远的地方,激动的心情压也压不住。
只是看着他坐在轮椅上,眼眶忍不住又有些湿。
即便过去已经有半年的时间,她还是没法相信,自己这个勇猛的小儿子竟然下半辈子都得在轮椅上度过。
轮椅转动的声音已经停下。
陆老夫人也适时掩下了自己的情绪,她看着两人的方向,又或者说看着陆重渊的方向,嗓音比任何时候还要来得柔和,“你们过来辛苦了,快坐吧。”
萧知推着陆重渊坐到了一边。
陆老夫人原本是想同陆重渊说些家常话,可陆重渊自打进了这个屋子就一直低着头把玩着扳指,不请安不行礼,浑然是把这屋子里的一众人都当做了空气。
虽然心里难受,倒也习惯了,陆老夫人把喉间的话压了回去,然后朝萧知招了招手。
萧知便起身过去了。
她今天是新妇见人,理应要给陆老夫人敬茶。
这会平儿端着托盘站在一处,她就跪在蒲团上朝人拜了一礼,然后接过平儿递来的茶奉给陆老夫人,要称呼的时候,她差点一声“祖母”吐出来,好在最后还是及时反应过来,轻轻喊了人一声“母亲”。
陆老夫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虽然疼萧知,可那是对小辈的疼。
要是拿她当自己的儿媳看,这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心里总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姑娘配得上自己的儿子,这次也是没了办法才只能把她指给老五。
可即便是如此。
她也没想过要认这个儿媳,甚至想着等哪日老五的病好了就再给老五挑个好的,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喝这杯新妇茶。
可如今——
陆老夫人朝陆重渊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虽然还是低着头,但已经停下了拨弄扳指的动作,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得上眼前这个女孩子,可既然他喜欢,那么她这个做母亲得自然是愿意如他的意。
笑着接过了茶,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看着萧知柔声说了几句新妇进门的话,等到要送礼的时候,陆老夫人心下一动,招来身侧的常嬷嬷说了一句。
常嬷嬷似是有些诧异,倒也没说什么,轻轻应了一声就往里头走了。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陆老夫人接过后就对着萧知柔声说道:“这本是我的陪嫁,如今便送给你了。”
她这话说完便打开了眼前的盒子,里面躺着得赫然是一套凤血玉的首饰,屋中原先没有说话的一众人在看到这套首饰的时候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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