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天的功夫，九皇子落水被江太傅长孙女所救，知恩图报送厚礼的事便传遍了整个都城。
城中仿佛炸开了锅，一时间众说纷纭，各种小道消息也在城中不断流传开来。
好多人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九皇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众所周知，如今宫中只有一位皇子，那就是淑妃小孙氏所生的十皇子龙昊~却很少有人知道圣上还在外头养了个九皇子！
前阵子宫中刚传出圣上龙体欠安的消息，流落在外多年的九皇子就回了都城，还住进了江太傅府中……难道不久之后，朝中格局将要迎来一场大变动？
也有人获悉九皇子今年十六，尚未娶亲，纷纷感叹若那江家长孙女容貌没有被毁，两人说不定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还有人暗中猜测，九皇子这次落水事件很可能是孙皇后所为：毕竟那位凶名在外，这些年来圣上接连失去三位皇子，个个死因蹊跷……听说这九皇子之前养在外地一直平安无事，怎么一回京中没几天就落水了呢？！此事往深处想想，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啊！
……
“都怪老臣治下不严，令殿下来京的消息不胫而走……”
陪龙暄坐在驶向皇宫的马车内，江太傅又是自责又是担忧，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九皇子的存在，他生怕孙皇后和她母家会随时对龙暄不利。
“太傅不必过于自责。”
对比江太傅的愁眉不展，龙暄倒是显得十分淡定：“反正该来的，迟早都是要来。”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比起前世的小心翼翼，此刻他更加沉着镇定。
马车进了宫城，早有老皇帝身边的宦官带人在隐秘处等候。
龙暄与江太傅跟着那宦官越过气势恢宏的大明宫，又在僻静宫道上步行半个时辰，才到达老皇帝所在的长生殿。
一行人在殿外停下，宦官对江太傅说：“陛下吩咐，请太傅大人往偏殿稍作歇息，让老奴带殿下进去说话。”
“臣谨遵陛下旨意。”江太傅深深望了龙暄一眼，那眼神里带殷切的期许和鼓励。
龙暄微微勾起嘴角，示意江太傅不要担心，然后跟着宦官继续从容地往长生殿里头走。
老皇帝生性奢侈，长生殿内装饰得华丽无比。
然而越往殿里边走，光线就越来越暗。
宦官带领龙暄穿过九道金丝点珠帷帐，终于来到老皇帝的床前。
只见昏暗的寝殿深处，六只半人高的三足鼎立祥云纹紫玉香炉白烟袅袅，幽幽地往殿中飘散大股异香。
那香味几乎浓郁到呛鼻的程度，勉强掩盖了老皇帝口中难闻的味道。
“儿臣拜见父皇。”
龙暄在那张被金玉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御床前单膝下跪，微微抬起鹰眼，就看到穿着明黄色龙纹寝服的老皇帝抖手示意他起身。
“谢父皇。”
他站起身，看到老皇帝瘦削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肉眼可见的灰败之色——那是长期服用丹药，中毒太深所致。
说是老皇帝，其实他这父皇才三十六岁~只不过因为这些年过度折腾身体，使他父皇提前露了老态，当下看上去面色憔悴，白发丛生，竟像是个年过半百之人。
“……昊儿？朕的昊儿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老皇帝看到床前那道气宇不凡的颀长身影，登时又惊又喜，挣扎着就要从床上坐起来。
边上的宦官见了忙过去扶，在老皇帝耳边低语：“陛下，站在您床前的是九殿下呀。”
十皇子龙昊还是个蹒跚学步的稚儿，老皇帝这会儿竟把身高大威猛的龙暄错认成了龙昊……可见他病得实在不轻，而且下意识里更偏爱小儿子龙昊。
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龙暄前世经历过不止一回，所以此时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淡淡道：“父皇，儿臣是暄儿。”
——暄儿？
老皇帝两眼发直，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哦……是暄儿！暄儿回来了，朕昏睡了一觉，差点忘了……”
宦官小心翼翼在他身后垫了个绵软的龙凤纹锦枕，老皇帝靠在床头，伸出僵硬发麻的手朝龙暄挥了挥：“暄儿过来，让父皇好好瞧瞧你……”
“是。”
龙暄走过去，俯身半跪在老皇帝跟前。
“当初离宫的时候，你尚在襁褓之中……没想到十几年一晃而过，现今你都长这么大了！”
老皇帝的手凉凉的，颤抖着在龙暄俊美的脸庞上抚过，只听他愧疚道：“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儿臣不苦……”
龙暄垂眼，作出一副强忍心酸状。
老皇帝见了越发愧疚，摸着他脑袋问：“你在宗亲们府中寄居时，可曾受过怠慢？”
“各宗亲都待儿臣很好。”不光对他很好，而且大部分还成了支持他夺位的死忠呢~
借着前世的经验和日益精进的权谋之术，又利用朝中上下对孙氏一族多年专横跋扈所积累下来的不满，这一世，他在进京前，就将他身后的队伍发展到比前世强大数十倍的规模！
现今朝中有作为的，或者即将有作为的大臣将被他收服了不少，甚至连守卫都城的禁卫军里，也被他的人渐渐渗透……
“朕前几日听內侍说，你在太傅府中失足落水……”
龙暄握着老皇帝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儿臣自己不小心落水……不关其他人的事，儿臣不孝，让父皇牵挂了！”
如今宫里宫外都在传九皇子落水是孙皇后派人下的手——
老皇帝看了看眼前懂事又委屈的龙暄，心中越发认定那事是孙皇后做的了。
“以后出去多带些侍从……若无必要，别随意出行，时刻都需小心为好。”
他舍不得惩罚心爱的皇后，只能叮嘱儿子小心，絮絮念叨了会，老皇帝话锋一转，又问：“这些天在太傅府中，可住得习惯么？”
龙暄点点头，说江太傅很是照顾他。
老皇帝欣慰道：“太傅是朕的老师，他为人正直，德高望重，有经世之才……朕将你托付给太傅，是希望你能跟着他多学学如何治国安民。在你的新府邸建成之前，还是安心在太傅府中住着吧！”
“是，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期望！”
龙暄面上动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老皇帝这时让他跟江太傅学治国之道，不过是老皇帝以为自己没几天好撑了，想为皇室留一处后手。
“将死之际”老皇帝有所悔悟——之前的几十年不该过分宠爱孙皇后，使得宫中子嗣凋零；也不该纵容孙家在朝中一家独大，使得百官怨怼，朝纲败坏。
他心里最中意的储君人选是十皇子龙昊。
可是龙昊目前只有两岁，若是他驾崩之后让幼子登基，那么孙氏一族很可能会挟幼帝号令天下，甚至取而代之……因此，老皇帝才会听从江太傅等人的劝诫，将龙暄从外地接回，目的就是指望龙暄能辅佐幼子，保住他们大熙江山。
可惜，前世老皇帝在太医的努力下解了丹毒，又活了七八年。
在这七八年里，龙暄羽翼渐丰，不仅坐上了太子之位，还在登基前夜，将老皇帝最喜欢的幼子龙昊送去地下永远地陪伴他……
前世惊险血腥的一幕幕，瞬间如走马观花般在龙暄脑中闪过。
“暄儿啊，昊儿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了，等你下次进宫……”
老皇帝话没说完，外面一个宦官神色微乱地走了进来：“禀告陛下，皇后娘娘的凤辇已经到殿门口了。”
“她怎么来了？！”
老皇帝惊坐而起，慌忙对原先带龙暄来的那宦官说：“走！……快带九皇子离开！千万别让她看见了！从密道那走！”
龙暄刚行完告退礼，就被宦官领着，急急躲到寝殿东侧一架十二扇通天鎏金镂空仙鹤腾云琉璃屏风后面。
密道门就在屏风后的墙上。
在两人准备进入密道之际，孙皇后顶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和满头明晃晃的金饰，大摇大摆地走到老皇帝床边坐下。
“听说九皇子来了，臣妾特地过来瞧瞧……咦，那孩子人呢？”
老皇帝满头冷汗道：“方才说了些话，朕乏了，便让他先回去了。”
“陛下连人都不让臣妾见，不会还在疑心那孩子落水一事和臣妾有关吧？”
不顾边上跟着的一大群宫人，孙皇后扑上去搂住老皇帝的脖子，咬牙切齿道：“臣妾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不准不相信臣妾！当初明明是陛下违背了誓言，背着臣妾偷腥生出了那孩子！这些年来，臣妾已经百般忍耐，大度地容下了他，陛下怎么还……”
后面的话，龙暄没再听下去，趁着孙皇后撒泼，宦官偷偷打开密道门，将他领了进去。
密道里透着丝丝刺骨的寒意，除了宦官手里的那盏昏暗宫灯，四周被一片黑暗吞没。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老皇帝在和他见面时，都从未提过他的生母——那个在十六年前为他父皇诞下子嗣，因此惨遭孙氏杀害的无名宫人。
听说他生母是弥兹国王族之女，然而被送到大熙做宫人后，她之前的姓名和真实身份已无从考据。当年老皇帝的起居注经孙氏篡改，记载他生母为无名氏……
又听说他生母死去的时候，年仅十五岁，比现在的他还小一岁。
龙暄在黑暗里嘲讽地冷笑。
明知道孙氏做尽坏事，却还是舍不得动她；明知道孙家势大压主，却还是为了孙氏不去铲除。
朝堂和后宫的烂摊子都留给后人去收拾，他们只管守着他们的海誓山盟，恩爱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父皇，为了孙氏这样一个女人，真的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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