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姑娘

    湖北的铁厂眼看有了进展,而京城里的皇宫,仍旧是一派暗流涌动。

    钟粹宫,几个小太监一大早就拎着扫帚四处打扫,清晨正是一片静悄悄的,扫帚划过地上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大太监陈满福听到了,立马着急地走过来对这几个小太监用手比划,嘘了一声示意他们轻点声。

    果不其然,没等他示意完,内殿里走出个黑着脸的嬷嬷,她嘴角向下拉着,十分不耐烦的对这几个大清早扰人的太监们挥手,嘴里压低了声音严厉道:“走,走走!”

    陈满福立马躬下身,谦卑地小声应道:“是,是,打搅主子了,奴才这就走,劳烦苏嬷嬷了。”

    然后立马扭脸对那几个笨手笨脚的小太监低骂道:“还不快滚?等着爷爷赶那?”

    骂完又换了一副恭敬模样面朝内殿,躬着身往后退下了。

    那几个小太监慌了手脚,七手八脚的跟着陈满福往后退,直到出了殿门,几个小太监里,才冒出一声又像是侥幸,又像是舒了口气的长叹。

    陈满福本来抬脚欲走,听到这声叹气立马恨铁不成钢,用手抵着那个叹气小太监的头骂道:“爷爷我还没走呢叹你娘的气!”说罢用脚踹了那小太监一个屁蹲儿。

    其余几个小太监立马跪下。

    被踹到地上的那个也立马爬起来,乖乖巧巧的跟着跪下,几个小脑袋低垂着,抖抖索索像一排鹌鹑。

    陈满福本不想提点,看到这几个傻楞子样,不由得恨恨道:

    “几个猪脑子!那宫里住的是谁?那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

    “那是你们能慢待的?莫以为现在太后娘娘与这位主子不亲近,就由得你们胡来了!人家那是神仙打架!打断骨头连着筋那!血脉连着的那是你们能轻视的?”

    “猪脑子,往后都给我紧着皮儿!机灵点!”

    地上一排鹌鹑哪里敢顶嘴,抖着身子诺诺应是。

    陈满福这才哼了一声抬脚走了。

    地上的鹌鹑们后怕的扭头互相看了一眼,擦了擦汗,四散去了。

    苏嬷嬷进了内殿,就看到她那主子已经起了身,正倚在窗棂边看着外边皮笑肉不笑,苏嬷嬷一见这样,慌忙拿起榻上的披风,盖到窗边的姑娘身上,口中道:

    “哎哟,我的好主子,好歹您披件外衣啊!”

    叶赫那拉静芬看着那群小太监被赶出了宫门,园子里又是一片静悄悄了,没什么趣儿的撇了撇嘴,也不顾身上的披风,转身又倚在了榻上,随手乱翻着一旁的绣品篮子。

    苏嬷嬷看着从小奶大的姑娘,如今看着老了好几岁,一双眼睛里只剩下沉沉的死寂,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戳昨儿才绣好的绣绷子,不由得心中酸涩,她放柔了声音劝道:

    “姑娘,我的好姑娘,奴才求求您了,您就向太后低个头吧。”

    静芬置若罔闻,拿起绣绷子,用指甲挑起上面绣好的花儿,试图将整整齐齐的绣线撕扯挑开。

    苏嬷嬷继续道:“你别怪嬷嬷多嘴,您是太后的亲侄女儿,就是向太后递个好儿,去问个安,太后也……”

    静芬忽地抬起头,冷笑连连,憎恶的道:“侄女儿?这天底下可有亲手让侄女儿守活寡的姑妈?”

    苏嬷嬷吓得脸色都白了,立马伸手捂住了静芬的嘴。

    静芬一把扯下苏嬷嬷捂住她嘴的手,不管不顾道:

    “呵,可真是我的好姑妈,明知道这宫里没人待见我,却硬要逼我进宫,进了宫便算了,可是我连大婚之夜都没有……”静芬眼中涌出泪水,她抬着脸闭了闭眼,平静的继续道:

    “连大婚之夜我都没有承恩,她可替我说过什么?如今掰着指头一算,从入宫以来,我竟然没有见过皇上几面。”

    静芬面无表情,更像是神情枯槁,心如死灰。

    苏嬷嬷大哭出声,忍不住将坐着的静芬搂进怀里,苏嬷嬷抚着静芬的脑袋,心中悲痛不已,她抽泣了两声,咽住喉咙间的悲泣,仍然是强自开解:

    “好姑娘,那毕竟是你的姑妈,没有害你的理儿,咱们就多去问问安,拉拉家常,纵是见不着皇上,那也比在这宫里日日枯坐着好啊。”

    静芬昂起头,一字一句道:

    “我是谁?我是叶赫那拉静芬,我就是一辈子熬死在这钟粹宫里,也断没有去向谁低头的理!”

    ……

    太后今日晨起,揽镜自照时总觉得眼角多了两丝枯纹,于是吩咐李玉盛去园子里摘两朵鲜花来,让捣成汁,蒸热后熏脸。

    这是老佛爷从年轻时就爱做的花样,因而李玉盛也是熟门熟路,吩咐小太监们从御花园摘了月季、桃花各色几朵,并选取枝头上最为鲜翠欲滴的花露,收集到玉瓶里。

    小太监们摘好花捧到储秀宫,由小宫女将花瓣一瓣一瓣撕下,只留下花蕊处最为鲜妍娇嫩的几瓣,用泉水浣洗干净,放到玉钵子里,再交给小太监们一下一下直到捣满一千下,杵成花泥。

    十几个小太监们捣好后,一个宫女上前检阅,挑出品相最好的几个收集起来。

    然后小宫女轻手轻脚的将花泥兑入玉瓶里的花露,混合在一起。两个小太监抬起一个丝绢绷子,小宫女捧起捣碎的花泥和花露,一齐倒在丝绢绷子上,下面又有一个太监端着一个镶银雕花铜盆接着。

    再一个太监提着一壶雪山泉水,从绷子上头慢慢倒下,泉水冲洗着花泥,混着香味的浅红色花汁就从绷子下流出来,汇聚到下方的盆子里,盆子里慢慢的就集了浅浅一盆清澈的汁水。

    一边用泉水慢慢冲洗,一边用玉碾子在丝绢绷子上轻轻的捻开、揉碎花泥,另外一头,李玉盛已经烧好了银炭,叫两个小太监抬着小铜炉挂在了梳洗台下面的格子上。

    待花汁收集好了,李玉盛亲自将镶银雕花铜盆捧到梳洗台上,吊在小铜炉上面,铜炉里的银炭烧的旺旺的,火苗儿烘烤着铜盆下面,直到花汁微微沸腾,满室都溢满了花香,李玉盛这才上前去请老佛爷,他柔声道:

    “老佛爷,您可以蒸面了。”

    懿安轻轻嗯了声,抬手搭到李玉盛胳膊上,慢慢移到梳洗台边,李玉盛扶着懿安坐下,铜炉靠近懿安的那侧已经被封住,保证留不出一丝儿热气烫到贵人。

    懿安坐下,身体前倾,将脸放到铜盆上方,花汁儿已经沸腾,袅袅的热气扑到懿安脸上,李玉盛这时端来一个素绢笼子,像个大大的幕帘,遮在懿安头上,帘子从懿安四周放下,将全部的花汁热气和懿安一起笼在里面。

    懿安终于畅快了,觉得这娇嫩的花色也被一齐蒸入了她的肌肤里。

    满宫殿静谧无声。

    待花汁都快收干了,懿安这才动了动,李玉盛抬着素绢笼子纹丝不动,直到懿安动了他才机灵的撩开幕帘。

    这像是一个信号,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们这才动了起来,各个俱是有条不紊,收东西的收东西,抬炉子的抬炉子,开窗的开窗,在储秀宫做事,他们讲的就是一个有序无声。

    静悄悄的收拾干净,奴才们一个个都退了下去。

    蒸完面,李玉盛扶着太后转到西洋妆镜前,开始给懿安梳头,他拿着梳子通了一百下,再将懿安的头发往后轻轻拢起,懿安闭着眼睛,冷不丁的问道:

    “叫你去钟粹宫走一趟的,如何了?”

    李玉盛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病体未愈,说是怕冲撞了您,不敢来见驾。”

    懿安听完,眼皮也不抬,冷呵一声,道:

    “愚不可及!”

    骂完犹不解气,她冷笑道:

    “她以为这是哪儿?还当是她家里不成?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请她来,她倒还拿起乔来了!”

    李玉盛禁声,不敢多嘴,太后娘娘多次请皇后过来聊天解闷,皇后竟然次次都以身体为由拒了,在这宫里,皇后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隐形人,即不理太后,也不邀皇上的宠。

    听说她在钟粹宫里,窝在内殿,足不出户,即不出去散步,也不赏花,听小太监们说,她每日就是绣花、吃瓜子儿,再没别的消遣了。

    这话不必他传,太后娘娘耳聪目明,自然是知道她这侄女儿在宫里干嘛,所以李玉盛不必做这恶人,只闭了嘴当个哑巴。

    懿安犹自恨恨道:

    “烂泥扶不上墙,我推她做了皇后,她自个儿不争气反倒还怪起我来了。”

    懿安拉长了脸,心中很是不快。

    李玉盛只敢劝:“还不是老佛爷您慈祥,府上几个姑娘哪个不把您亲爸爸看呢?她们不过是小孩子性情,俗话都说啦,小孩的脸,六月的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雨,都是在您膝下撒娇那。”

    懿安嚇了一声。

    李玉盛觑了觑她面容,继续道:“皇后娘娘也是如此那,您啊,不必管她,过几日她想通了,自然就来向您哭了,到时候您可是真的有的愁了。”

    此刻李玉盛这么一说,懿安不论真假,至少面上放下了火气,不好真与一个‘姑娘’计较,毕竟,静芬至今都没承宠,懿安得知后却也没帮她训斥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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