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暖心里很难过很难过,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从未如此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可她也仅仅只是抱着怀里的书, 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一言不发。
有的事情, 哪怕一清二楚,也不能说出口。
皇帝对她太好,好的超乎寻常, 从未有一个人无偿对她好, 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去感动,去难过。
只能管着自己的脑子, 不轻举妄动。
仅此而已。
皇帝望着她半晌,声音轻轻的从喉中发出来。
“你回去吧。”
舒暖顿了顿, 将怀里的书抱的更紧,低低应了一声, 转身离去。
甚至连谢恩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她脚步匆匆忙忙, 走在御花园中, 才逐渐放慢脚步, 抬头望着天上一轮弯弯的明月, 周围数颗星子一闪一闪, 缀在半空中。
心中越发惆怅。
她原是极为卑微的一个人, 出身贫家, 无权无势,就好似水中的一朵柔弱鲜花,纵然美, 也仅仅是刹那,本就配不上皎皎明月。
遑论世间独一无二的烈阳。
她不该想那么多,她做的事情,最忌讳牵扯儿女情长,一旦有一丝的心软不忍,来日自己的下场,便如水中月,轻轻一碰,便碎了。
他虽好,可漫长的岁月里,总能将这份恩情还掉。若把自己赔进去,那就可惜了。
恩易还,情难偿。
她时刻牢记此事。
御花园中此刻却正在忙碌着,来来往往皆是宫人,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东西,朝着一个方向去。
舒暖下意识拦住一个人,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白才人安。”小宫女温柔道,“奴婢是翠微宫贤妃娘娘的侍女,陛下口谕,让沈美人搬去拜月堂居住,李昭容说早搬早好,奴婢在帮忙搬东西呢。”
舒暖松开她,点了点头。
不过这么一小会儿,大家就容不下沈微微了,李昭容更是片刻都不忍,不顾贤妃不在,就直接把沈微微赶出来了。
这个沈微微,看起来是得罪了不少人。
竟无一人相帮,全是在落井下石。做人混成这副模样,还有什么脸面。
舒暖不想观看旁人搬家,又怕沈微微做事疏漏,好不容易搞来的香料被人发现,坏了她的计划,便举步上前,跟着去了翠微宫。
沈微微正在翠微宫里,死活都不愿意离开,李昭容坐在庭院当中,舒暖刚走过去行礼,腰将将弯下,屋内便传来沈微微的声音。
“我不走,翠微宫住的好好的,我不去拜月堂那种鬼地方!”
“沈美人,这是陛下的恩典,旁人求都求不来,您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在翠微宫您是贤妃娘娘手下人,搬去拜月堂,自己当家做主,岂不痛快?.”紧接着,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便响起来,劝告沈微微接旨。
“谁爱去住就去住!我才不去!”
“这就由不得沈美人了,抗旨不遵是大罪,沈美人有个刺史爹护着,我们却没有,不敢跟陛下旨意相抗衡!”那个声音紧接着道,“来人,将沈才人的铺盖被褥都搬去拜月堂。”
舒暖低眉顺眼照旧欠身行礼:“见过李昭容。”
李昭容抬眉,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白才人怎么过来了?”
“妾身与沈美人是同乡,家中也相识,来帮帮沈美人的忙。”舒暖浅浅笑着,“李昭容不也是吗?”
李昭容虽然位分高,但一则不是皇后,二则皇帝和太后都没有将六宫任何一项权柄交给她,三则她不是翠微宫主位妃嫔,也没有资格管沈微微的事情。
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别说谁。
李昭容冷淡一笑:“本宫受贤妃娘娘所托,替她看着点儿翠微宫,翠微宫的事情,本宫插手理所应当,白才人莫名其妙跑过来,怕是不太好……”
“有何不好?”舒暖反问,“陛下今日嘉奖沈美人,升了位分,搬进单住的房子,这等恩典之下,妾身迫不及待来贺喜,有何不可?”
李昭容便也无话可说。
她总不能说皇帝这不是恩典,而是惩罚。皇帝亲口所说的嘉奖,金口玉言,谁敢质疑呢?
除了屋内还在继续叫嚣的沈微微。
她的确是胆大,仗着李昭容不得宠,轻易见不得皇帝,什么话都敢说,也不在意传出去。反正只要不给皇帝亲耳听见,一万个人指证她,她也能咬死不承认。
也是个厉害人物。
舒暖提着裙摆走进屋,屋内被搞的乱糟糟的,李昭容的人,贤妃的人和沈微微的几个小丫头争斗成一团,整个屋子都像是被洗劫过一样。
“姑姑,先让她们住手吧。”舒暖开口,看着那个掌事的姑姑,是李昭容身边的人,她道,“沈美人这里我来劝一劝 你们先出去吧。”
白才人地位不高,却是陛下新宠,人尽皆知。宫中圣宠就是一切,纵然舒暖地位比李昭容低了不知多少,李昭容的人也不敢得罪她半分。
听她所言,对视一眼,也便听话地离去了。
屋内只余沈微微和舒暖二人。
沈微微怒道:“你也来看我笑话?你也配!”
“我配不配,沈美人说了不算,陛下说了才算。”她眼角含笑,唇边抿出欢快的笑容,“沈美人是不准备离开翠微宫吗?”
“是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觉得沈美人傻。”舒暖嗤笑一声,眼中尽是睥睨般的不屑,“傻到令我不忍心为难你!”
“你什么意思?”
“若我是沈美人,定然一早就搬走了,搬去拜月堂,再去请个罪,也便罢了。”舒暖声音徐徐引引,不骄不躁,诱/惑她,“如今被罚才是最好的,沈刺史正在京城当中,他乃封疆大员,为你求情,陛下也要给三分薄面。”
“这惩罚便可轻轻揭过。”
沈微微咬着下唇,有点犹豫。
“若是现在不搬,倒也可以在翠微宫多享受几日想,沈刺史在京这段时日,陛下定然不会逼迫你。但是沈刺史走后呢……”
她拖长了声音,“沈刺史走后,你不搬也要搬,届时没了身份与靠山,陛下再恨你不就范,你觉得自己还能轻易逃脱吗?”
沈微微被她说服了。
舒暖毫不意外。沈刺史在合州一手遮天,作威作福,沈家人什么都不怕,作奸犯科之事做的数不胜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们家人都觉得,沈刺史位高权重,没有人能奈何沈家。沈微微自然也一样,恐怕进宫之后,尚且觉得自己父亲地位尊崇。
所以她觉得舒暖说的有道理。
舒暖轻轻一笑,“那沈美人还不快点?”
“你会那么好心劝告我?”沈微微刚放下的心,陡然提了起来,一双眸子锐利地盯着她。
“自然没有。”舒暖也不在意,直接道:“我今日劝告你,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沈刺史回合州时,我想让他帮我带一封信回家,给我伯父伯母。”
有目的的相助,才更使人信任
沈微微果真就相信了,瞧着舒暖:“你倒是一手好买卖,我答应你就是。”
舒暖低头一笑:“多谢沈美人,妾身先走了。”
沈微微自己主动搬走,李昭容的人不好打砸她的东西,秘密自然也不会暴露。如此,计划方可如期完成。
至于背靠沈刺史再搬回来的话,全是骗她的。皇帝心中深恨地方长官贪污纳贿,不杀他们就是顾忌朝政了,一个刺史的女儿,还不值得放在眼里。
沈刺史不给女儿求情还好,一旦求情,连他自己也要跟着吃挂落。
走回安乐宫的路上,舒暖唇角的笑容越咧越大。
————
后宫无秘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第二日一早,宫外就知道了,一大早,沈刺史便请旨,见了自己的女儿一面。
安乐宫的窗户大开着,威风从窗口一阵一阵吹进来,夜里落了雨,风便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湿润气息,扑在舒暖恬静的脸上。
舒暖正坐在寝殿的窗户前看书,看的正是昨夜皇帝给的那本,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这书的确极适合初学者看,她若能融会贯通,纵然不成名家,但画技也不会输给普通的士子文人。
皇帝真有心,对她也是真的上心。
舒暖提笔欲画上两笔。
李贵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挟裹着一身风雪,“主子,主子。”
舒暖抬眸,将笔重放在砚台上,“慢点说。”
“主子,御书房里来了个姐姐,合州沈刺史早上见过沈美人后,就求见您,说是带了您的家书,要当面转交。”
本朝后宫对于外戚的管制不算严苛,外男亦可请旨入宫见自己的女儿妹妹,沈刺史好不容易进京一次,见沈微微是正常的事情。
但是见舒暖,便没有那么理所应当了。只能假借家书的名义。
舒暖坐在椅子上半转了身,捂着唇咳嗽两声:“回话去,就说我染了风寒,不好见客,若沈刺史有家书,令人代转便可。”
傻子才要去见沈刺史呢!她女儿刚遭了罪,还是被自己劝的,纵然没有那桩陈年旧恨,她也不会去见沈刺史。
何况早已就是不同戴天之仇。
不过这样也好,沈刺史会以为自己是因害了沈微微不敢见他,而不是因为别的,自然就不会疑虑她的身份。
一箭双雕,真是再好不过。
“是。”李贵点了点头,“奴才这就去回话。”
舒暖低头继续画线,一笔一笔,十分认真,脸色恬淡安然,颇有几分不染尘埃,脱离俗世的世外仙姝之态。
威风从外头吹进来,吹起她鬓边的发丝,落在纸张上。
舒暖神情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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