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珠子都不曾动一下,漠然道:“的确是母后多事。”
这话一出口, 太后当即气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 嘴唇微微颤抖着, 像是随时能撅过去的模样。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哀家还不是为了后宫安稳,为了宫规法度!”
“既然有朕的圣旨,白美人自然没错。”皇帝道, “朕自以为, 圣旨总比母后的懿旨多几分效用。再者母后在养心殿吵吵嚷嚷,给外臣看了, 又像什么样子?”
他说话,并没有用训斥的口吻, 甚至连不满都没有,平平静静地叙述。只声音冷飕飕的, 配着他那幅好嗓子, 无端端像带着刀子。
“怎么, 白美人能来养心殿, 哀家来不得?”太后被他下了脸子, 十分不悦, 怒冲冲斥问, “哀家这个太后, 竟比不得她了?”
“母后当然比不得她!”皇帝闻言,莫名其妙便生了怒,脸上带着冷沉沉的笑:“活了几十岁, 不知约束姚家,让人告到朕这儿来,这就是母后辅佐朕治国的功绩吗?”
他合上手中的折子,一把掷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吓得众人一起后退一步,惊恐的看着他。
“母后自己且看看,会同意问问舅舅,是否知道何为规矩法度!”皇帝稳稳坐在椅子上,脸色难看。
“您在后宫耀武扬威,一口一个宫规,要打杀人,且看看您嫡亲的兄长,按照规矩法度,得死上几回!”
舒暖低着头,不敢吭声去掺和这对天家母子间的矛盾。
难怪贤妃如此惧怕皇帝,这喜怒无常的,刚才还好好说着话,忽然就找由头甩脸子发火,谁受得住。
纵然是太后,也被他突然的发火搞的愣了愣,下意识让身边的内侍捡起地上的奏折,接到手里翻看。那奏折不长,从舒暖的角度甚至能看清上面的字,似乎是在说,承恩侯一家做的恶事。
不外乎是欺男霸女,横行妄为。
不过是顷刻之间,太后的脸就变了好几个颜色,也没那么理直气壮,捏着奏折沉默片刻,道:“陛下,这是有人污蔑……”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眼中嘲讽之意尽显。
太后便说不下去了,神色讪讪,顾左右而言他:“哀家不过是说白美人两句,倒叫你这一通话弄的,倒像是兴师问罪。”
“哀家久居深宫,极少干涉政事,也不晓得外头情形……”太后道,“既然陛下生气,哀家这就回去教训承恩侯,日后绝不会再犯了。”
舒暖心中冷嗤一声。
太后看着是屈服了,实则还是为保护承恩侯一家。她刚才瞟一眼,便看见承恩侯一家罪过不小,做的坏事极多,若要她处置,定要杀他全家的。
可太后还要护着。
这就难怪皇帝和太后关系不好,势如水火的。
按照皇帝一贯行事的风格,定然是想要处置承恩侯一家的,可太后百般相护,他若动手铲除自己亲舅舅,幽禁亲生母亲,说出去难免会被人诟病。
哪怕是帝王,也总有不可为。
一个想杀人,一个要救人。
关系怎么好得了。
不过皇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问到太后脸上,问她承恩侯一家该死多少次,大约是不愿意再容忍下去的。
舒暖看了眼那张纸,眨了眨眼睛,想想自己的身世,不仅越发仇恨这些草菅人命的权贵。因着他们享乐的需要,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活着,本就是错误。
谁的命比别人更珍贵?谁的命比别人更廉价?
凭什么,这些人就要为他们而死?
皇帝声音沉稳,“这次的事儿,并非母后训斥便可以掩盖过去的,朕已然决定诏命三司查问,依律法处置。”
“承恩侯是你亲舅舅!”太后霍然站起身,怒视皇帝,“哀家养你长大成人,你便一点儿香火情都不念吗?”
她以为,皇帝抛出承恩侯的事情,是要与她交换什么条件,比如不再为难白舒暖,她都决定答应了。结果这个白眼狼,居然说要舅舅一家去死!
真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钦天监测算的命格,半点儿没错,幸而自己对他不亲近,否则也活不到如今。
“母后回吧。”
太后瞪着皇帝,见他不为所动,便有所迁怒,转头狠狠剜了舒暖一眼,甩袖离去。
舒暖被她瞪的莫名其妙,一片茫然,这母子二人吵架,她可一个字都没掺和,她做错什么了?
虽然在心里诅咒了几句承恩侯不得好死,但太后总不该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就瞪人,这便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吗?
先帝日日喊着仁德治国,怎么就立了一位这样的皇后?
太后离去,沈微微急急朝着皇帝欠了欠身:“臣妾告退。”
追着太后的脚步跑了。
李昭容反而留了下来,她看着依然是畏惧皇帝的,但却上前一步,梗着脖子道:“妾身听闻白美人住进清宁宫,有话想问陛下。”
“这事儿与你无关。”皇帝不理她,只道,“送李昭容离开。”
李昭容在被赶出去前,急速道:“当年贤妃娘娘欲住清宁宫,陛下不允许,直言说她不配,白舒暖何德何能,无才无德,家世人品哪样比得过贤妃娘娘,她如何配的?”
舒暖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前事,难怪李昭容今儿气势汹汹,还找了太后做帮手。只不想太后三两句话便被皇帝打发了。
她心里一定很憋屈,却不得不自己上阵。
理解是一回事,被李昭容这般羞辱,舒暖忍不住,“李昭容这话妾身不懂,配不配的自然陛下说了算。”
李昭容不理会她。
“当年,恭懿太子尚在,欲以贤妃为太子妃。而后恭懿太子薨,贤妃转而被赐婚尚是秦王的陛下,可陛下却只肯许以侧妃之位,还百般羞辱。”
“如此种种尚且不提,如今贤妃娘娘被她压一头,陛下这是何意?”
在提到恭懿太子四个字时,皇帝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舒暖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表情,怒意,恨意交织,还含着别的情绪。
她体会不了这种情绪。
皇帝却没有发怒,只是从口中吐出一个带着冰碴子的字:“滚!”
这一刻,他好似变成初见那一次,浑身阴郁气息的男人,哪怕不看他的脸,都能感受到那种山雨欲来的阴森之气。
似乎,他下一刻就要发作,将这座养心殿夷为平地。
舒暖骇的有些想发抖,她不知为何有这种感觉,几乎想逃走,远离这个地方远离这个人,脚下却根本挪不动,像是被钉在地上。
再看旁人,也是一样的惊慌。
李昭容许是习惯了,两股站站,依然能够直立着走出去,她们却没这个本事。
过了不知多久,那股压迫人的气息缓缓散去,皇帝的声音带着倦意,“你们也退下。”
舒暖松了口气,准备和大家一起走,皇帝的声音又响起来,“舒暖,你留下。”
舒暖脚步一顿,眨了眨眼。
这是她头一次被皇帝叫名字,总觉得奇奇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可她不敢深想,刚才的恐惧感还刻在心里,这样的男人,不是她能掌控的。
周围的人肉眼可见,又是羡慕和嫉妒。被皇帝唤闺名,如此亲密,定然是很喜欢她,很喜欢她。毕竟,皇帝可以准确地叫出舒暖的名字,却可能连她们叫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于,如沈微微这样矫情的,还能留个姓氏在他心里,别人却没这个殊荣。张才人心中酸涩难言,当初被太后提拔为妃嫔,她心里充满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喜悦,可一年以来,皇帝眼中从没有她。
只有白舒暖,心里眼里,皆是如此。
说好的贤良淑德,温柔体贴,都比不上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
旁人一同离开。
舒暖慢慢转身,困惑出声:“陛下?”
皇帝指着自己身侧的软垫,“过来坐。”
舒暖缓步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不敢看他桌案上的东西,乖巧懂事地像个孩子。
皇帝靠在椅背上,偏头看她一眼,好半晌,轻轻叹口气,一言不发。
寂静的宫内,只有风吹进来的声音,舒暖悄悄抬眼看他,离的近了,才发现他眼底青黑一片,眼中的倦色显而易见。
她顿了顿,“陛下累了吗?”
“累,怎么不累。”
舒暖心里有点淡淡的愧疚,他已经够辛苦了,自己还要借他的手做事,平白无故给他添这许多麻烦。
舒暖顿了顿,想要说话,却噎在嗓子里。
她望着自己被人握住的手,脑子里嗡的一声。
男人的手和女人不同,宽大而长,长年习武而带着粗粝的茧子,和她的柔软细腻形成鲜明的对比。灼热的手心烫着她的肌肤,热意从手上传到心脏,又从心脏传进脑门。
她脑子嗡的越发响了。
舒暖不敢去想,他为何要握自己的手,他要做什么 ,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抽回自己的手,拒绝眼前至高无上的君王。
她只是竭力克制如同擂鼓的心跳,稳住心神,假装手上那只手不存在,声音温柔:“陛下?”
皇帝眼睛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白的耀眼,肌肤白皙如雪,细软的手被他握着,手指紧张的颤动,他古铜色的皮肤 ,便被沉地暗沉起来。
可是这样泾渭分明的色泽,却别有一种冲击力。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紧张。微颤的时候 多么勾人心弦。
皇帝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缓缓松开她的手,没有解释,只道:“景昭,朕叫景昭。”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二更惹,今天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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