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流月城的平静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时间快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漏下，等到回流月城的第二年底，我已完全习惯了初七的日常生活。
这两年之间，我与沈夜日夜相处，几乎时时刻刻都泡在一起，他身体的真实状况自然瞒不了我，其实沈夜也会隔三差五的生病——并非神血发作，就是浊气之症，我甚至觉得，沈夜发病的频率并不比瞳大人低，只是病状不很明显，旁人皆未曾发现而已。
沈夜生病时便会一直发低烧，内息紊乱呼吸不畅，双腿和双足的局部溃烂反反复复发作，涂上多少草药总也无效，极难痊愈。
可惜由于神血的影响，他体温远远超出常人，所以沈夜发烧，别人也发觉不了，可他夜里呼吸不畅，时而咳嗽时而憋闷，身体过度僵硬无法入睡，我自然知道，有时他实在不适，索性起来看书，便不睡了，我也只好陪着他起来。至于他神血发作的频率，大约小半年一次吧，每次神血发作，沈夜身上浊气之症带来的各种不良影响、以及身体溃烂就会大幅度减少，其后一两个月便平安无事，算是我罕见过得舒心的日子。
至于这一年我与沈夜的关系发展么……呃……其实吧，说来真是愧对我的职业素养，我们在亲密之事上可算是……全无进展！
唉，我亦不想如此，更不愿私下抱怨心上人是禁欲系或者性冷淡，但我想说……沈大祭司当真是……我平生仅见的……最最纯洁的好青年！
话说我也是男人，天底下哪个成年男性会没有欲望的？我自认自己便已经足够清心寡欲了，但即便如此，也做不到彻底无欲无求啊！在下界那些年……那那是因为沈夜不在我身边，纵有些许旖念也被浓厚的思念之情压下去了，可如今他就在我身边，我们还睡在一起，时日一长，偶尔动情是难免的，奈何沈夜有个非常要命的习惯——他每天清晨第一件事是去主持晨祭，晚上最后一件事则是去给沧溟城主送花！
每天清晨，沈夜清醒之后即刻就去静室，绝无一次耽误，等他出来就完全摒弃杂念了——至少亲近如我都没发现过他早上有什么其他男人都该有的反应，至于深夜入睡前……他去见过沧溟城主，回来便满面肃穆，有时还十分悲伤，不知在他心中，刚见过沧溟城主，回来就与我暧昧不清算不算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出轨？总之，夜深人静之时我们也未做过什么……该做不该做的事。
那时我尚未发现与阿夜亲密的最佳良机就是等他神血发作——当然了，多年之后，这难得的机会被我利用了很多次。
等我与沈夜日夜相伴的时间进入第三年，另外一个问题暴露出来——俗话说爱情使人目盲眼瞎，大凡世间情侣，在最初相恋之时，爱情的甜蜜只会让他们看到对方的优点和好处，同居生活一久，彼此的种种毛病就会全部败露。
我与沈夜虽说算不上一对情侣——我们可从未享受过爱情的甜蜜，但是从第三年开始，阿夜性格中的负面因素开始渐渐显现，我敢说自己是全天下最了解的沈夜所有坏毛病的人——没有之一！
更可悲的是，我敢发誓，倘若他当初与沧溟城主在一起，沈夜便绝不会暴露这些坏情绪，就像面对小曦一样，他必然会隐藏自己的所有的心绪，只做一个温柔可靠的好丈夫。
呃……所以倒霉的只有我一人罢了。
这件倒霉的事还得从瞳大人——还有未来的十二那边开始说起。
如今那孩子身形长开了些，已满十五了——我尚不知他的名字，因为从未听瞳大人叫过他，似乎瞳甚少同他说话，那么为了便于叙述，姑且先叫他十二吧——有十二在瞳身边，瞳大人的生活舒适度直线上升，而且快三年了，他居然还没有把我给小曦的礼物交到小曦手上，而是留下来每日研究，我刻意套过十二的话，套出瞳每天花大量时间研究那件偃甲云云……
我对十二这孩子是佩服万分的，尤其一次奉命从密道去生灭厅给瞳送东西时，不巧正赶上瞳生病，撞见十二服侍他喝药——彼时我十分诧异，因为以前瞳病着和没病无甚差别，一样衣着整齐地坐在轮椅上，喝药什么的，那更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啊！
虽然我知道瞳的病比二十年前严重得多，哪怕不考虑手足溃烂、以及失去肢体后的幻肢疼痛，浊气之症的其余病状同样十分难熬，内息紊乱、呼吸困难等症状都是轻的，沈夜大约是自己时常半夜窒息不适，才非常担忧瞳身边无人会出事。至于喝药……以前瞳从不喝药，最多以毒攻毒驱使蛊虫强行止住溃烂而已，因为熬药是一件极其麻烦之事，且丝毫不解决问题，只可略略缓解痛楚，他又行动不便，应该说熬药花费的力气比服药后缓解痛楚省下的力气还大得多，是以我从未见过瞳不穿祭服、只着寝衣躺在床塌上，如正常人一般喝药养病的模样——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十二服侍他喝完最后一口药，扶他躺下，见我进来，十二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替瞳盖上被子，静待了片刻，直到药效发作，人睡着了，才回身向我迎来。
我十分吃惊，见他走过来的时候还顺手把一个沙漏放在桌上，忍不住问那是做什么用的？十二说是计时所用，待金砂完全漏下去正好一个时辰，时辰到了他就过去替瞳大人翻个身，否则浊气之症发作时身体僵硬疼痛，一整夜用一个姿势躺着会极为难受。
我闻言震惊得下巴差点直接脱臼！犹豫片刻，还是询问他的意思是指——在半夜三更——替睡着的瞳大人挪动个姿势继续睡吗？
十二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我心想这蠢笨的家伙没死于非命真是……特别命大啊！再问他，七杀大人就没表示过……拒绝？
十二看着我，困惑地摇摇头，说瞳大人如果不情愿，就会直接吩咐说：“手放下”，或者直接说“出去”，总之每项指令皆十分准确清晰，他反问我“表示拒绝”是何意？
这……我倒是哑口无言，实在不好意思辩驳说，你……你小子敢去沈夜身边呆一天，就会知道“无言的拒绝”这五个字怎么写了！
唉，不管怎么说，把十二提前放在瞳身边是何其正确的一个决定啊！
我深感欣慰，套话的时候得知十二的主要工作包括收拾屋子、每日清晨准备食物喂蛊虫、清洗瞳的试验器具、修理损坏的偃甲制品、保养瞳的偃甲手足、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手术刀打磨锋利、清理实验室、伺弄植物、丢弃瞳不要的试验品和切下来的废品，替瞳的试验品写观察日志，将试验品的一应变化一一记录在案等等……
——简直是完美助手！更夸张的是，这一切皆是在瞳一句话都不吩咐的前提下做的！
于是我受到了莫大鼓舞，下回沈夜生病的时候，我便有样学样，想替他也翻个身什么的……结果沈夜立刻睁开眼睛，盯着我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呃……我没想做什么啊，这要我如何解释……只是……怕你睡得不舒服，想帮你换个姿势啊……
阿夜当真比瞳难对付千万倍！
我几乎有些羡慕十二，我也是到了今日方才发觉，从身边人的角度而言，瞳祭司其实是非常好说话的人，他能够头脑清晰地承认事实，且不论自身意愿，只要承认的事实便会全盘接受下来，其中不夹杂任何个人情绪的影响与干扰，阿夜就……完全不一样！
阿夜内心之丰富、情感之细腻……当世无人能出其右！他高兴与不高兴的情绪都隐晦得要命！沈夜如果对某事不满，他一定会忍着，直到忍无可忍、爆发到别的事情上为止！更可怕的是这个忍耐的过程长短不一，有时他突然发火，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是哪件事的毛病！
如果阿夜也有瞳大人一半……那么能清晰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而不用我猜来猜去的话，那么我做为初七真是能够……长命千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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