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似有所感,突然转过身来。
在那一刻, 舒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脑海里的想法迅速成型, 她干脆利落地紧紧闭上眼睛, 全当自己从未醒过。
既然你不想要我知道你的身份,那我自然可以配合你,让你以为我一无所知。
舒暖心中数了几声, 听见门被关上的响声, 仍谨慎地没有睁眼。又过了一会子,寂静的室内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舒暖才敢睁开眼。
环顾四周,见委实没人, 方松了口气。
原来一早碰见的那个刺客,就是皇帝本人。
难怪他天天都在宫里,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 到处都能碰见他。甚至连在万寿香炉上捣乱都如入无人之境, 顺利的不行。
他就是九重宫阙的主人, 自然没有人敢拦着他。
就算是要推了储秀宫重建, 旁人也只能建议, 而不能阻止他, 何况区区万寿香炉, 他当面砸了,也顶多有人跪地求他不要。
得知皇帝就是那个人,舒暖就越发确信, 自己的猜测没错。
这个男人大约是喜欢她的,在冷宫遇见那次,应当亦非巧合,是故意去瞧她的,否则好好一个皇帝,满宫乱转悠,也没转进冷宫的道理。
提及冷宫,舒暖眉头微皱,又开始心惊胆战。
强水的事情她把证据掩埋的一干二净,谁都查不出来。可她原以为只是找了个不相干的刺客,孰料对方是皇帝?
颇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意味。
舒暖目光沉沉。
面对这种情况,与其拆穿皇帝的身份,让他尴尬,倒不如继续装下去,两个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反而更好些。
她知道的更多些,也站在有利的位置。
舒暖主要担心,一旦自己知道他的身份,皇帝肯定会觉得,自己害怕强水的秘密泄露,会巴结他,会做各种讨好他的事情。
那样,自己就处在被动的位置上。
本身地位不如人家,活得足够卑微了,若在这件事情上还处于被动地位,那接下来日子还能过吗?
但是装作完全不知道,皇帝就会害怕自己身份泄露,不敢见她,不敢对她做什么。如此一来,自己掌握的消息更多,自然而然占据主动地位。
想利用他做事情,也有更多选择。
舒暖拉起被子遮住脑袋,心中一片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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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回到安乐宫,舒暖如前日一般补眠,睡到日上三竿方起身,便见得绿萝端着水盆和丝帕走进来,扶她起身,伺候她洗漱。
舒暖坐在梳妆台前,问:“外头有人说什么吗?”
“有。”绿萝并不瞒她,“大部分人都羡慕主子独得圣宠,其中也有酸话,说主子你……”
她顿了顿,舒暖不甚在意地接口:“说我是狐狸精,狐媚惑主?”
绿萝禁不住笑了:“外头的话哪儿能听,她们都是嫉妒主子得宠。”
舒暖望着镜子里娇媚如花的容颜,伸手拿胭脂遮了眼下的黑眼圈,嫣红的胭脂抹在眼底,更添三分妩媚,好似承欢后哭红的眼圈儿。
她站起身,悠悠然道:“咱们还去翠微宫,给贤妃娘娘请安。”
绿萝着实不懂她,侍寝之后正风光的时候,不去外头转悠着耀武扬威,也不在自己屋里韬光养晦,偏生一门心思针对沈才人。
有什么用处吗?
这沈才人本就无宠无爱的,家世也不是顶好,在宫中无一处出挑,若非头一个被陛下禁足,上头的主子们根本注意不到她。
跟她较劲,没得白白跌了面子。
舒暖不做解释,只撑了把油纸伞遮阳,让小宫女捧了冰盆,踩着夏日的烈阳,慢腾腾走到翠微宫。
今儿翠微宫比昨个儿还热闹。
放着冰鉴的室内凉快又舒适,贤妃靠在上首的美人榻上,下头两面排开,十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坐着。舒暖走进去的时候,她们都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不说话,完全看不出方才在聊什么。
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
只两个比舒暖身份低一些的采女站起身,给她让了位置。舒暖朝贤妃行礼,毫无压力坐在她们让出的位置上,内心没有丝毫歉疚。宫中规矩森严,纵然她们不喜自己,也万万不可以坐在她前头。
否则便是僭越。
贤妃在上头漫声道:“白宝林昨夜辛劳,怎不多歇着会儿?”
“回娘娘话,妾身不累。”
“我看你是炫耀!”蒋琬迩在一侧恼羞成怒道,“白舒暖,你太过分了!”
她自己昨天被召去侍寝,本以为苦尽甘来,日后飞上枝头,孰料皇帝给她那么大的羞辱。
蒋琬迩不敢怨恨皇帝,亦或者她心中怨恨,只是嘴上不敢说,便把怒火都发泄在舒暖身上,从而给自己的羞辱找个纾解的理由。
舒暖天真无辜的看着她,不解道:“蒋美人,我做什么了?”
她心中觉得十分可笑,本想着今儿头一个发难的会是沈微微,她都想好该如何应对了。
却不料蒋琬迩先跳出来,关键是蒋琬迩这通火发的毫无道理,羞辱她的人是皇帝,她的仇人也该是皇帝,舒暖可什么都没对她做,甚至于到现在,连目光都没给她一个,万万没有得罪她的地方。
却无端被迁怒,舒暖委屈的很。
蒋琬迩语塞。她做什么了?她什么都没做,可她的存在就是对自己的羞辱!
皇帝罚跪自己,却接连两夜幸了白舒暖,风平浪静的没有丝毫惩戒,甚至还有大把大把的赏赐给她。
两相比较,显得自己格外可怜,特别可笑。
蒋琬迩想了想,咬牙道:“白舒暖,你到我跟前耀武扬威,还不算错吗?”
舒暖不吃她这一套,冷哼一声道:“蒋美人这话好没道理,我进屋到现在,半句话没提起蒋美人,怎么就耀武扬威了?若说因我得了陛下宠幸,出门见人就叫做耀武扬威,那我着实没有办法,难不成要我一辈子待在安乐宫不出门?”
“陛下并没罚我禁足,蒋美人大约也没这个权力。”
真真有病,以为全天下都是她爹,全都顺着她呢!说什么耀武扬威,她便真的耀武扬威,又关蒋琬迩什么事?
蒋琬迩无理取闹到这个地步,是想着靠气势压倒舒暖,让舒暖一时语塞,她理所当然让舒暖觉得是自己的错。
却没想到舒暖冷静如斯,她这般胡搅蛮缠的话,都能瞬间反应过来,抓住漏洞,精准打击。
蒋琬迩唇角抽动:“你强词夺理!”
望着她青白交加的脸色,舒暖整了整宽大的衣袖,不再跟她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她只是拿袖子遮住半边脸颊,柔柔弱弱看向贤妃。
“贤妃娘娘,妾身遭此无妄之灾,还望娘娘给妾身作主。”她说哭就哭,抽抽答答斜靠在椅子上,那副模样,令人不由得一同抽了抽额角。
什么人啊?
虽然目前的确是蒋琬迩先挑事欺负她,可刚才的情景大家有目共睹,蒋琬迩在她嘴里过不了两句话就完败,败得一塌糊涂,毫无还手之力。
都这样了,她还能可怜巴巴说人欺负她?
舒暖却不管这些,蒋琬迩打不过她那是因为她聪明,若换个愚钝点的姑娘,现在冤都冤死了。她凭什么不能告状聪明人就非得被人欺负吗?
她就坐在那里抽噎,哭的真情实感,反正她并不怕丢人,她得让人知道,得罪她没有好下场,让这些人心生忌惮,面对她时,多思量几分。
贤妃揉了揉额角,淡声道:“都住口。”
她神情冷冷的,扫视舒暖和蒋琬迩。
“陛下喜欢谁就是谁的荣幸,陛下不喜欢那是你们自己没本事,怪不得旁人。”她看向蒋琬迩,说出的话丝毫都不给对方留脸面,“蒋美人自个儿讨好不了陛下,被责罚,那是你的错,跟白宝林毫无关系,你这样迁怒于她,着实不该。”
“你去给白宝林道歉!”
舒暖就坐在那儿等着,她觉得蒋琬迩肯定不愿意,也不知道贤妃会用何种手段折服她。
蒋琬迩紧紧抿着唇,一张脸上全是抗拒,一动不动,摆明了不肯。
贤妃沉下脸,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傲慢:“既然蒋美人不服本宫管教,本宫也不敢多说,送蒋美人出去,日后不必来我翠微宫了。”
这副情形,极像昨日沈微微被送出安乐宫的样子。
但蒋琬迩显然更加狼狈,沈微微得罪舒暖,在宫中不值一提,谁都不会觉着好笑,也没人会因此疏远她,冷淡她。
但得罪宫中位份最高的贤妃就全然不同,贤妃不得宠是真的,地位高也是真的,跟太后有血缘关系更是真的,宫中这些低位嫔妃,还真不敢得罪她。被她发话厌恶的妃子,同时还得罪陛下,日后可还有好日子过?
蒋琬迩闻言,脸色发白,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贤妃娘娘……”
贤妃摆了摆手,不许她多嘴,自然有人上前,拉着她送出翠微宫。
一时之间,翠微宫静悄悄的,称得上是鸦雀无声。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一致看看贤妃,又看看舒暖,目光呆滞。
却不知道为何,心底一同泛上阵阵凉意。
冰凉的温度从心头传到四肢百骸。
舒暖见状,渐渐止了哭声,拿柔软的丝绸帕子擦了擦眼泪,含笑道:“多谢贤妃娘娘替妾身主持公道。”
贤妃定定望着她,忽而冷淡一笑,意味深长道:“白宝林能得宠,也是件好事,本宫十分欣喜。”
大家只当她说的是反话,是敲打舒暖,不要太得意忘形。
虽然得宠,但小小六品宝林,哪儿有她耀武扬威的地方?
唯有舒暖自个儿心头一动,对上贤妃冷静的美眸,莫名觉得她话中有话,绝非听上去这般简单。
她说她欣喜,像是真心话,如果自己真的得宠,她会很高兴。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脑海。难不成她也知道,其实自个儿没有侍寝,在养心殿都是摆着玩的?
也对,贤妃自潜邸就侍奉陛下,肯定知道陛下的习惯,比自己清楚的多,说不得她还知道为何陛下不肯宠幸妃子。
若这许多年来,陛下都不曾宠幸妃嫔,那贤妃的话,确实说的过去。
皇帝不喜欢女人,没有子嗣,百年之后过继宗室,她们这群妃嫔就要落发出家。但若皇帝有亲子,她们就可做太妃,荣养宫中。
贤妃应当也希望皇帝早日找个喜欢的人,生个孩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舒暖不敢问,只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娘娘。”
她也不确定贤妃是否另有它意,只静静坐着,八风不动的模样,好似没有听懂。
经了蒋琬迩一事,没人敢在贤妃宫中再闹事,连带着跃跃欲试的沈微微都乖巧老实坐到散场。舒暖已经跟人撕了一场,一时半会没精力开展第二场,也不打算活得太招摇,接下来亦非常老实。
翠微宫这场聚会,勉强称得上和睦温馨。
如果忽略其中涌动的暗流。
舒暖扶着绿萝的手走出翠微宫,特意吊在人群最后,等着人走光,脚步一转,又朝着沈微微去了。
沈微微就住翠微宫,从贤妃殿里出来,二话不说便跑回自己屋中,刚饮口水,便听得侍女通报。
“主子,安乐宫白宝林又来了。”
舒暖在门口等着,听见她的话,不仅失笑。这个“又”字用的极其精妙,既说明她不是头一次过来找事,还准确表达了嫌恶之情。
宫里的宫女们,个个都是人物。
沈微微的声音透过门缝不加掩饰的厌恶:“她来干什么?”
“主子,可要请人进来?”
“不请,就让她在外头等着!”
舒暖闻言,轻轻一笑,直接上前推门走进去,声音欢快:“这就是沈才人高门大户的待客之道吗?昨儿沈才人去我那里,我并未将你拒之门外。”
只是以后要拒之门外罢了。
舒暖在心底瞧瞧补了一句,歪头瞧着沈微微,“沈才人今儿样貌不好,是否因我二次承宠,您嫉妒的翻来覆去,一夜睡不着?”
仗着没别人,为了刺激沈微微,舒暖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她抿了抿头发丝,温柔一笑,靠在沈微微耳边道:“可惜你嫉妒也没用,陛下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你脱的一丝不挂去勾搭他,他眼里也没有你。”
沈微微捏紧拳头。
舒暖后退一步,离开她耳边。
“我若是沈才人,就不会去嫉妒旁人,圣宠不会只给一个人,有功夫去嫉妒旁人,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陛下喜欢自己。”
“可惜,沈才人真蠢。”
她看上去是嘲讽,可实质上,却还有点别的意思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会有点晚,毕业季事情太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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