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此事，舒暖亦觉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她承受了宫中所有的嫉妒, 可其实也和大家没有什么区别。太后盯着她, 那眼睛里都要冒火了, 恨不得把她给拉下来, 将那个女人换上去。
可惜她也就只能冒冒火，气气自己。
只是不知道，今天晚上皇帝又要叫她做什么。
关于床笫之事, 皇帝肯定是没有那个兴趣的。
舒暖悠悠叹口气, 乖巧的跟上去，一直跟着皇帝走到御书房。
纵然是今夜, 按照常理，皇帝不会过来御书房继续看折子, 可御书房依然灯火通明，值守的人分毫不乱, 没有一个人偷懒, 没有一个地方有杂乱之像。
这才是真正的好地方。
换了别的宫殿, 主子若不回去, 不知道闹成什么模样。
舒暖不仅有一点淡淡的嫉妒。
走进屋内, 神情淡淡的, 低头道：“陛下传唤妾身来, 所谓何事？”
着实想不通, 皇帝若不想睡那个女人，那就直接不睡就好了，何必找旁的人当枪使呢？舒暖实在是想不明白, 越想越觉得不解。
皇帝也不说话，只径直在上手坐了，好半晌才开口问：“那木板画，是你亲手所画？”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目光定定盯着舒暖，似乎要死死盯着了她，不让她说谎。
舒暖点了点头，咬重声音强调，“自然是妾身亲手所画。”
这个问题，他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现在又再问一遍，有什么意思？还是说别有深意在里头？
舒暖回望皇帝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的胆子当真是大了许多，最开始入宫的时候见到了皇帝，连抬头的胆量都没有，如今却敢直视他的眼睛了，人果然是越来越被惯坏的。
这样想着，舒暖又低下头，默不作声等着皇帝接下来的吩咐。
“于木板作画，所用颜料种种，要求极为严格，动辄便会损毁，不成形状。”皇帝声音淡淡的，“甚至于，画好后一旦存放不好，木板受潮，亦会导致图画全然变形。”
“朕观你这画，却用了特殊的手段，维持画板的色泽，这等手段，朕只在年幼时见过一次，你如何会的？”
舒暖茫然地摇头，“这……就是抹上一层油而已，很简单啊，我小时候，家里的小孩儿都会做。”
为什么听他说起来，还很特别的样子？皇家的小孩儿许是没有见过世面，连这等俗物都要大惊小怪的。
舒暖不禁叹息，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家纵然富贵无极，无人可欺，可也要付出代价，许多普通人的小玩意儿，他们都不得拥有。
她这么一说，皇帝脸上的失望之情显而易见，丝毫不加遮掩，脸色也灰败难看，似乎生机和希望，从眼中一丝一毫抽走。
他很难过。
舒暖咽了咽口水，小声询问：“陛下，您……您怎么了？”
皇帝低头，烛光照在他身上，在奢华富贵的宫殿里，金碧辉煌的灿灿金光显得冰冷无情，只有冷冰冰的色泽，隐隐将他衬托出三分孤弱无助。
舒暖被心里的念头吓了一跳，他是皇帝，一国之君，高高在上，怎么会孤弱无助，全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皇帝久久不语，舒暖沉默好半晌，终于等来他开口 。
“无事，你退下吧。”
舒暖心中便一阵憋屈，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赶走人的话，她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只是看着皇帝这副神情，她也不好好说什么。
那么一个大男人这会儿低着头看，虽看不清神情，但也能察觉出来他身上的难过，那种悲伤已经弥漫在了他全身周围，想忽视都难。
舒暖心中轻轻叹口气，低声道：“妾身告退。”
她后退几步，才转身朝外走去，手指触碰到屋门，便听得身后，皇帝的声音又响起来，“先回来。”
舒暖转身，眨了眨眼，“陛下？”
一会儿让人走，一会儿又让人回去的。
皇帝从御案后站起身，举步走到一侧的书架旁，书架上每一层都满满地摆着书籍，粗略一数，竟然有几百之数。
他已经全然遮掩了那幅悲伤的情绪，站在那儿，长身玉立，依然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君王，和以往毫无差别。
刚才那一丝感伤，就像一个梦，消散的无踪无际，舒暖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有了错觉。
“你的画太难看了。”皇帝伸手翻着书架上的书，口中开始点评她的话，顺道儿点评她的人，“一看便知读书不多，从未学过画画，是随手画的，只是看你还有几分灵气，如此耽搁了倒可惜。”
他说的还真对。画画这等富贵人家才学得起的东西，她的确没有接触过，所谓画画，也是小时候遍地撒野的时候，拿根树枝在地上瞎画画。
如今的水平和小时候没多大差别。
舒暖感到一丝惭愧，悄悄低下头。
皇帝温声问她：“以前怎么没学过？”
舒暖正想着小时候的事情，下意识张口回答，“家里太穷……”话一出口，她便知失言，连忙掩饰，“小时候跟着祖父祖母生活，祖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许我们姐妹学那么多，只认得几个字便罢了。”
她心中十分悔恨，也十分害怕。一时不察居然露出这么大的破绽，皇帝活的像个人精，哪怕自己百般掩饰，恐怕他也已经起了疑心。
好不容易经营至此的大好局面，若因为自己一时口误葬送，舒暖会恨自己一辈子。
比之不能复仇，她不怕自己因为欺君而被治罪，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若非为了复仇，她本就没有什么活头。
只忧虑会不会连累白太守一家。
纵然白太守与她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毕竟白家曾经救过她的性命，若非依仗白家势力，她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恩情在上，不得不报。
若是连累了白家，她万死难辞其咎。
只一瞬间，舒暖脑海里便转过无数念头，眼神放的淡然自若，波澜不惊，抬眸对上皇帝的眼，他眼中不乏一丝惊讶。
舒暖强自压制住自己的惊慌，羞涩一笑：“陛下见笑，在家中与小姐妹玩笑惯了，一时……一时带出玩笑话。”
舒暖表现的非常冷静。
千金小姐们一道儿玩耍，总会有各种笑话，她偏喜欢说自己家穷，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求皇帝打消疑虑。为此，舒暖觉得自己还能再编出一堆谎话来。
皇帝眼眸闪了闪，不知道新美心，却不曾抓着这个问题询问，只道：“在朕面前便罢了，到外头口无遮拦被人抓了把柄，谁也救不了你。”
舒暖一怔，不懂他的意思。
他是信了自己的话，告诫自己谨言慎行？还是说根本不相信却不当回事，只不让自己告诉别人？
她也不敢多问，万一皇帝信了，她多问一句岂不是自己露出马脚给人家踩，她不傻，干不出这等蠢事。
舒暖只是乖乖低头，“是。”
她身量在女儿中算是极高挑的，不管跟谁比都不会比人家矮半分，现在跟皇帝站的近了，才发觉为何总觉得他身姿挺拔，仪态甚好。
这个人真高。
她都已经这样高了，站在一处，也只到他肩膀处，这样的身形，随便一站，就已经很令人心折了。
舒暖脑子到处转，也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
皇帝看着她走神，无奈的笑一声，将手中的书扔在她怀里，“拿回去看，看完了找朕。”
舒暖便低头便想去看书名，可这本线装的书本，封面上空空荡荡的，一个字都没有。她下意识翻开看了一眼，吃惊的睁大眼睛。
那本书里面，是各种杂乱而有规律的线条，旁边批注规规矩矩的，清晰明了，正是学画画用的。也不知道是何人编著，她这等毫无基础的人也能看懂。
这是要教她画画吗？舒暖抿了抿唇，慢慢抬起眼睛看着皇帝，心尖一片柔软，软的像是被温热的淌过，融化了胸口的寒冰。
皇帝偏过头，不看她的眼睛，声音安然：“朕观你行事，知你心中自有丘壑，并非那等蝇营狗苟之辈，至于书画，虽笔力生疏，但自有灵气在，如今年岁大了些，却也不晚。”
“只好好学着，总能长进。”
舒暖沉默不语。
她心口一阵一阵发烫。
这个人对她太好，好到她不忍心再利用他，可是却根本停不下来，她身上背负的不是自己一个人，她只能继续下去。
利用他的权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是个活在无边黑暗里的人，怎么配得上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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