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迈耶老先生在这一天的夜里才知道,费恩和托马斯一起进了拜仁慕尼黑的青训营。
年迈的老人颤抖着手热泪盈眶地抱住他,在那个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想到年少时和父亲一起坐在球场上看到的第一场有关拜仁的球赛,想到和职业队失之交臂的喟叹,想到儿子毅然决然的叛离,想到他们曾经拥有过的最好的那一批球员,想到欧洲杯三连冠时彻夜歇斯底里的欢庆,想到飘荡在球场上空的红白纸片,也想到了那首写给拜仁慕尼黑的《Forever Number One》。
而此刻他拥抱着这个男孩,就像抱着一场失之交臂的、易碎的梦。
费恩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拍了拍他的背,试图安慰这个一贯和蔼的老人。
“好了,好了。”他拭去眼泪,在男孩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快去睡觉吧,明天我们还要很多事情要去做。”
“……您还好吗?”费恩有些犹豫地问他,既担忧他的状态,又害怕再一次戳中他的伤疤。
“我很好,孩子。”祖父笑着对他说,“用不着担心,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老掉牙的故事,时间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伤感的事情,好像昨天安德烈还站在这里向我宣告他要去打网球,而今天,你就出现在了这里,告诉我你要去拜仁慕尼黑训练。”
“我不知道你会在这条路上走上多久,也不知道你会拥有怎样的未来。”他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但我想告诉你,费恩,做你想要做的,成为你想要成为的,然后享受你所收获的一切。”
“无论结果如何——
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
费恩尚还不明白他隔着时光的慨叹,也不明白他的酸涩和欣慰,但他察觉到了他的高兴,也察觉到了他的难过。
男孩用力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地抱了他一下,让他饱经时光磋磨的心脏也像浸了蜜糖一样悄无声息地软化下来。
塞缪尔·迈耶老先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觉得那个臭小子一意孤行的婚姻并不能算是个错误。
他向他说了晚安,看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也关上灯带上了房门。
昼与夜相互交替。
第二天早上,相隔二三十米的房间里响起了闹钟叮叮咚咚的声音,托马斯从床上起来,换好衣服洗漱完吃掉早餐,在西蒙困顿的目光里兴冲冲地推着自行车出去。
“——费恩!”
他站在隔壁那座房子门前,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费恩费恩费恩费恩费恩!”
“托马斯?”男孩推开窗户迷茫地看着他,他打了个哈欠,棕黑色的短发从头顶翘起一撮,看起来完全还没睡醒。
“快下来!我们该去上学了!”他充满活力地扬声说。
费恩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他刷完牙看了一眼时钟,那上面显示着06:45。
“……不是八点上课吗?”
虽然这么说,费恩还是换好了外出的衣服,他想了想,又从柜子里多拿了一件外套出去,这才背着书包向祖父道别。
托马斯已经在屋外等了一会儿了,他穿着运动裤和一件单薄的T恤衫坐在自行车的坐垫上,看见他的时候蓦地笑了起来,像颗永远充满能量的小太阳。
“你都不觉得冷的吗?”费恩快步朝他走过来,声音闷闷的。
“其实也没有特别冷——而且你还给我带了衣服啊。”他坦然地穿上费恩递给他的外套,把提在手里的纸袋交给他,“看,我也给你带了牛奶和面包,我猜你肯定还没吃早餐,塞缪尔先生一般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起来。”
“所以我们真的要这个点去学校?”费恩拆开袋子咬了一口面包,两片切好的全麦面包中间涂抹着厚厚的花生酱,吃起来又绵又甜,“总感觉有点夸张。”
“当然不是。”托马斯用脚后跟娴熟地把支架带了上去,“如果只是去学校的话,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看他蹬着车轮飞快地穿过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街巷。
“——我要带你去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托马斯快乐地大声对他说。
“我喜欢那里!我觉得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费恩咀嚼着全麦面包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他喝了一口温热过的牛奶,被冷风吹得稍稍精神了一点。
威尔海姆有着与贝洛奥里藏特不太相同的宽阔与闲适,这里没有规划得整齐又漂亮的公园,没有密集的高楼和繁杂的交通网;但却有蔓延的山坡和丘陵,郁郁葱葱的乔木和鲜活的野生动物,它们自在又肆意地生长在绿地里,是更让他喜欢的美丽。
车胎咯吱作响地闯入林地碾过铺展在地上的落叶,又飞快地颠簸着从坡上俯冲下去。
“抓紧了!”
他适时地提醒他。
费恩紧紧地攥着纸袋,他听着他激动的怪叫,有一点害怕又有一点兴奋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被灌木遮掩的视线逐渐开阔起来,他看见了潺潺的溪流和静谧深邃的湖泊,把自行车停在一颗橡树底下,示意他和他一起爬上那颗树。
他们并排坐在橡树低矮粗壮的枝干上,天空泛着温柔的湛蓝,丝丝缕缕的金色从云层里泄露出来,壮阔而又瑰丽。
费恩很快就意识到了他真正想让他看的东西。
那是一座残破而又古老的城堡,泛黄的砖瓦堆砌出高昂的尖顶,却又被晨光晕染上了柔和的驼色。
早已经被时间所废弃的建筑物在这样的情景下透露出了别样沉静的轮廓,就像一副色调柔和的水彩画。
“——好漂亮!”
那双湖绿色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和他们不一样。”托马斯把手撑在树干上,从眼角到眉梢都透露着一股兴高采烈的、让人完全讨厌不起来的得意,“他们只会说我们这里都有那么多城堡了,无论是新天鹅堡还是宁芬堡宫都要比这个值得注意得多。”
“可这不一样!”他下意识地反驳,“其他的城堡都离这里太远了,可它就在那里!离我们这样近!”
“所以——等到周末放假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探险了!”托马斯揽着他的肩膀兴致勃勃地向他叙述他悄悄筹备了好久的冒险计划。
“要我们要准备些什么?”费恩和他凑在一起讨论,“既然是去探险的话,肯定要带绳子和手电筒了。”
“——还有火柴盒和巧克力!”
“只吃巧克力会饿得很快吧?”
“那就再多加一些面包好了,这样的话就要再多带上一些饮用水,希望背起来不会很重。”
“对啦,我之前还从贝洛奥里藏特带了一台拍立得过来,我们肯定能用得上。”
那颗金色的脑袋和黑色的亲昵地靠在一起,他们就坐在那里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等到太阳攀升得更高一点,才从树上下来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地赶去学校。
“我突然发现,你坐车的时候都只会偶尔抓着我一小截的衣角。”早课就要开始了,托马斯一边拉着他朝教学楼里跑,一边好奇地询问,“这样不会很容易摔跤吗?”
费恩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总觉得抱着你的话看起来就像个女孩子一样,有点怪怪的。”
“那我以后就在自行车坐垫下面装一个小把手,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他的语气自然得过分。
费恩想象着他描述的画面,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楼层很快就要到了,他和托马斯用力地挥着手告别,投入得就像站在即将离港的轮船上的乘客和送别乘客的老友。
上课铃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们这才结束道别仪式卡着点进了教室,老师和同学循声朝他看过来,他的脸上洋溢着从前少见的笑容,卷曲的黑发凌乱地往外翘,从鼻尖到脸颊都泛着剧烈运动过后的红。
“发生什么了?”坐在前面一排的小队长在他落座之后惊奇地扭过头问,“我好像还从没见你这样开心过。”
“因为我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朋友。”他平缓下呼吸,从课桌里拿出了一支笔,笑着对他说,看起来竟然有点说不出的傻气,“很棒的那种。”
“我知道了,是女孩子对不对!”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诶?”费恩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一定长得很漂亮,不然你怎么可能这样!”小队长笃定地这么认为。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他的观点,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开口提醒了他们一声,翻开课本开始了早课。
书页上记载着一个简短的故事。
费恩的目光停驻在偶然瞥过的一行小字上,抑制不住地露出了那两个小小的、甜蜜的酒窝。
那上面写着——
“Wirklich froh, dass du gekommen Bist.
(真高兴你的到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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