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糟糕透顶的费恩并没有再和他踢一场比赛的想法,他穿上外套,拧紧矿泉水瓶的瓶盖,绕开那个向他搭讪的女孩往球场外走。
他很少有过这样的表现。
在贝洛奥里藏特,他所接受的教导和期望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要做一个符合想象的好孩子,一个用不着让妈妈操心的小绅士……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或许那个时候开始,她最在乎的就只有自己。
他知道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理由再期待家人无条件地围绕在自己身边,可他就是忍不住生闷气,气她对他的重视有时候甚至还比不上托马斯。
但在其他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眼里,他自傲、冷淡、连礼貌性的行为好像也表现得克制而虚伪……就像一个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的豪门球迷。
内马尔停下滚落到他脚边的足球,把它砰的一声从边线踢到了不远处的门框上。
费恩并不知道他们的反应,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去,妈妈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正站在门边和伊丽莎白阿姨说话。
“天呐,亲爱的,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她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半湿不干的衣服,惊诧又关切地问他。
“我之前去体育馆踢了会儿球。”他垂头向她解释了一句。
“快进去换一身衣服,我们就要走了。”妈妈无奈地看着他,“记得把头发吹干。”
他快步走进房间,打开皮箱从里面翻出了一套较为正式的装束。
大概是力气用得稍微大了一点,一颗金色的小星星唐突地从箱子的夹层里滚了出来。
费恩脱掉T恤衫,把那颗金灿灿的星星从地板上捡了起来,少年偏向瘦削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并不夸张但充满了坚韧的力量感。
他还记得这个东西,那是去年挂在圣诞树顶端的那一颗伯利恒之星,节日过去他和托马斯一起把圣诞树从屋子里搬到仓库的时候不小心把它弄坏了,大概是装东西的时候从衣柜里混进来的。
费恩把星星翻了一个面,贴着透明胶带的背面用记号笔画着简洁的笑脸。
好吧,也许他猜错了——
这不是巧合,而是被托马斯故意塞进来的。
他把星星装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小小的酒窝浮现在脸颊的两边,那些烦闷气恼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就这样莫名地随着这个动作消失不见。
就好像被他嘻嘻哈哈地、用力地抱了一下。
他还是有点生气,但这种感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费恩在房间里冲完澡吹干了头发,他换上准备好的衣服,提着箱子带着那颗放在口袋里的星星和妈妈一起坐飞机去了意大利。
飞机在漫长的行驶之后降落在了靠近米兰郊区的马尔彭萨机场,他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和大多数人一样,除了T台和奢侈品广告,就只记得住国际米兰和AC米兰这两个意大利足坛的豪门俱乐部。
前者是因为罗纳尔多曾经在这里效力,后者是因为罗纳尔多现在就在这里。
费恩·迷弟·卡萨拉着托马斯悄悄看完了他在AC米兰踢过的每一场比赛,对这个远在意大利的俱乐部近几个赛季的球员几乎如数家珍。
你知道的,有哪个巴西人会不喜欢罗尼呢?
他是他从小到大最爱的足球运动员——最最最最最喜欢的那一个。
虽然他后来也很喜欢罗纳尔迪尼奥和蒂埃里·亨利,他们同样也都是很棒很棒的球员,在球场上也有着那样让人惊叹的表现,但他对于他们的喜爱始终和罗尼不一样。
因为他永远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外星人,是巴西冕冠上闪闪发光的星星之一?
硬要说的话,那大概更贴近于一种对于偶像的无条件的喜欢。
“尤里安。”妈妈喊了他一声,用带着点商榷的语气温和地询问他,“我过会儿要去参加一个晚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不……我想自己出去逛逛。”费恩系上围巾,把手也揣进了毛呢外套的口袋里。
“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点也不喜欢意大利语,一直不肯认真学它。”她笑着回忆过去,“好吧,既然你不想去宴会,那我让伊丽莎白陪你一起出去?”
“不用了,让她和你一起去参加晚宴吧。”他摩挲着口袋里的塑料星星,“现在我已经学会很多意大利语了。”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当时和我一起去了意大利又会是什么样。”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你那时候那么喜欢国际米兰,甚至还让我帮你要过罗纳尔多的球衣,如果你真的和我一起到了意大利,现在多半应该就在那里踢球,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也会像那个叫卡卡的巴西男孩一样成为这座城市新的宠儿。”
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国际米兰,只是罗纳尔多而已;而过去的那个小男孩儿之所以那样讨厌意大利语,也是因为她把时间大把大把地用在了这里,只偶尔才会回过头看他一眼。
但他看着她的脸上强撑着笑意的疲惫神色,什么话也没说。
费恩低低地嗯了一声,依言记下了私人司机的号码和她在这里的居住地址,汽车停在了某条街道的一侧,他推开门从车上下去,感受到一股微凉的晚风从身旁拂过。
米兰的气温不像圣保罗过着与月份完全迥异的夏季,也不像威尔海姆堆积着落雪的寒冬,它介于两者之间,仿佛正在经历湿润的秋天。
他沿着繁华的街道往前走,商店的橱窗里贴满了和圣诞节有关的装饰物,费恩甚至还看到了那个叫卡卡的巴西人拍摄的平面广告画报,就像她说的那样,他是这座城市的宠儿,也是今年实至名归的金球奖得主。
费恩在超市里买了一袋苹果边走边吃,外套口袋里忽然响起了电话铃的声音,费恩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界面上的时区还在慕尼黑,现在恰好走到了十二点整。
他按下接听键,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里,让听筒紧贴着耳朵。
“哈!我肯定是今年第一个祝你平安夜快乐的人!”托马斯的声音从听筒后传了过来,听上去有些失真,“对不对对不对!”
“要到当天晚上才能算是平安夜吧。”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露出了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你现在明明是在作弊。”
“那我也是第一个祝你平安夜快乐的人,提前祝福的也算。”他打了个哈欠,继续说,“对了,我已经把要送你的礼物包好了,先不告诉你是什么,等你回来自己拆。”
“好啊。”费恩笑着回答,“那我也要提前谢谢你的礼物和星星了。”
听到这里,他突然又精神起来,滔滔不绝地向他诉说这他走之后威尔海姆发生的一切,任何发生在他身上的细微的小变化仿佛都变成了这一天值得铭记的一部分。
费恩也从那些有关贝洛奥里藏特的记忆里提出了比较有趣的那些,挑挑拣拣地讲给他听。
他们打了很久很久的电话,直到另一头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他才放下手机摁下了挂断的按钮。
费恩坐在长椅上吃完了那一小袋的苹果,等庆祝圣诞节的曲子从商场里隐隐约约地飘了出来。
他起身拨通了私人司机的手机,去到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在客房上床睡觉。
这天夜里,他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穿上了AC米兰的球衣,站在赛场的另一边和托马斯遥遥相望。
而罗纳尔多·达·利马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上去那样年轻,那样健康,就和他最初关于他的印象里1998年的世界杯赛场上那个让人无比惊艳的外星人一样。
费恩想了想,最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脱掉身上的球衣径直朝托马斯走了过去。
“你好——”
“我叫费恩·卡萨。”
所有未名的遗憾和失望都来源于过去。
没人能牢牢地抓住过去,他们永远也抓不住过去。
但他拥有现在。
“我叫托马斯·穆勒。”他也跟着他一齐笑了起来,“你看上去可真眼熟,你知道吗,我刚刚在想,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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