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卢迪翻阅着过去的资料,不由叹出一口气来。
圣皇比他大百余岁,如今的卢迪的骨龄刚入壮年,圣皇却已白发丛生。圣皇肉体消耗的速度一届比一届快,看来是时候着手第四次神之坠了——不幸的是,他们手上还没有合适的人造体。
人造的赝品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宇宙意识,就像用水桶接瀑布一样,圣皇的意识与肉体是同时被消耗的。来自高维度的意识消失会让圣皇从无所不知的人变成普通人,但这并不是最更的。更糟糕的是真身到赝品转接间的副作用,记忆的消失。几次神之坠过后,圣皇将会变成一具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
毫无疑问,圣皇知道神之坠计划的风险,但他却默许了人类将他束缚在这篇无知维度的傲慢行为。
为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他甘愿放弃身为神的尊严与骄傲
这是困惑了卢迪一生的谜题。
近些年来,圣皇经常会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或者独自躲进歌斐木里。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存在于此的理由,仅剩下了无端的执着。
圣皇是他年少时期的憧憬,至今也是。卢迪发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保护住圣皇,保护住他的一切,包括肉体,记忆,与意识——哪怕违背身为学者的信条。圣皇的状态愈发糟糕,这不禁让他感到担忧与焦急。
说到底,囚禁圣皇的,不正是科学家们的私心吗?
泽拉斯……你当初是怎么想的呢
这是属于他们的尽忠方式吗
卢迪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拇指。他们家族与其说是站在圣皇这一边,不如说是在旁观。旁观圣皇的痛苦,以保护者的名义无情的索取着利益。这和绯莱恩一派又有什么不同这种伪君子的生存方式才是更加不耻的!
圣皇应该回归他的真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圣皇解放出来。
这份想法无可遏制的在心中滋生,于是他拷贝了全部资料,并重新建立档案,这份新建立的档案更像是他的私人日记——他将跳出先人的思维,制定自己的计划。
让第四次神之坠,成为神明最后的坠落。
星兆历2084年,卢迪以不方便在国内研究人造三相体实验为借口,向绯莱恩提出了离开神圣帝国的申请。
圣皇肉体老化的速度确实有目共睹,但西里尔家族一直不肯做出伦理上的让步。当卢迪提出“不择手段也要尽快研究出新的人造体”时,绯莱恩很是惊喜,并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甚至还特意挑选了一批最优秀的战斗人员为卢迪保驾护航。
在天目众的护送下,卢迪率领自己的团队踏上了远离家乡的不归之路。他要去最遥远的星域,染指世界上最肮脏的事物,在圣皇看不见的地方,将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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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橡实组成立了。在庞大的资金注入下,以橡实组为中心,进行非法交易的市集越来越多,最终形成了这样一个庞大的法外地带。
在这里,我打破了训诫,染指了一切西里尔家族未曾沾染过的罪恶。为了达成我的目的,我开始主动接触绯莱恩,让他放下对家族多年的戒心。几年的来往之间,我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疯子。他多疑、焦虑、想要控制一切,于是我帮他研究人脑,帮他制定了蜂巢计划,以便得到更多的筹码与资源。我暗地里将多余的资金转交给家族里信得过的人,他们会继续交给保护者,为后续计划的实施做储备。即使暴露,绯莱恩也只会认为我是为家族谋私。”
“……很庆幸,我能在黑区里遇到生命中的另一半。我还记得那个日子,来自仙女座的流星群拜访了48号星域,他就站在运输舰的阴影下,安静而专注的读着古老的纸质书,宙空中闪耀着的星火自那一刻起便化作了永恒。我慢慢走到他面前,窘迫的不敢开口。是他先抬起了头,笑着对我说你好。故事就这么简单的开始了。后来,我悄悄买下了一个小门面,花了九个月的时间,一点点填满了所有他爱看的书。2112年的圣耀日,我牵着他的手来到这间书店,磕磕巴巴的向他求了婚。”
“……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这个小混蛋的出生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他即倔强又玩世不恭,对家族的使命毫不在意。在他18岁的那年,他的爸爸去世了。葬礼结束后,我将存有西里尔家族记录的芯片交给了他,果然遭到了抗拒。我说了些重话,他离开了我,没有回头。”
“……冯居然还活着——不,应该说是‘未能死去’。怪不得数百年才能出现一个合适于圣皇的躯体——因为绯莱恩将那些人造体用给了冯。曾经的武神在几十次的记忆移植后性格已经面目全非,甚至曾亲手杀了意图改变丰德帝国的道林四世。圣皇得知后震怒不已,直接黑掉了全星盟的光网,破坏了丰德帝国的档案库。冯存活的消息令我感到心悖,他是绯莱恩的伴侣,并一直靠人造三相体维持他的存在。千年来,绯莱恩一直没有放手,怕是有什么秘密。但我突然理解了他这些年的不安——如果我有机会,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尝试用半磁辐射加剧人体的基因变化,却因误操作自尝苦果。我可能撑不过今年。而这大约会成为我的最后一篇记录。我会将这份记录埋藏起来,埋藏地点的提示写在了给混小子的那份芯片里……作为西里尔家族的传人,希望你能找到这份记录并继承下去;但作为父亲,也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找到它。”
“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平凡的少年。 ——卢迪·西里尔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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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们家族这一千多年来的记录?”绯莱恩把玩着芯片,语气中充满了怀疑。无论是SS级机甲还是人脑学领域,西里尔家族记录的都十分模糊。
“那就是全部了。”赛利卡·西里尔叉着腿将脚搭在桌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玩着腕表。
“你父亲没有给你别的什么……?”绯莱恩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能给我什么?我十八岁的时候他就把我赶出黑区了,浑身上下跟他有关系的也就这么一个破芯片。你应该庆幸我没在流浪的时候把它卖掉。”赛利卡弹了弹烟灰,轻哼一声。脖子上浮夸的金色项饰随着胸腔的嗡鸣相互碰撞,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绯莱恩身子微微后仰,用手挥散飘荡来的烟雾。他不喜欢卢迪这个既没礼貌也没教养的儿子,但见到西里尔家族的后裔堕落至此,心中倒有些快意。从卢迪开始,西里尔家族便已经走向了衰落。而他选择赛利卡成为记录的传承者,简直是西里尔家族史上最错误的决定。
看到后代这幅样子,莱昂估计要气的诈尸了吧。
绯莱恩不但打消了心中的怀疑,甚至连神色都愉悦了很多。
笑得真瘆人。赛利卡看了他一眼,用手敲了敲桌面,不耐烦的提醒道:“卡还是账户?”
“卡和账户都有。”绯莱恩取出一张黑色的卡推到他的面前:“卡里是一亿星盟币,账户里是三亿。”
“哦呼……”赛利卡瞪大了眼睛,发出了市侩的惊叹。他将卡攥在手里,迫不及待的在腕表上进行认证。
“没问题?”绯莱恩问道。
“没问……哦,有件事。”赛利卡收起黑卡,十指交握放在胸前:“我想要个稳定点的工作,总在外面做小买卖也不好。我混成这样,也没什么脸回家族讨饭。”
“你想回黑区?”
绯莱恩看穿了他的想法。
“没错,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赛利卡用舌头舔了下上唇,目光中带有难以掩饰的贪婪:“我出走的时候连身份卡都没有,除了我爸也没有个认识的人。回去的话怕是分分钟会被拖进巷子里分尸呢。”
“这个很简单。你可以随时回去。”这个要求对绯莱恩来说非常简单。
“谢谢。”赛利卡伸出了右手,绯莱恩愣了一下,但还是选择和这个粗人握手,毕竟这个男人的形象确实让他感到了愉快。
“你怀孕了?”
赛利卡握着他的手,突然发出惊呼。
“你可以选择不说出来。”绯莱恩迅速把手抽回,心中刚积攒的愉悦被男人毫无礼貌的举动全然打散。
“咳咳,对不起,我确实有些冒犯了。”赛利卡抹了下鼻尖,尴尬的说道。
绯莱恩的眉心有些轻微的抽动。也许是受到这个西里尔姓的男人愚蠢举动的影响,也许是其他未知的原因,他说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
“是个女孩。”
对没有意义的人说了没有意义的话,太愚蠢了。绯莱恩用力甩了下手,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
看着绯莱恩离去的背影,赛利卡的表情逐渐变得深沉下来。
三日后。
一艘涂装浮夸的穿梭机缓缓停靠进橡实组基地的最上层,张扬的宣布着它的到来。站在下方的接引人强忍着鄙夷感,满面堆笑的望着舱门。
“欢迎您的到来,西里尔医师。”舱门开启时,橡实组的接引人高声说道。真不敢想象,眼前这个穿金戴银、品味低级的男人居然会是橡实组新晋的医学组负责人。
“医师?”居然给了他这么一个职位?赛利卡的神情有些错愕,紧接着恍然。
原来是因为那次握手啊……哎哟哟,这个嘲讽真够可以的。
“用我为您介绍一下这里——”
“不用,我先去外面转转。”赛利卡大步向前走着,直接将接引人甩到了身后。他双手插兜,吹着口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基地。
他走的很快。在错综复杂的街道内,毫无停顿的穿梭着——他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并且这段路程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模拟了很多年。最终,他在一处与黑区格格不入的纸质书店前停下了脚步。
尽管朱鲁帕星空气中的浮灰极少,但书店外的橱窗依然蒙上了一层灰尘。时值深冬,空气中的温度接近零下三十度。赛利卡将脸埋进衣领,拿出了藏在衣兜内的钥匙。在插入门锁的刹那,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赛利卡走进书店,用手轻轻带上了门,屏住呼吸,四下打量。书店里的一切都是干净整齐的,就像爸爸刚整理过般。
他离开这里已经有七十多年了,几十年的流亡生涯让他学会了很多。他有想过回到这里,想将父亲从那个该死的实验室里拽出来,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结识更多有趣的人。但倔强与自尊阻碍了他的脚步,他没有回来,一次都没有,直到听闻了父亲的死讯。
父亲一生都沉浸在他的研究中,在父亲的眼中,圣皇才是最重要的人。父亲从没有考虑过,圣皇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他压根就不想履行什么使命,他只想要一个家。如今,双亲留给他的,只有这座空荡荡的建筑,和一份未知的信念。也是这份神秘的遗愿,驱使着他回到黑区。
他走到一处书架前,重新排列着书的顺序。当他摆放好最后一本时,书架发出了震动,并沉入地下,露出镶嵌在墙壁内的保险箱。
密码果真是他的生日。真是太没有创意了,赛利卡撅了一下嘴。
他将保险箱内的芯片插入未联网的腕表,静静地坐在角落的藤椅上浏览着父亲的记录。看到最后,医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苦笑中带有一丝哽咽。
“怎么可能找不到啊,混蛋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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