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痛苦,痉挛。
灵魂就像是被生生地从肢体中抽离出来, 然后蹂.躏成一团, 又粉碎成一片一片。
虚空中,宋辞甚至听见了自己濒死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重, 一声比一声艰难。
他的喉咙里仿佛溢满了鲜血,说不出话来, 只能尝到满满的血腥味。
宋辞就像是一张被风吹走的纸似的,万丈狂风席卷着他,将他托上高空中,俯瞰下去,什么都看不清, 白茫茫一片。
千万只手一齐涌上来,伸手撕扯着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碎尸万段。
——好疼啊。
好痛苦啊。
宋辞的呼吸声慢慢地变得急促, 空气倒吸进腹腔,引得他剧烈地痉挛颤抖着。
尖锐的疼痛到达了一个巅峰, 五脏六腑全都被挤压到极致, 扭曲而难受, 宋辞混混沌沌地想:让我离开吧,让我死吧......我受不了了.......
束缚着他的苦痛一轻,他像是稍微得到了解脱似的,灵魂越过长风, 越过苍穹,打着卷儿向更高的远方飞去。
天边光线大盛,糅杂着丝丝橙红,像是初生的朝阳,充满了生命力。
宋辞受到难以抵挡的诱惑,他仿佛知道只要接近它,穿过它,这一切长久漫长的苦痛就不复存在了似的,他竭力朝那一线光芒伸出带着鲜血的手——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刺破云雾,浑厚有力,像是平地炸响,那声音急切地唤道:“宋辞!”
宋辞顿住了,茫茫然地回头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清。
谁在喊他?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不知为何,这一次,竟带着点颤音:“宋辞......!”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声音听上去这么耳熟?甚至让他......心悸?
宋辞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努力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半晌,他情不自禁地往回走了一步。
风推着他的背,将他往前方一送。
下一瞬,他像是空脚踩下了千尺深渊似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了下去,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终他狠狠地跌回到了地面。
......
宋辞猛然睁开了眼睛,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从床上弹坐而起。
站在一边正困顿着支撑着额头假寐的人条件式反射般地跟着站了起来,伸手去拍宋辞的后背:“小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辞大口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好半天,他才拢回清醒的神智,然后抬眸一看,当即便愣住了。
他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纪淮。
纪淮穿着皱巴巴的银灰色衬衫,衣袖翻折,十分凌乱,而他的眼周周围尽是淡淡的青黑色,下巴处也冒出点点青色的胡茬。
整个人落拓极了,与平日高冷而一丝不苟的模样相差甚远。
宋辞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确定自己是在医院里面。
他转了一圈的视线最后又落在了纪淮的身上。
纪淮已经按下了护士铃,然后低头看向他,低声问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宋辞摇了摇头。
他记得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一辆车撞过来了,逆行。
后面就没什么知觉了。
护士赶过来给宋辞做了检查,又问询了一些问题,然后说他的情况恢复得很好。
——托单阳夏的福,他那辆车那么贵是有道理的,两辆车撞到了一起,对面那辆车撞得车头都塌陷了,而他的车头只是稍微变形而已,而且在最关键的时刻,安全气囊弹了出来,护住了宋辞的重要部位。
宋辞没受什么重伤。
护士走后,宋辞看向纪淮,喉结上下轻轻一滚:“你这些天......一直陪着我吗?”
纪淮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宋辞的情况很奇怪,明明没受什么重伤,但是却就是清醒不过来,这种情况一直断断续续地维持了三天,期间宋辞每到晚上就开始做噩梦,尖叫,然后睁开眼睛几分钟,一直到纪淮被惊醒,过来握住他的手安抚他为止,之后宋辞就又会慢慢地陷入沉睡中。
宋辞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他顿了会儿,一言不发地伸手抱住了纪淮的腰,呼吸微沉:“我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纪淮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声音很轻柔:“没关系,你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是啊,”宋辞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容却未到达眼底,他慢慢地道,“我已经醒了。”
纪淮:“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我没什么胃口。”宋辞紧紧地抱住他,就像是害怕自己一松手纪淮就不见了似的,“我就想跟你这么一起待会儿。”
纪淮的眉眼未动:“好,那等你想吃东西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宋辞抬起头:“纪淮........”
纪淮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嗯?”
宋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死在车祸里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纪淮便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不会有这种如果。”
宋辞闭上了嘴。
纪淮的眉眼阴郁,像是笼着一层阴云似的,尖锐暴戾的气息陡然间从他的周身爆发开来,沉重得像是能压死人。
但那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那一切外露的情绪全都被掩盖在了不宁静的深海之下,被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纪淮低头看着宋辞:“你不要胡思乱想。”
宋辞只觉得心头苦涩一片,惶恐不安就像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剑似的,随时都有可能会落下来。
他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好。”
“宋辞,”纪淮喊着他的名字,他垂下眸,黑眸就像是黑夜中翻腾不息的海,但声音却是沉稳的,“为什么你不问?”
宋辞还没反应过来:“我要问什么?”
纪淮:“问你车祸的事情,是谁撞了你,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意外,如果不是,那个人有没有被绳之以法。”
纪淮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像是重石一样敲击在他的心上:“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好奇,醒来后甚至还对那场车祸做了死亡假设呢?”
宋辞狠狠一惊,与纪淮对视的眼睛骤然移开,他慌乱无措地道:“我.......我是忘记了......我.......我是惊吓过度........”
不知道为什么,宋辞一点都不想跟纪淮说游园惊梦的事情。
他的心慌得厉害,自从求签事情过后,就一直有种极其浓烈的不祥预感。
而他一直在强行说服自己,那都是假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吊灯落下,还有死猫,直到如今的车祸,就像是一把尖锐到了极点的刀,彻底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露出了赤.裸残酷的内里。
在这么多天里,他反反复复的去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是小和尚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全都在他的脑海里倒放了千百回,然后他想到了同心石。
那个奇怪的老婆婆说过的——买一对吧,说不定有一天你能用到的。
在童话故事中,骑士穿越了无数个世界,只是为了摘取象征着爱情的纯洁之花,而最后却险些迷失掉回去的路,还是靠着这块石头才找到正确的路回去的。
那宋辞能用它干什么?
老婆婆给他这个是想干什么?
是不是结局早就已经预定好了,在他们最浓情蜜意,无忧无虑的那段时间里,站在命运背后的魔鬼便将视线投注到了他们的身上,朝他们露出了冰冷诡谲的微笑?
是不是所有欢笑拥吻的背后,在他们的头顶早就悬起了一个倒计时的钟,一分一秒地数着他们的欢愉时光?
剧毒的藤蔓在黑夜中悄然蔓延,快乐与痛苦是一朵两生花,花的这边是春风细雨,那边便是狂风骤雨。
——它们紧紧地相缠着,一并生长,但宋辞却只注意到了甜蜜和微笑,殊不知那朵阴毒黑暗的花也一齐被他吃了下去,并给他的心脏注入了慢性毒.药。
现在就是该毒发的时候了。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他顶替着别人的身份生活,享受着别人的人生,虽然他改变了所有的事情的走向,但是依旧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这都是他偷来的。
包括纪淮。
这让他怎么能不心惊胆颤?
杀身之祸.......为什么会和游园惊梦在一起出现在大凶之签上,宋辞想了许久,也只能得出他该把这一切还回去了的结论。
所以这场意外的出现他一点都不惊讶。
谁知道,纪淮却不由分说将他的脸板正过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猩红:“你撒谎。”
宋辞想也没想:“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和花蔓蔓说你要死了的话?”纪淮的声音冷到了极点,“说完了后你就遭遇了车祸,醒来后还敢假设自己会不会在这场车祸里死亡?宋辞,你把我当什么?为什么一个小助理都能随随便便得到你的信任和交心,你在我这儿却只会掩饰只会转移话题?难道我连一个助理都不如吗?!”
他的语气又急又快,情绪浓烈得宛如烈火,又像是一把冰刃,直直地戳入宋辞的肺腑之间。
让人只觉得天寒地冻。
宋辞有那么一瞬间的难堪,那是所有的伪装全都被一击中的,命中心脏的缘故。
他颤抖着唇:“不是.......”
不是这样的。
“我在这里跟你交个底。”纪淮一寸寸地逼近他,压迫感十足,“在你昏迷的第一天,有人给我发了消息,说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没有一句真心话,如果我不信,我大可问问你的真正来历,看你到底会不会迟疑和慌乱。”
宋辞猝然抬起头,看向他。
纪淮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凛冽:“我不可能相信一个陌生人,我只相信你,你今天在这里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宋辞,你敢说吗?”
——在很久以前,宋辞在晚上偷吻他之前,他说的那一句“每天晚上,我都是等着看你,等看完你后,我才睡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对他隐瞒了些什么?
从宋辞的出现,一直到现在,他对于纪淮而言都像是一阵风,一个永远也无法探知的变数。
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纪淮只想拼尽全力去抓住他的现在。
但是宋辞却连现在都不想让他探知到一分一毫。
纪淮从未觉得如此无能为力过。
也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没有足够强大,没有给宋辞足够的安全感。
在宋辞昏迷的三天,纪淮反复地去想,几乎要把自己逼入死角,几乎要发疯发狂。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翻,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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