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天,温瑜的脚其实已经没什么事,就是走快了还有些疼。
他架不住钱妈妈的念叨,干脆带着一堆卷宗躲到书房里。
这些都是在县衙的刑房里翻出来的,明代的刑房主管全县民事、刑事案件,负责堂审记录、现场勘验、拟差票、放文牍、收贮形式档案等事物。
温瑜觉得徐敬之前提出的方向是正确的,蒋磊十有八、九是被熟人下了药,然后带到竹林中杀死,只不过下药之人与行凶之人,到底是不是一个,这件事还存疑。
既然徐敬都说巡检司内部人杀死蒋磊的可能性不是太大,温瑜就姑且相信这个说法。那么动手的很有可能是蒋磊在蒙阳的旧识,只可惜巡检司一帮大男人,刚到蒙阳没多久,也没有闲心去跟蒋磊打听他以前在蒙阳的事情,这方面只能由温瑜自己摸索了。
蒋磊今年刚过而立,他是十八岁那年离开的家乡,于是温瑜就干脆把十几年前的蒙阳卷宗县志全都拿出来,一点点查阅,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这个过程其实非常枯燥,周围又没个搭话的人,温瑜看得昏昏欲睡,为了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挑了一些当时的奇人奇案看。
看罢温瑜不禁感叹着整个蒙阳真是多灾多难啊,也难怪发展不起来。
十几年前蒙阳就盗贼横生,打家劫舍,奸、淫掳掠之事数不胜数,再加上当时官府不作为,蒙阳百姓苦不堪言,最后甚至有人告状告到了成都府。
彼时恰逢成化初年,当今皇上为于谦平冤昭雪,体谅民情,励精图治,虚心纳谏,俨然一副明君形象。除了不顾众人反对强纳万贵妃入宫,可以说是朝中官员们的理想君主了,但这一点在世人看来依旧瑕不掩瑜。
在成化帝的带领下,当时整个明朝吏治也偏向清明。于是上面核实了告状人的说辞之后,立马上报,严惩了当时的蒙阳县令,并调来了一个为人比较正直的新县令。
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就是打击当时的犯罪团伙,之后渐渐的蒙阳才恢复了生气。
可惜好景不长,过了一段时间又来了孙县令,蒙阳至此再一次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温瑜翻了半天,并未翻出什么结果。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时的父母官糊涂,下面的官吏也都敷衍了事,很多案牍的记载都模模糊糊,颠三倒四。温瑜看得脑仁疼,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次日徐敬依约来找温瑜,先是确定了一下温瑜的脚怎么样了。
温瑜轻笑:“本身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外伤,睡上一晚就没感觉了。”
徐敬点头:“如此甚好,我昨天回巡检司询问,得知了与蒋磊有关的一件事。”
温瑜此时正一头乱麻,听到这句话精神一振,连忙问是什么。
徐敬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据巡检司内的人说,在半个月前,曾有一个乞丐来找蒋磊,当时蒋磊不在,乞丐还在巡检司门口大闹了一场。”
温瑜目瞪口呆:“在巡检司门口闹?他不要命了吗?”
徐敬也点头:“确实,当时看守也觉得他很奇怪,拿不准他是不是有什么依仗,只是将他赶走了。最后此人走之前还在叫嚣,说自己是他们上司蒋磊的大恩人,他们对自己不恭敬,等蒋磊回来了要给他们颜色瞧瞧。”
温瑜继续问:“那蒋磊知道这件事吗,他听到之后是什么反应?”
徐敬面色凝重:“这正是最奇怪的一点,据他们说,那天把这件事告诉蒋磊之后,蒋磊的表现很奇怪,他似乎有些……害怕?”
“害怕?这也不应该啊,他一个副巡检为何要害怕一个乞丐?”温瑜回想起蒋磊的音容面貌,那个人成天嬉皮笑脸的,仿佛根本不知道害怕两字怎么写。
可徐敬却再次确认:“就是害怕,那些人也很奇怪,之后蒋磊就很自然的把话题带过去,再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也没见过那个乞丐再来,所以大家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温瑜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蒋磊之死,跟那个乞丐肯定有莫大的联系,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把那乞丐翻出来。
有了方向,温瑜一下子就觉得轻松了不少。
虽然巡检司那些人大都才来蒙阳没多久,不认识多少当地人,但温瑜还是根据他们的描述画下了乞丐的大致面貌。之后交给邓武,让他去找附近的乞儿们打听,乞丐之间的消息是最灵通的,相信很快就能出结果。
了却了一桩心事,温瑜方才感觉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这几天他又是上山又是翻书,根本没有心思好好吃饭。
正好徐敬也在,温瑜就邀请他一起去就近的路边铺子吃点东西,徐敬应邀,两人走进一间卖抄手的小摊。
摊主是一对老夫妻,据说已经在蒙阳摆摊摆了四十多年,他家的抄手皮薄馅大,里面用的都是精肉不说,还添加了笋菜和鱼虾,咬上一口,鲜香美味,这家店在蒙阳也属于路人皆知的老牌子了。
温瑜和徐敬两人各点了一碗,都感觉有些不够吃,于是又让老板添两份。
老板笑呵呵的亲自把抄手端来,还送了温瑜两盘自家特制的腌菜,感谢温瑜经常来这里照顾他家生意。
温瑜推脱不了,只能接受了。刚好现在不是饭点,整个摊牌里就温瑜徐敬两人,于是索性就跟老板聊起了家常。
由于温瑜是常客,老板也知道他没什么官架子,就天南海北的跟他扯起了,也不管后面自家老婆子的频频白眼。
说了一会儿,老板叹了口气:“哎,可惜了,我听说蒋磊那小子死了,他以前可也是我店里的常客,好不容易回家乡,我还没跟他说上几句话,这人就没了。”
温瑜好奇的问道:“哦?您还跟蒋磊认识?”
“认识,我跟我老婆子在这卖了四十几年抄手,蒙阳城里我谁不认识。”
老板提到这里还有些惋惜:“蒋磊那小子还是我看着长大的,本性不坏,但当时蒙阳乱啊,他自己一个小孩子没人照顾,只能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我记得当时他还有个好兄弟,现在也在城里做生意,好像叫……老婆子,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老板娘又瞪了他一下:“你个老糊涂,咱家醋还是去他那进的,你现在就不知道了!城西那家严记醋坊,那小子不是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了吗。”
“对对对!就是他!哎,该着人家有那个命,谁能想小时候长得像个小黑豆似的,现在竟然这么俊,给人上门当小白脸都不愁吃喝。”
温瑜转身问徐敬,他是否听蒋磊提起过此人,徐敬摇摇头。
温瑜暗中狐疑,不对啊,既然是从小的好兄弟,怎么回来了却从未提起还避而不见呢?于是找来老板结账,并示徐敬跟他去找那个人打探一下,虽然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乞丐身上,但多查查总是没坏处的。
徐敬觉得有道理,两人便向城西走去。
到了严记醋坊,温瑜也不废话,直接跟掌柜的说明了身份来意,并提出想见一见目标人物。
掌柜的一脸愁容,对温瑜毕恭毕敬的答道:“回禀知县大人,我家东家人已经消失两天了,再不回来,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去报官。”
温瑜和徐敬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消失两天?你可知他是去做什么了吗?”
掌柜回道:“小人不知,不过夫人可能知晓。”
温瑜得知那位夫人就住在这附近不远,于是让掌柜的带着去找她。掌柜不敢推脱,让伙计看好店,便动身带路。
在路上温瑜了解到原来蒋磊那位好兄弟叫苏淮,原本也在严记做伙计。后来严老板观他一表人才,人又机灵,加上无父无母,就让把独女嫁给他,让他入赘。
他也同意了,婚后跟严小姐感情非常好,育有二子,一姓严一姓苏。
几年前严老爷病逝,苏淮就当起了家。不过他也是有情有义,不仅没把严家祖产改名,对严小姐也是一如既往。
说着到了苏淮家,一个普通的小二进院子,家里的老仆给他们开了门。
等说明来意之后忙把他们领进去,此时屋内坐着一位美妇人,见到温瑜起身施礼:“不知大人莅临寒舍所为何事?”
温瑜道:“严夫人,我听闻令夫已经失踪两天了,你可知他最后一次露面是什么时候。”
严夫人眼眶微红:“家夫几天前说谈了一桩大生意,有贵人想跟我们醋坊长期合作,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备货以防万一,两天前他说要去我们城外作坊那里看看,然后就没回来过,我也派人去打听了,作坊里的人说从未见过我夫君。”
温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怎么如此巧,我们刚查到苏淮这里,他人就消失了,他是否跟蒋磊被杀一事有关?
温瑜接着问道:“那不知令夫可曾提起他曾经有一位叫蒋磊的好友,或者他最近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严夫人思考了一番:“我从未听夫君提过自己之前的朋友,应该说夫君对自己从前的是都很少跟我说。至于奇怪的地方……”
严夫人咬了咬唇“其实自从我爹走了没多久,夫君就一直暗中从醋坊拿钱……一开始很少,后来越来越多,但是最近却不拿了。”
严夫人似乎也觉得很是疑惑:“我也曾经好奇夫君那这些钱去做什么,派人暗中查过,没发现他私下有什么产业或者置办了田地。夫君平日除了去醋坊就是在家陪我们母子,也从不流连秦楼楚馆,慢慢的,只要夫君对我们好,我也就不再追究了。”
温瑜听完很头疼,感觉他们从一个谜团走向另一个谜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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