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深行，你不用过来了。唐荨已经到了，我跟她回去就好。下次见。”

    电话那面的女声温柔甜美，牵扯出一阵尖锐的悸痛，迫使他从眩晕中清醒过来。

    耳边是通话挂断的嘟嘟声。

    ……林若嫣。

    她早和他分手了，在他进入国防部那年。她欺骗他，接她的人不是唐荨，而是出轨情人温思宇。

    为了得到她，他一直忍受她的朝三暮四。

    最后仍然一场空。

    冰冷的风迎面吹拂，混合了常青树和紫铃藤的清香。

    沐深行看清四周。

    小雪迷蒙，桥畔街灯银白，霜一般的光线穿透冰雾，打在潮湿的地面上。

    没有战伤的剧痛，没有溺水的窒息感。

    他心下一颤，微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湿的，是融化的雪晶。

    很冷。

    往下，脖颈是温热的，触碰到脉搏的跳动。

    他没死……

    这双手白净修长，毫无损伤，很年轻。

    摁亮手机屏幕，显示时间，2014年1月19日23:47。

    五年前的锦城。

    他回到了五年前。

    这年他将满二十二岁，在过寒假，还有半年就大四毕业。

    他还没有出车祸，没有被撞成植物人，没有加入空军部，没有和林若嫣分手。

    父亲还没有因意外去世。

    还有……沐芊。

    心剧烈颤动。

    沐深行打开通话记录，查看她的号码，最近通话时间是上午9:12时。

    是了。

    这天他带沐芊去医院堕胎，因为他之前喝醉的暴行。

    做完手术，他送她回家，接着应下林若嫣和他见面的请求，来到这座桥。

    夜色深暗，灯光在结冰的江面映出模糊倒影。

    桥上空无一人。

    这个时间，最后一班公车也已停运。

    沐深行颤栗着看清路面标志，快步往回走。

    一个小时后，他绕进临春街老社区，最南边一栋破旧单元楼，锈迹斑斑的牌号上写着9。

    跟记忆中的一样，围墙那面耸立着几株高大的月桂树。

    他抬眼往上看，家里灯亮着，透出晕黄的光。

    自二十五岁那年复员回家，得知沐芊早已病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沐深行捂住口，抑制流泪的冲动，哆嗦着上楼。

    打开那扇锈红色的铁门。

    玄关一片漆黑，明亮的是沐芊房间里的灯光。

    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推门进去。床上的人受到惊吓，缩进被子里，造成一团小小的隆起。

    他在床沿坐下。

    “芊？”

    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他掀开被褥。

    沐芊挡着自己的眼睛，鼻尖通红，还有水渍没有擦干净，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沐深行所有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里。

    这场人流手术给沐芊带来的痛苦难以想象，医生说她再也不可能怀孕。

    决定是他做的，前世这时候，他不知道他们可以结婚。

    他平日里待她没多好，时常不免苛责，嫌她烦，嫌她笨，作业总是教不会。

    加上这件事，他简直十恶不赦。

    “……别哭。”

    沐深行颤抖着伸手过去，把她抱紧。手掌所触肌肤单薄，像她幼年从云城搬来的时候。

    这么多年，她只长了点个子，在同龄人里都是偏矮的。贫血一直没好。

    他极少管她，前世发现她生出那种心思之后，对她的态度变得尤其恶劣，当即搬去学校。高考后彻底从家里搬走，再没想过回家探望。

    如果他回家，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林若嫣。

    沐深行和林若嫣早在中学时候认识，两人分担校草校花头衔，曾几度被星探发掘，但都没有结果。沐深行十三四岁起就立志加入空军当作战飞行员，林若嫣则家教严格，不希望她进入娱乐圈。

    他从初中就开始暗恋她，高中慢慢在一起，最后考了同一所大学。

    可惜好景不长，大一这年，文学院的林若嫣在聚会活动中认识了商学院的温思宇。

    成功被航空航天学院录取，一心要当飞行员的他，怎么能和温思宇这样的知名富二代相比，尤其是在游玩和体验生活方面。

    林若嫣从此精神出轨，慢慢转移向身体。

    她没有把握温思宇会选择自己，毕竟她的家庭条件顶多算是中产，于是吊着沐深行不分手。他看似低调，在锦城住着老破小，实则父亲沐瑸在北城有两套独栋别墅，手里有厂房有商铺有投资，只等着他大学毕业去接班。

    跟温思宇不能比，但也很不错了。

    沐深行知道，林若嫣的离开与他执意加入空军，拒绝继承家业有关。

    但这并非唯一原因。

    从高二到大一，三年时间，两人的亲密接触只限于牵手拥抱，再没有进一步发展。

    她抗拒亲吻。

    他知道她家教严苛，看她为难，也忍着不强迫，靠做梦和自渎纾解渴望。直到亲眼看见她在温思宇身下承欢，才终于死心。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出了车祸，变成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一年。

    等他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苏醒出院时，林若嫣身怀六甲，已为他□□。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直接把他当作备选项了。

    沐深行抿了抿唇，撇去那些回忆。

    重来一次，过去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他擦去沐芊的眼泪，把粘在她脸上的头发捋开，露出那张苍白柔美的小鹅蛋脸。她别开眼，不去看他。

    “怎么不睡？肚子疼？”

    沐芊摇头，接着感觉腹部一暖，他的手贴过来，在那里揉。

    她眼尾微红，推开他的手躺回被褥里。

    沐深行起身，给她掖好被子，她把下巴藏进去，只露出潮湿的眸子和小巧的鼻梁。

    她闭上了眼。

    天花板的顶灯被关掉，留下床边一盏小桌灯，光线昏暗。

    卧室的门轻轻带上，动静持续往走廊那边去了。

    时间变得缓慢，玄关一直没有声音，只有浴室里淋漓的水声和厨房杯碗碰撞的轻响。半个小时后，屋门再度被推开，沐深行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

    她惊慌睁眼，面前的他一身家居服，额前碎发带着湿，分成几缕，后面是干净的眉。

    床边陷下去一点，他坐过来了，托着她的背把她半抱起来，杯子凑到她唇边。

    “乖，喝了再睡。”

    *

    沐深行的父母在他四岁那年就离了婚，爷爷带着他长大。到他十二岁时爷爷逝世，这个家就剩了他一人，只有银行卡上逐年增长的数字，证明着沐瑸跟他的父子关系。

    后来沐瑸将沐芊接来，这个家才多了一点人气。

    如果上一世，她没有对他产生那种感情，或他早些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妹妹，结果也许不会那样坏。

    沐芊喝完牛奶就躺下了，唇边沾着奶渍。他想也不想就徒手帮她揩去，关掉灯。

    接着在沐芊身旁躺下，把她抱进怀里，听她的呼吸声。

    手在她背后轻抚。

    沐芊忍住颤栗。

    自从那夜不轨之后，沐深行抱她牵她成了某种无意义的举动。

    他不喜欢她，自然不会产生□□，而她却不是。这种温柔就像罂粟一样，沾染了一点就会渴望更多。

    心里很冷。

    她闭紧眼睛，不让自己多想。

    安抚的动作持续了一阵子，沐深行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被褥中间出现缝隙，冷空气灌进来。

    隐约有蓝白色的光，手机屏幕发出的。

    她松了口气。

    沐深行打开通讯录，找到林若嫣的号码，一字字地编辑：

    “我们分手吧。”

    点击发送。

    所有的话，都不如这五个字让他感到轻松。

    做完这些，他定好闹铃，手机关机。

    翻过身，重新把沐芊抱到怀里。

    目光疲惫而柔和。

    从部队复员后，他再也没有睡过好觉。

    这夜也是一样。

    按他前世的记忆，沐芊能活的时间不多了。这年年底，她会确诊为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不到一年就会死去。

    她会被赶出沐家，因为她是弃儿，是母亲精神失常后，娘家人为了安抚母亲情绪才捡来抚养的。

    她出生的地方是女厕隔间的垃圾桶。

    为了让沐瑸把她接走，他们伪造了DNA鉴定书。

    最后沐芊一个人死在医院。

    那年她才十九岁。

    沐深行吸了一口气，试图停止回想。

    实际上，复员后执意回战场的那两年，他从未有哪天能让自己避免去想这件事。

    沐芊一直在等他回去，至死都不能如愿。

    *

    沐芊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空了。

    她伸手摸了摸，余温还没有消。

    接着就听到厨房的响动，还有沐深行的脚步声。

    他没走？

    枕边手机忽然亮起，却是静音状态，来电显示林若嫣。

    他的女朋友。

    她翻身下床，扯过外套往身上一罩，把手机拿给他。

    沐深行推门就看到这一幕。

    他拿过手机，直接摁断电话，搁在一边。

    “怎么起了，再睡会。”他扶着她的肩把她重新带回床上，脱掉她的外套，“等我叫你。”

    她睁着眼睛，看他给自己掖被子。

    这人就是这样，平时脾气不太好，但只要她一生病，他就变得很温柔。

    指腹轻轻摩挲她额头，他凝着她看了一会，那边电话又打过来。

    这次他到外面去接。

    “深行，为什么？”林若嫣的询问很急切，似乎带了哭腔，“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因为我想。”淡淡几个字。

    “你是不是还在为思宇的事情生气？我和他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我心里只有你。深行，我不要和你分手……”

    “不是。”

    对面忽然安静，明显没想到他会否认。他的声音毫无波澜。

    “我不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