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御花园中又全是来来往往的人, 就跟前些日子沈微微迁宫时一样。
不一样的是, 这会儿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搬完东西, 已经是半夜了。
舒暖站在自己的寝殿内, 不知多了多久,夜色笼盖天地间,她才微微叹口气, 亲自动手收拾了细软妆奁, 才举步踏入深黑的夜色中。
绿萝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给她照出一片明亮。
清宁宫日日都有人准备打扫, 这会儿干净整洁,在明亮的红灯笼下, 这座宫殿恢宏大气,高大威武。
上书清宁门。
三个大字, 遒劲有力, 大气得很。
被人簇拥着走进去, 舒暖打量一下清宁宫的院子, 黑夜中只能看个大概, 她便收了目光, 走进屋内。
清宁宫一直都有洒扫的宫女内侍, 这会儿齐聚正堂, 等着新主子住进来,看见舒暖的身影,立马齐齐弯腰行礼, “拜见白才人。”
舒暖站定,扬眉粗略一数,竟有二十余人。
本朝制度,六品宝林所用宫人为十四人,五品才人按例为十八人。舒暖搬进安乐宫时,本就配宫女八人,内侍六名,上次封才人后,内务府又按制度送来宫女内侍各二人,如今恰好十八个。
这二十多个人往前边儿一站,便已经远远超出她的品级规制。
若就这般留用,只恐明天就有人要以此发难,告她一个逾越宫规的罪名。
可人家已经在清宁宫侍奉已久,活计清闲,更无主子侍奉,若直接赶走,伤人心不说,只怕有人记恨,日后对她不利 。
舒暖当下便不多言,只笑着看向为首那位姑姑,温声道:“天色已晚,我也乏了,姑姑先自便吧。”
说着,她也不等对方回答,转头扶着绿萝的手,晃晃悠悠进了内室,将她们探究的的眼光隔绝在外头。
留了穗儿在外头看着,舒暖是极为放心的,当下宽了外衣,坐在镜子前,让绿萝给自己拆下装饰。
绿萝一边手下动作不停,一边不解道:“主子,您刚才为什么不理她们?”
舒暖失笑,自己动手拆了耳垂上的坠子,搁在首饰盒里,“因为我还不知道该拿她们怎么办,这些人留与不留都是大麻烦,既然是麻烦,就没有往自己身上招惹的道理。”
“自然是要交给陛下处置。”
今日先放置不理,明日有人攻讦,她便可理直气壮反击,说自己未曾留下她们。
绿萝不禁赞叹一声:“还是主子想的周到。”
舒暖轻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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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清宁宫便迎来客人。
头一天晚上睡的晚,第二天就容易起不来。
舒暖被叫醒的时候,尚且不知今夕何夕,拥着被子坐起身,直着眼睛望着前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好半晌,伸手揉揉头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来了?”
“主子,沈美人,蒋美人,薛才人,张才人,杜御女都来了。还有李昭容,听人禀报说正在来的路上。”绿萝拉着她起身,“主子快起来,别让人久等。”
舒暖一个激灵,浑身抖了抖,当即清醒下来。
蒋琬迩过来找骂,她不拦着,没想到李昭容竟也要过来。
也对,李昭容虽然也独自掌管一宫主位,可她那地方却全然比不得清宁宫和翠微宫。以前贤妃身为正一品妃,压她一头理所当然。
现在却又被一个小小的五品才人压制,李昭容说不定和沈微微一样生气,甚至于比沈微微还生气。
李昭容平日不声不响的,在贤妃跟前装孙子,可那日她赶走沈微微时雷厉风行,手段冷酷,不留情面,便可知道,她的性情,算不得内敛安静。
舒暖脸色沉了沉,眼底带着一丝冷意,清醒又冷漠。
换上一身天水碧的裙子,挽一个柔婉妩媚的偏髻,整个人便袅袅婷婷,宛若春水般柔软。舒暖踏着温柔的步伐走出门去,未语先笑。
“姐姐们来的好早,久等了久等了。”
“白舒暖!”沈微微沉不住气,一看见她,便怒喝一声,直勾勾盯着她,眼中怒意横生。
舒暖含笑欠了欠身:“沈姐姐怎么生气了,好端端的,可是宫里的下人伺候不周到?”
“沈美人且坐下吧。”蒋琬迩拿帕子掩住下唇,喉间溢出一丝冷笑,“白才人今时不同往日,非我们能招惹的,今日欺她,就不怕人家找陛下撒个娇,要了咱们的命?”
“蒋美人这话我便不懂了。”舒暖柳眉一动,不悦道,“我做错何事,就要蒋美人觉得我会要你们的命?”
“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想问问,白才人用了什么手段,从安乐宫一跃住进清宁宫,还成了一宫主位?”
蒋琬迩是决意跟她撕破脸的,当即不管不顾站起身,与她对立。
“这就要问陛下了。”舒暖淡声道。
“昨日沈美人好不容易得了太后恩典,从拜月堂搬进琼瑶宫,掌管一宫,大家正高兴着呢,结果到晚间就出了白才人这事儿,我看你是铁了心给沈美人难堪!”
“你区区一个五品才人,凭什么能够住进清宁宫?”
“这是陛下的旨意。”舒暖眉峰不动,冷淡道,“蒋美人若有意见,自管去御书房询问陛下,在这儿朝着我咄咄逼人有何用?”
她冷冷一笑:“难不成我还能抗旨不遵?再搬回安乐宫?蒋美人有这等胆色敢得罪陛下,我身份卑微,却是不敢的!”
这个蒋琬迩真真是无理搅三分。
她那几句话,就没有一句能站住脚的,皇帝直接下的旨,她从未进过御书房一步,她怎么就能知道为何?
蒋琬迩却不管她辩解,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厉声道:“若非你狐媚勾引,陛下岂会不顾规矩,让你掌管一宫!”
“让陛下不顾规矩的人不是我,是沈美人。”舒暖冷冷一笑,不再搭理疯狗般的蒋琬迩,转而将目光落在沈微微脸上。
“是太后说,四品距离三品不远,可掌管一宫,非我所言,对不对?”
沈微微蹙眉,却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蒋美人为何非说是我勾引陛下,坏了宫规?”她瞅着蒋琬迩,呵呵一笑,“蒋美人是疯了,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头上盖,真当我软弱可欺吗?”
她不管不顾坐在椅子上,趾高气昂道:“陛下为何要我住清宁宫,自然是因为喜欢我,我难不成还得拦着?我疯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话倒也没错,若她们得了盛宠,自然也不肯朝外推。
“这件事儿我自认一点都没做错,若说谁因此受委屈了,那也该去找陛下,没得找我!”舒暖仰起头,盯着蒋琬迩,一字一句,将她钉死了。
“找我有何用,我又不管事儿,今儿我也不知道谁撺掇沈美人来找我麻烦的,总归不怀好意,想看我们反目成仇。”
蒋琬迩脸色一白。
她的确是在挑唆沈微微和舒暖的关系,想让沈微微看清楚白舒暖的真面目,从而和自己联盟,一起侍奉太后。
谁知这白舒暖巧舌如簧,不但没有朝着沈微微道歉,笼络她,反而字字句句理直气壮,让人觉得她一点儿没错,全是自己无理取闹。
可……可若非她故意,事情怎会这般巧合?
怎么会在沈微微春风得意之日,狠狠给她一巴掌,让人知道,她沈微微非但不是独一无二,甚至连最好的都不算。
白天的风光和炫耀,一下子变成笑话。
这绝对不是个巧合,纵然沈微微这个蠢货相信,她蒋琬迩不信。
可她信不信,其实并不重要,舒暖不会再给她挑拨离间的机会。
舒暖瞧着沈微微,轻轻一叹,委屈巴巴的:“昨日沈姐姐才说,日后再也不会疑心我,这个日后,只值得一夜光景吗?”
若说相信舒暖的话,那沈微微就是个蠢货,可实质上,她虽然蠢,却具备一定的戒心。
昨夜的事情,白舒暖纵然提前不知道,但发生后她肯定也幸灾乐祸了,完全不用考虑。
但经过舒暖这一通辩驳,她也知道,是陛下的旨意,舒暖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想起父亲所言宫中局势,必是陛下想跟太后打擂台,所以搞了这件事。
所以,今儿没有白舒暖,也会有李舒暖黄舒暖,总归会有个人让她颜面丢尽,荡然无存。
这个时候,若她跟蒋琬迩一样歇斯底里,反而落了下乘。
沈微微深吸一口气,握住舒暖的手:“姐姐何曾疑心你,只是来问问发生了何事,既然你也不清楚,自然是要搞清楚,省得你心中不安。”
这个沈微微,越发会说话了。
自从见过她父亲沈刺史,沈微微的智慧就提升了一个台阶,也不晓得沈刺史提点她什么了,竟然让她有脱胎换骨般的脑子。
“这是应该的。”舒暖轻笑,“我正要去养心殿面见陛下,不如姐姐陪我可好?”
沈微微眼神一亮,身后几人也随之亮起来,她们平日是见不到皇帝,一日日在深宫苦熬着,只盼着有一天能面见君王,获得恩宠。
今儿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人人都想去。
这白舒暖平日里看着精明,没想到也是个傻的。皇恩圣宠也能分出去,着实不像蒋琬迩所言,那等心机深沉之辈。
舒暖之所以要见皇帝,还有个重要的原因。
她得避着李昭容,不能让盛怒的李昭容逮住自己。
蒋琬迩也好,沈微微也罢,大家都是一同进宫的妃嫔,地位相差不大,她方可争辩。
可李昭容不同。她是潜邸侧妃出身,本就是宫中老人,地位尊崇,若她要责罚自己,舒暖还真没法子逃开。自然要先去找个保护/伞。
一行五六个宫嫔,带着自己的随从,浩浩荡荡几十人,走向养心殿。
舒暖特意领着众人,走了一条小道,避开李昭容,不一会儿,养心殿便近在眼前。
迎出来的正是那日帮她拿佛经的女史吕瑶,吕瑶素常在御书房伺候,她既然在养心殿,也就说明,皇帝亦在。
没有扑空,也算走运。
舒暖松了口气。
吕瑶朝着众人欠身行礼,起身后,眼中倒仿佛只剩舒暖自个儿,说话也只朝着她,“白主子,您怎么过来了?”
舒暖温声问:“陛下可在?”
“在的,白主子稍候,奴婢这就去通报。”
“通报陛下,我带着几位姐姐一起,给陛下请安。”
吕瑶讶然抬眉,点了点头:“是。”
她进去片刻,不一会儿,便从屋内出来,笑容可掬:“陛下令几位一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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