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无迹面前将琉璃蛞蝓的事含混过去,楚昱颇感头疼揉着额角,他走回大殿的一路,都在想着无迹说那只琉璃蛞蝓泡泡水就能再鼓起来的玄学,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扑进屏风中,在阿紫的树干上来回摸索着,妄图能找到那只蛞蝓的一点残骸。
但遍寻了每个角落,却连点蛞蝓的头皮屑都没找到,倒是阿紫突然幻化在他身后,羞涩地问他还要不要继续双修。
楚昱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从掌心燃起一簇青炎,看到那跳动的火苗,阿紫顷刻间便花容失色,吓得抱头蹲地瑟瑟发抖,楚昱这才缓缓握掌收起青炎,不慌不忙地迈步走出屏风。
叹口气,楚昱坐在冰床边,十指交叠拄在膝上,目光悠远中还带着丝丝忧愁。
而阿紫正鬼鬼祟祟地从屏风边上摸出来,他趴在床尾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张脸,偷偷地注视着楚昱,只看了一眼便倏然捂住心口:啊,他的楚楚好漂亮啊,但是楚楚在想什么呢?唉……想不到呢,要是他能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察觉到从身侧传来的黏腻视线,楚昱止不住想要眼角抽搐,虽然他的确很喜欢树,而且过去在青阴水榭时,他闲暇时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山崖边最高的那棵树上眺望远方……因为他喜欢那种一览众山小的凌驾感——可这不代表他会喜欢脚爪下的树成了精之后反过来天天盯着他。
手指不自在地动了动,楚昱终于忍受不了了,他单手撑在膝上,猛地回头将视线投向床尾,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
楚昱沉默地看着那撮支棱出床尾的黑色发丝,出声唤道:“阿紫。”
那撮发丝狠狠一抖,但还是不肯冒头。
楚昱继续诱哄道:“阿紫,我不会用火烧你了。”
床尾这才磨磨蹭蹭地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我见犹怜地盯着楚昱。
楚昱见状温柔一笑道:“来,过来,阿紫,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这一笑瞬间让阿紫魂儿都跟着丢了一半,脚底下不由自主地就动了,满心欢喜又羞涩地朝楚昱凑过去。
然而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仅有一指宽的时候,楚昱却忽然神色一变,扬起手在虚空中一晃,霎时便从他原本空无一物地指缝间,掉落出一只小巧的黑玉葫芦,等阿紫察觉出不妙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黑玉葫芦顿时爆发出猛烈的吸力,将阿紫水墨化的身躯吸了进去。
楚昱在空中接住倏然掉落的黑玉葫芦,将其摊在掌心,只见小葫芦摇摇晃晃,里面传来阿紫哀怨地声音:“呜呜呜……楚楚,你骗我,快放我出去……”
楚昱内心毫无波澜,他用指腹缓缓划过葫芦口,在其上设下静音结界后,就把葫芦随手扔在床边,自己便心满意足地躺下了——世界终于恢复安静了。
头枕着单臂,楚昱静静望着穹顶荡漾的水波倒影,莫名想起白日里无迹跟他说的那句话:
‘既然他就是妖主,而且这么多年都住在穹屠山上,那他为何不早让梧桐树开花,偏偏要等到现在?’
其实楚昱当时在脑海中便奇异地浮现出一个猜想,只是没有宣之于口罢了:他想,或许是因为重苍之前都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让梧桐开花的契机,而在此之前,他同样对梧桐开花与否束手无策。
可如果这个契机真的存在,那会是什么呢?
……
……
楚昱半夜里是被一阵啜泣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在一片漆黑中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啜泣声的来源——是被他扔在床脚的黑玉葫芦。
阿紫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打破了他设下的静音结界,此刻正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他的“恶行”,也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听上去嗓子都有些沙哑了,楚昱神色萎靡不振,他双目放空地捧着那鹌鹑蛋大小的黑玉葫芦,听着那断断续续地魔音灌耳,魂魄好像都随着那哭声逐渐远去了。
“呜呜呜呜,楚楚太坏了,亏人家这么喜欢你……过去想跟人家双修的时候,就给人家取名还摸人家小手;现在用不到人家了,就给人家关到小黑屋里,始乱终弃了呜呜呜呜……嗝!”
“…………”
可惜楚昱一向对那些小法术不精通,不然他肯定反手就又一个静音结界盖上去,也不至于这会儿要忍受这等折磨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哄道:“好了,别哭了,我放你出来还不行吗?”
“已经晚了!我已经不爱你了!呜呜呜……”
楚昱:“…………”
强忍住将葫芦握在手心,来一波猛龙过江般操作的冲动,楚昱克制地用指甲敲了敲葫芦壳,下一瞬,葫芦口就缓缓飘出几缕水墨,紧接着就迅速地喷出浓重的墨汁,在楚昱身侧逐渐汇聚成阿紫的模样。
阿紫落地就翻身赖上床,昂藏八尺的身躯就这么在冰床上滚来滚去,闹腾道:“啊啊啊……我要死了!要楚楚亲亲才能活过来!”
楚昱无情道:“再折腾就把你连根挖出来卖给无迹抵债。”
“唔……”阿紫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委委屈屈地嗫嚅道:“好、好吧,可是我渴了,我好想喝水……”
“你不是树吗?”楚昱的表情十分无奈,抬手两指掐了掐紧锁的眉心,道:“想喝水就把你的根插深一点,跟我说渴又有什么用?”
谁知等他训斥完,阿紫的表情顿时更为可怜了,他伤心地道:“没有水了,阿紫已经好多天没有喝过水了……”
楚昱闻言总算放下手正视了他一眼,见他那副难过的神情不似作假,便朝殿中的树冠望去,只见原本苍翠抖擞的树叶现下确实蔫了不少,无精打采地摇摆着,就连他试着给阿紫输送了些许精气,发现也只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罢了,屏风中的土地依旧干裂无比,仿佛预示着某种不详的后果。
楚昱倏然站起身,他怎么忘了?——整座冥央宫下面都盘踞着万年梧桐的根系,阿紫一颗小小的画中树又怎么争得过它呢?有他的精气滋养只能是暂保阿紫不被吸干,可只要是未达终焉态,万物生灵就无法摆脱其原身的本能,就像楚昱渴望飞翔一样,阿紫同样也需要水来灌溉。
可寸草不生的穹屠山峰上,他上哪去给阿紫找水?
“楚楚……”
阿紫见自己似乎又获得梦中情鸟的怜惜,便故作柔弱地朝楚昱贴过去,楚昱正思虑着水源的事,闻声便定定看向他的面庞,半晌后,就突然灵光一闪,一拍掌道:“我知道了!”
阿紫猝不及防被楚昱扬起的手掌抽到了脸颊,此刻正幽怨地盯着楚昱,楚昱看他这副模样,便笑了笑,踮起脚揉揉他的脑袋,道:“乖乖等着,我这就给你找水来。”
阿紫被揉得酥了半边骨头,已经浑然认不清东南西北了,等他回过神来时楚昱已经出了大殿,他一惊便赶紧追了出去,但望着那黑黢黢的殿外,刚想要迈出的步子就又胆战心惊地缩了回来,反复犹豫了半天,最后他只能扒着门框小声叫道:“楚楚……早点回来。”
……
……
楚昱快步走在昏暗的长廊上,深夜的冥央宫中静谧得可怕,就连那些可怖的幻影也一同销声匿迹,只有月光透过琉璃窗被割裂成斑斓的细碎光点,洒在地面的白玉砖上,时不时变幻着明暗。
楚昱皱着眉,他差不多已经沿着长廊走了一圈了,却始终没能找到那扇暗青色的大门。
没错,他所能想到的唯一水源就是重苍寝殿里的酒溪,至于重苍的准许?——反正在那场鸿门宴前,楚昱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就如重苍所说,他是料定重苍不会对他下死手,再说趁机薅重老妖家点羊毛怎么了?他楚昱的本命魂羽还值不上这点酒钱吗?
甚至楚昱连可能被重苍抓个正形之后的借口都想好了——就说是自己想喝,难道只许重苍软禁他,还不许他借酒消愁了?
可赖账的算盘打得虽好,真实施起来楚昱却是没想到……重苍的寝殿竟藏得如此隐秘,乃至他想寻出些法术的端倪来,都无从下手,只能一遍遍徒劳地在长廊中走着。他回想着当时那道凤凰幻影飞走的方向,心中便暗自念叨着:凤凰啊凤凰,你若是在天有灵,看在大家同是禽类的份上就给我个面子,将重老妖的寝殿指出来,我楚昱知恩图报,以后逢年过节定然会给你多烧些纸钱的。
将这话反复念叨了几遍,楚昱突然就如同福至心灵,他似有所感顿下脚步,下一刻,就好像天神降世般,凤凰优雅的身影无声地划过他的头顶,扇动着轻盈的翅膀,朝前方飞去。
楚昱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登时迈开脚步朝凤凰飞走的方向追去,果然,没等他跑几步,眼前的场景便倏然变得和之前不同,暗青色的大门如同从水中浮现那般,缓缓露出全貌,而凤凰的幻影也在瞬间分崩离析,化作点点星光,萦绕在楚昱周围。
将手掌贴在浮雕上,楚昱轻轻推开大门,而就在他迈入殿中的一瞬,大门便从他身后倏然消失了。
与之前触目所及的山水亭台不同,此刻的殿中一片漆黑,雕栏画栋全都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只有潺潺流水声在静静流淌,楚昱喉结滑动,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朝前走了两步,直走到那不停冒出酒水的泉眼前,他才小心地掏出黑玉葫芦,让它在自己手中暴涨到自身大小的极限,便开始蹲下身去接那清澈的酒水。
接酒的过程中楚昱紧张地抿着嘴唇,攥着黑玉葫芦的指节都不由用力得发白,他静静聆听着殿中传来的每一分动静,直到终于有惊无险地将葫芦装满,才终于松了口气,懈去了浑身紧绷,又再度将葫芦缩至挂坠大小,握在掌心准备起身离开。
然而当他回过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周时,视线却是猛然定在某一处,再也无法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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