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办法让陛下喜欢自己。
这几个字,充满了引诱的意味。
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能想什么办法?古往今来, 强行改变人心的, 唯有歪门邪道。
舒暖轻轻一笑,目光冷然,慢腾腾朝着沈微微炫耀:“陛下盛宠太过, 我亦觉着十分苦恼, 可惜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我想了想,我是宁可淹死, 也比活生生渴死强。”
沈微微气恼不已。
分明她比白舒暖地位高一点,家世好一点, 在储秀宫的时候, 还常常被她欺负只能忍让, 结果白舒暖就仗着她生的好看, 先一步得了圣宠。
小人得志的嘴脸, 着实难看。
可惜谁让技不如人, 她堂堂刺史之女, 被一个太守家的乡下侄女儿压得死死的。
舒暖又凑到她耳边, 娇声讽刺:“是不是特别恨我,恨得想杀了我?”
看她眼里的怒火几欲喷出来,舒暖就觉得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恨几分, 真巧,沈微微恨不得杀她,她却想杀沈微微全家。
她接着引诱,“是不是恨不得从天上掉个法子给你,让你一夜之间获得圣宠?”
舒暖嗤笑一声:“可惜,你纵然是做梦,也没这样的法子。”
我可真狠,舒暖浅笑,在心底道。
若非有深仇大恨支撑着自己,说不得自个儿真的会做个奸佞小人,仗势欺人,恃宠而骄,人人除之而后快。
她心知肚明自己在做的事情,从外人的角度看,定然不懂为何自己非要跟沈微微作对,也不会懂她好好的为何非要做个奸贼。
可是没关系,不管外人现在怎么想,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的。
她叹口气,怜悯的盯着沈微微,抛下一句话:“蠢货真可怜。”
便趾高气昂离开了。
沈微微厌恶怨恨的声音带着刺,怨毒地朝着她刺来:“白舒暖,我肯定会打败你的。”
舒暖失笑,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就离开了。
这样的漠视,更令人愤怒。
舒暖很清楚该如何激怒一个人,也很清楚怎么让对方恨自己欲死。
她走在宫廷的夹道上,阳光从顶上直直照下来,影子便拉的只有二尺长,缩在青石地板上,好不可怜。朱红的宫墙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刺眼,如她一样耀眼夺目。
远远地,舒暖瞧见了圣驾。
五彩的华盖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前呼后拥的一排依仗,头一次在舒暖跟前显示出帝王的豪奢。
她只光明正大见过皇帝两次。头一次在储秀宫被贤妃为难,跪在地上,连话都没敢说。第二次在观舟楼上,他身边人虽多,却也因地界有限,并不显得过分。
如今他行在路上,远远瞧过去,方才感受到一代帝王的威仪。
那是一种,万金都买不来的气派。
她抿了抿唇,避让到夹道旁,低头欠身行礼,确定自己不会直视天颜,看不见对方的脸,才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圣驾渐渐近了,路过她身旁,舒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正欲离开,却见小林公公凑到圣驾前,答应了什么。
再接着,小林公公便朝着舒暖走来。
舒暖微怔,停下脚步:“小林公公?”
“白主子。”小林公公脸上堆满笑容,含笑道,“陛下口谕,命您前去御书房侍奉。”
“御书房?”
饶是舒暖定力不同寻常,也不由得震惊了,不由自主反问。
御书房是什么地方?是皇帝陛下处理军国大事的场所,一般的妃嫔哪儿有资格进去,便是贤妃这样尊贵的皇妃,怕也不敢进去。
皇帝却要她去。
圣命难违,舒暖对着小林公公含笑的眼睛,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温顺跟着他走。
御书房离翠微宫很近,离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更近了,也就半刻钟的路程。
被引着走进御书房内的小侧殿,舒暖心中有些别的想头。
大中午要她过来侍奉,皇帝总不能用已经歇下了这种理由不见她,皇帝难道想用真实面目面对她?
她心中思衬,若当真如此,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
吃惊,害怕,惊恐。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别的。舒暖抿了抿唇,或者还可能有……惊喜?惊喜于,他是皇帝,让他误会,自己对他也有意思?
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她的确表现出对他有点意思。
如果继续装下去呢?
舒暖眼神冷冽而清晰,她心中非常明白,这样的选择或许是最好的。
一个男人,他再冷酷无情,对于喜欢他的女人,也会有所不同,会多加关照。
若同样喜欢她,自然皆大欢喜,若不喜欢,也会有几分愧疚。
可是……
舒暖不大想这样做。
她不信任感情这种东西。
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或许对自己有好处,但来日方长,焉知它不会成为致命的毒。
一时半会儿的,她可以让人误以为自己喜欢他,可感情是装不出来的,假以时日他定会察觉自己真正的打算,到时候,现在做的一切,都会变成捅在心口的刀。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没有希望,没有盼望,自然不会失望。
舒暖眼光沉沉,顷刻之间便想了许多,但踏进门那一刻,便不禁失笑。
皇帝果然还是那个皇帝,并未打算见她。
空荡荡的屋内,就她一个人,显得格外凄凉。
舒暖站在正当中,环顾四周,这间屋子想必是皇帝寻常起卧用的,干干净净的装饰,窗明几净,琉璃糊的窗子隐隐透着微光,室内便亮堂堂的,觉得温暖舒适。
这样一看,确实比富丽堂皇的养心殿要更加顺眼些。
舒暖耳尖一动,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她在那一瞬间站直身体,恭恭敬敬站在一侧。
进门的果真不是皇帝,而是一个女人,她穿着女官的服饰,正是御书房侍奉的女史,那女史手中捧着个托盘,走进门时朝舒暖行礼,舒暖自然回了个礼。
女史位居六品,和她平级,虽则女官的地位不如皇妃,但御书房伺候的女官又格外不同,出门去,谁也不敢看轻她。
舒暖目光懵懂的看着她。
那女史便道:“白主子,奴婢吕瑶,御书房六品女史。”
“吕女史。”舒暖脸上带着笑,“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命奴婢问白主子,可会写字?”
舒暖确实会写字,她家虽然不算有钱,却极注重读书识字,给儿女都找了学堂读书识字。舒暖是女孩儿读书不多,普通的认字写字却没问题。
她便点了点头。
吕瑶轻轻一笑,手放在刚才拿来的托盘上,“陛下口谕,让白主子在御书房抄写金刚经,给你一个月时间,慢慢抄就是。”
“是。”舒暖应了,犹豫片刻,眼神迟疑。
吕瑶朝她福身:“那白主子便开始吧,奴婢告退。”
舒暖坐在桌案前,一边研磨,一边在心理思索着皇帝此行的目的。
皇帝不信佛,这是肯定的。因先帝和太后笃信佛教,景朝境内佛寺喧嚣,处处可见,还有许多人为逃避赋税,遁入空门。皇帝登基三载,拆了不少寺庙,砸了许多佛像,还遣送很多僧人还俗。
他突然让自己抄佛经,这事儿太反常了。
而且,金刚经总共五六千个字,一天抄一个时辰,也不至于抄上一个月。
舒暖下意识咬着笔头,眉头紧紧纠结在一处。
这回,她的确是想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窗外烈阳高照,她在凉爽的室内伸了个懒腰。
多思无益,她也思考不出什么。皇帝让她抄经书,她抄就是。
反正,抄个金刚经,累也累不死。
还能在御书房蹭一蹭凉气。
这儿的冰够用,舍得放,到处都凉沁沁的,可比安乐宫舒服的多。
甚至连笔墨都是最上等的,用着顺滑舒适,写字也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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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抄,就到了黄昏,日光斜斜照进屋内,舒暖刚收了笔。
吕瑶走进来,温柔道:“白主子可以回去了,明日等陛下宣召。”
舒暖点了点头,收拾东西起身,缓缓离开御书房。
吕瑶不说,她也不会问。帝王心术,猜得到就猜,猜不到也不可以窥测。
这是做妃嫔最基本的要求。
背后,御书房的正殿内已经点上了灯火,火光映着琉璃窗,透出朦胧的光亮。
身着龙袍的男人站在窗户边上,手搭在窗沿上,紧紧攥住,身上散发着冰冷的寒意,宛若数九寒天的风,使人害怕,只想躲的远远儿的。
钦天监监正跪在他身后,额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往下落,室内凉意沁人,他却觉着脊背都湿透了。
“陛……陛下……”他强撑着开口,“实非臣测算不准,天意如此,不可违逆。”
“天意……”皇帝咀嚼着这两个字,身上威压迫人。
“朕乃天之子,天却不庇佑于朕,是吗?”
钦天监监正默默不语,只俯身趴在地上。陛下自从一出生,就被算了不好的命运,这么多年过去,按理说也该认命,可如今他却想要逆天改命。
天命难违。
纵使天子之尊,又哪儿做得到。
且不看始皇帝富有四海,尚求不得长生,武帝耗尽天下钱财,也只是个笑话。
皇帝的命格,从小到大验证了多少回,再多思多想,又有何益处?
不过平白添一桩麻烦事罢了。
也不知道陛下身上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就为难起人来了,这不像他平常的作风。他登基三载,钦天监在他眼里就跟个市井神棍没区别,看都不看一眼。
最近却频频召见,其中深意,令人惊慌。
皇帝背对着他,声音冷淡又骄傲:“朕既然乃天子,便不会被天命左右,你若没有办法,便滚回钦天监,别碍着朕的眼。”
钦天监监正不由得喊一声:“陛下……!”
“如尔等酒囊饭袋,只会令朕放弃。”景昭眼神锐利,“若再说这样的话,朕便斩你全家。”
“臣……遵旨。”
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在碰上一个强势的君主时,感受尤其深刻。
钦天监监正凄凄惨惨从地上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告退,离开了御书房。
景昭冷淡的看着,过了许久,声音飘忽:“真的不行吗?”
大太监心疼地看着他,轻叹一声,只得安慰:“陛下,会有法子的。”
定然会有的,陛下是位好皇帝,好君主,本该有最好的命格,上天不舍得待他不好。
幽幽燃烧的龙涎香似乎在应和他的话,在寂静的室内,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烟雾袅袅,映着他好看的眸子,其中冷意逐渐消融,留下一抹轻轻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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