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藤纯一郎,世家出身,曾任军部高层多年,势力遍及整个日本。全盛时期的斋藤议员,是连首相也要礼让三分的存在。遗憾的是,在政治斗争失利后,出现在横滨的只是个钻牛角尖的疯老头,偏执地抓住最后一线希望挣扎着。
如果他不是疯了,又怎么会以无辜的人为祭品进行召唤仪式呢?
“吸血鬼”那种幻想生物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
山崎良太叹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到包扎上,因为抽血的人手法不熟练,昨晚带回来的小孩子手臂上肿了起来,青紫一片,看上去甚是可怖。
山崎家世代都是斋藤家的附庸,就像战国时代的家臣,荣辱兴衰皆系于此。山崎良太自出生起就注定要侍奉斋藤家主,年少时的叛逆被残酷镇压后转化为逆来顺受的沉默。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尽管负责的是后勤工作,很少主动出手,但既然为虎作伥享了几十年的福,就要负担同等重量的罪孽。
可是,男人确实从来没想过要对老弱妇孺下手。
黑发鸢眸的男孩端正地坐在废弃仓库的箱子上,毫不在意沾到月白色和服上的灰尘,除了一开始包扎时发出吃痛的抽气声,其他时候都是不声不响的,眼睫低垂,像个精致的人偶娃娃,有种不同寻常的乖巧。
看着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山崎良太回想起自己的儿子,同样是8、9岁的样子,爱笑爱玩,像个皮猴子般活泼。出于某种补偿心理,他没有用条条框框的家规去约束那孩子,而是希望其能够跳出家主家臣的陈旧藩篱,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最后一次见妻儿还是3个月前,如果斋藤家就此倒台,他也不用担心儿子走上自己的老路了。
男人对“斋藤大人”所想的靠荻原龙一的研究资料东山再起的设想不抱希望。但出于某种延续多年的“忠义”,没有退路的家臣们别无选择。树倒,猢狲尚且能四散逃离,像他们这种依附于树的寄生藤,没有另寻他主的机会,也只能用生命来最后冒一次险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
山崎良太想得出神,力度便失了控制。
“——”
感觉到小孩子细微的颤抖,男人连忙松开手,从能被轻易折断的纤细手臂伤口处,缓缓漫出的血汇成一条小小的溪流,顺着手肘滴到地上。
“抱歉,弄疼你了”,他条件反射地道歉,加快绑绷带的速度,总算是止了血。
“……”男孩咬着嘴唇摇摇头,鸢色眼眸中水雾弥漫,脸色青白,却是一言不发。
是因为身处陌生环境吗?
也是,任谁突然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拿枪的人带走,都会吓呆的。
这样脆弱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所谓血能够延命的吸血鬼呢?
估计是运气不好正好出现在那儿的吧?
想到儿子,山崎良太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伸手摸摸小孩子蓬松柔软的黑发,安慰道:“可怜的孩子,不怕,叔叔们办完事就会放你回去了。”
这是谎言,即使计划顺利,斋藤议员离开前也会处理掉可能暴露他行踪的人。要是计划失败了……他更不可能放走这个“吸血鬼”。
一脸懵懂的小孩子点点头,清透的鸢色眼眸满是信任,似是相信了山崎良太的谎言。被留下来看守的男人叹息着,放下面包和水后,转身出了门。
其他人不会给“吸血鬼”准备食物。
反正也逃不掉。
就当是他难得的仁慈吧,给这个生命步入倒计时的孩子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
听到门从外面锁住的声音,津岛修治收起工作用表情,伸了个懒腰,擦去眼角睡眠不足的生理性泪水,盘腿坐在箱子上撕开面包吃起来。
唔,干巴巴的,难吃。
男孩不满地撇撇嘴,却依旧一口一口地啃着。
补充体力是必要的。
估计再过一会儿,外出的那些人就会回来,到时候就要忙起来了。
作为“十字路口美少年”的工作。
津岛修治漫不经心地看着仓库高处窗外的浓雾,计算着这些末路之人的生命倒计时。
——可怜。
又被人这么说了。
津岛修治不会在意路人的话语,没有被看在眼里之人于其与路边石子无异。
他只是单纯困惑于这个听到过好几次的词语。
………………
“我很可怜吗?”黑发鸢眸的小孩子歪歪头,好奇地发问。
“按照一般观念来看的话,是的”,友人B——左京回答,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的男人面容平静,身处阎魔殿也依旧泰然自若,“不过,我觉得你这样的状态也很好,自怜自伤于事无补,只会被像我这样的坏人趁虚而入,吞噬殆尽。”
预料之中的,与他对视的澄澈眼眸毫无波澜。
以“恶”自居的男人露出微笑:“真遗憾啊……”
不知感情为何物的、有着怪物之心的人类,有朝一日坠入欲望之海的模样定会是绝世的美景吧,可惜马上要进地狱的他是无缘得见了。
“……”本就是随口一问的男孩并不在意友人B未说出口的话语,他眨眨眼,再开口又换了话题。
与喜欢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性情癫狂的雨生龙之介相比,左京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见识广博、分析问题视角独特,与其说是上位者,不如说是会微笑着把学生引入歧途的师长。
二次复审前已经100%确定会被判入奈落地狱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正常人。
比起普通黑市商人为了利益而抓妖怪的小打小闹,谋划打开魔界入口的男人拥有的是连大妖怪也要胆寒的漆黑污浊的怪物之心。
因脆弱而强大的人类,将探索的足迹遍及世界的每个角落。
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秘”,步步败退,现如今只能偏安一隅。
………………
但是个体的人类在“异常”面前通常是无力的。
仅存的一点人性也在吞吃了母亲后彻底消失,出现在津岛修治面前的是完全接受了自己“异常”身份的人形怪物。
银发红眸的男孩顺着魔力一路找过来,常年饥饿状态的他吃空了小半条街。因为没留活口,在睡梦中失去生命的尸体或许要过几天才会被人发现。当然,在健二的视角中,他不过是消灭了一些恶心的血块怪物罢了。
反而是怪物模样的沙耶还更像人类。
“沙耶一直、一直都好寂寞”,发出哭泣般嘶吼的触手怪物遍及全身的无数只眼睛中流出粘稠的红色液体,是足以让人作噩梦的景象。
但出现在同样是“召唤物”的津岛修治视野中的,不过是个缩成一团哭泣着的小女孩罢了。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好想死。
尽管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沙耶是怪物、健二是人类,可实质上这对双胞胎正好是相反的。
尚有人心的沙耶想要作为人类而死去。
害怕寂寞的小女孩希望能有更多人的陪伴。
不仅是家人,还包括更多、更多的“朋友”。
失去人身前,她其实是个非常开朗又喜欢交友的孩子。
缺乏正常善恶观念的健二选择实现沙耶的愿望,尽力给她一场最盛大的祭典(葬礼)。
离开前,银发红眸的男孩向津岛修治提出邀请。
“一起来大闹一场吧~”,他展开双臂,脸上带着假面具般过分灿烂的笑容,“祭典结束后,我们会配合你的工作的。”
有点心动。
说不定能看到中也的“勇者”状态?
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比如物种灭亡什么的)的话,玩一玩也不错?
在极限状态下,应该能接触到更真实更激烈的人类情感吧……
黑发鸢眸的男孩想着,犹豫了。
………………
和可怜相比,他被叫怪物的次数要多得多。
——怪物!
濒死的、全身焦黑的男人面容扭曲,喉咙在爆炸中半毁,含糊不清的嘶喊混杂着血沫,努力睁开仅存的一只眼睛怒视着罪魁祸首。
常年靠捕捉、虐待、贩卖妖怪牟利的男人从未想过会因为意外抓到的“魔术师”而死。
不对,我是人类!
——怪物!
衣衫褴褛的少女颤抖着看着不远处的祭祀,人类像猪羊般被献祭。执行者渐近,磨亮的刀光映出她干瘦的脸颊,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无可反抗的死亡。她扭头看向旁边笼子里作为高级祭品而被严加看守的黑发男孩,清透的鸢色眼眸依旧平静,带着非人的神性。恐惧到了极限转化为对无人来救的愤怒,少女涕泪横流地怒骂着。
不对,我是人类。
——怪物!
——怪物!
——怪物!
不是的,我是人类,并不是什么……怪物。
西东天的面具会集聚“恶”,津岛修治离开前怀抱的些许期待也在目睹了人对妖、人对人的种种残酷行径后渐渐磨灭。
男孩在最后的一点期待外围建起厚重的高墙,通过漠然的伪装来保护自己。
尚还年幼的小孩子硬撑着,不愿放弃。
XXXX的祭祀是最后的尝试,对祭品们的死亡毫无触动,他只担心召唤会失败。
幸运的是,召唤成功了。
——这样就又能撑一阵子了,再试试吧。
说不定、说不定呢?
他看着长相凶恶的地狱辅佐官,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
“……我是怪物吗?”蹲在地上、像人偶一样精巧的小孩子问道,琉璃般通透的鸢色眼眸不带丝毫感情色彩,柔软稚气的声音中却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因为我是怪物……所以才会被关起来?”
“哈,你中二吗?不对、5岁的话大概是幼稚园中班——幼中二?想当年卷子我也是当过食尸鬼的人,后来嘛……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说的就是我坂X银X!靠,这也要和谐?那就X田X时——算了,还是叫卷子吧”,银发男子斜卧在地上,惫懒地挖着鼻孔,用另一只手将小孩子及腰的黑色卷发揉成一团乱毛,“不管怎么看你都是个人类,就不要妄想改变种族了。”
懒洋洋的大叔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小孩子像小动物一样抖抖毛,犹豫片刻,顺应内心地扑了过去。
因为被这样笃定地认可过,所以他即使疲惫也还能继续撑下去。
是的,我是人类,绝不是怪物。
………………
“怪物……”
男人趴在地上,拼命伸出手想抓到什么。曾经叱咤风云的斋藤议员现如今不过是个佝偻猥琐的老人,死亡的脚步,已经渐近了。
“我不是怪物哦”,津岛修治蹲下来,看着濒死的召唤者,笑着说:“我是人类。”
“十字路口美少年”虽然作为召唤物来说等级不高,但他们由都市传说而生,只要满足必要的程序,就能展现出因果律级别的力量。
范围内的生命体会在疯狂中走向死亡。
斋藤纯一郎会在脑中被自己杀死的无辜者反复折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虽然有点老套,但也算是挺适合他的?
确认了召唤者的死亡,男孩感受着渐渐消失的束缚,因反噬的疼痛而跌坐到地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和服。
“呼、呼——”他剧烈喘息着,按住胸口。
所幸,仓库里已经没有除他以外的活人了,怎么失态都无所谓。
遍地的尸体还保持着死前的惊恐,圆睁的双眼无法闭合。
津岛修治对斋藤议员以外的其他人不感兴趣。
可惜,眼见着家主被袭击的家臣们不假思索地攻击了——
而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就这几次的试验来看,与其说是为了保护他的性命,不如说是对应着自己“想死”的念头而自动激活……?
——东方简洁版梅菲斯特?
鸢色眼眸中带着暗沉沉的死气,津岛修治随手从地上捡起轻巧的自动手/枪,对准太阳穴。
“我想活下去?不对——”他想了想,“停留吧,你如此美丽……?”
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手/枪悄无声息地化作齑粉。
“……失败了,没有骗过去啊~”
男孩吐吐舌头,抱怨道,双手向后撑在地上。
“我是人类”,他微闭着眼,对着虚空自言自语,“是人类……吧?”
“……当然是人类啦,为什么你要纠结这种显而易见的事?”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津岛修治的沉思,他惊讶地睁开眼向上看去。
浓雾渐渐散去,午后的阳光洒入仓库,为站在窗台上的橘发青年镀上一层金光。
中原中也跳到地上,确认男孩没有明显的外伤后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训斥——
“中也”,津岛修治抬起头,鸢色眼眸澄澈柔和,笑容真切:“我喜欢你。”
中原中也:“……哦。”
中原中也:“等等,你别想就这么蒙混过去——”
橘发青年大步走到男孩身前,一把拉起对方,为触手处的冰冷惊了一下。
“中也~”黑发鸢眸的小孩子顺势抱住对方的脖颈,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去,难得地表现出依恋,“你能诞生真是太好了。”
“刚才中也像天使一样落下来了~”
“中也超帅,最棒了~”
“……”
中原中也叹口气,单手托住津岛修治防止滑下去,小孩子这点重量对黑手党干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反而是骨头硬得硌人,让他想动手都不禁犹豫再三。
还是大号青花鱼比较方便啊,想揍就揍了。
“中也觉得自己是怪物还是人类?”
忍受着身体内部的疼痛,津岛修治又抱得紧了些,问道。
这是什么鬼问题。
中原中也对被敌人称为“怪物”并不陌生,反正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弱者。至于喜欢用“怪物”来挑衅自己的某条青花鱼……嗯,揍回去就是了。
不过——
他扭头看过去。
这个表情……简直分不清是在问他还是在自问了。
中原中也曲起手指弹了男孩额头一下,笃定地说:“我是人类。”
“……嗯”,津岛修治摸了摸额头,非常肯定那里红了一块。男孩蕴着水光的鸢色眼眸微弯,露出笑容。
“好了,让我们来算算账吧”,中原中也阴恻恻地笑着,捏住小孩子柔软的脸颊,“不打招呼就离开,嗯?”
“度、度补气”,自知理亏的男孩完全不反抗,含糊地道着歉。
中原中也:“呵,光道歉还不够,必须有实际行动。”
津岛修治:“?”
橘发青年抱着男孩走出弥漫着血腥气的房子,这附近都没有居民区,不用担心被看到。
注意到小孩子身体不适的青年把他轻轻放在路边的长椅上,自己也坐到旁边。
“我的要求是——”中原中也刻意停顿了一下才说出下半句:“你来对我求救。”
“……诶”,津岛修治发出完全意料外的单音节。
“没错,求救,说一句‘救救我’之类的就可以”,中原中也固定住男孩子的头不让他偏开视线,补充道:“很容易做到吧。”
津岛修治:“……不是,这有什么意义啊。”
“嗯?没有啊”,橘发青年挑眉,英俊的脸上笑容灿烂,“就是我想听而已~”
心情愉快得尾音都带上了一丝荡漾。
“……”男孩无语地看着突然孩子气的青年。
“快点说,说了就带你去吃饭”,中原中也催促道:“我知道一家烤蟹腿超棒的店,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津岛修治:“……说就说。”
“救——咳、救救……”,小孩子甜软的声音突兀地卡壳了,他又张嘴试了几次,都是说到一半就停住。
“——呜”,他涨红脸,气鼓鼓地看着青年,“中也欺负人!”
“对啊,就是欺负你了怎么样~”
中原中也从小号青花鱼的反应上得到了足够乐趣,决定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吃过饭就带他回去睡觉吧。
橘发青年看着小孩子眼下明显的青色,边回忆着店铺位置边伸手抱起他。
已经通知了善后处理的人,估计过会儿就到。
津岛修治:“说起来,中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搜索这种东躲西藏的丧家之犬可是黑手党的长项”,中原中也略去调查的艰辛,轻描淡写道。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依靠直觉吧。蛞蝓的直觉已经是异能级别了。
太宰治小心地避开那两人,心里默默吐槽。
因为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的利益交换没谈妥,所以中原中也完全是自己私自调查的。
对小孩子格外温柔的黑手党干部真是奇葩(中性词)了。
趁着善后的人还没来,他边调查边腹诽。
绝对不是因为那家伙有蟹腿吃才生气的喔,也不是因为中也差别待遇——
哼,什么嘛,对他就只会直接动手=皿=。
爱好作死的抗揍级别MAX的青年孩子气地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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