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水上风光

    望着他,  封如故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  游红尘十三岁,日日随在他身侧。

    封如故把他打扮成了贵重且貌美的小郎君,  并颇以他为傲。

    走在街上,会有茶楼上的闺阁少女会向游红尘身上掷花,每每仰头,  却都看不到那掷花少女的面目。

    游红尘把花握在手上,细细理着枝叶,走出一段路后,  便将花纽在封如故胸前。

    封如故好奇“不喜欢这花吗”

    游红尘“喜欢。”

    封如故一头雾水“喜欢你不好好拿着”

    游红尘同样是一头雾水“喜欢才要送给义父的。”

    两边各自迷惑一阵后,  封如故自认为有责任教导义子知道人之常情“下次再收到花,就上茶楼去,与赠花的人谈上两句。这是礼节。”

    游红尘“我好端端走在路上,她拿花砸我,这就很没有礼节。”

    封如故“”

    好在游红尘领悟得很快,摘下了封如故胸前的小花“义父,  我晓得了。”

    下次,  他会亲手为义父摘花。

    封如故则是异常欣慰孺子可教。

    话虽如此,  封如故仍是有些担心。

    他家小红尘在那平静而扭曲的牢笼里生活了九年,  小小年纪,硬是将自己活作了一口无波的古井,  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特别为之欢喜的。

    封如故当时也还年轻,  总觉得人欢喜了就该有情绪流露,  反正不该像游红尘这样,  说喜不喜欢全靠一张嘴,不管是锦衣、美食,还是剑术、美人,对什么都是不甚热切的模样,简直该去修禅。

    封如故实在忍不住了,便问他“小红尘,你不开心吗”

    他的小红尘一脸迷茫地答道“没有,义父,我每天都很开心。”

    封如故“”唉,又是如此。

    他开始尽力挖掘游红尘的喜好,叫他若是喜欢什么,就跟自己说,哪怕是昆仑雪,泰山云,他也一样为他采来。

    游红尘满口答应,抵死不改。

    封如故为他这无波无澜的小义子操碎了心,原本无忧无虑的心中硬生生为他冒出了几丝愁绪来,某日醉酒后,索性搂着他的脖子,硬逼着他说出一件喜欢的东西。

    游红尘被他缠得没了办法,随手一指,指向了一个路人腰间佩着的银铃锦囊。

    他本来想得很好,封如故见了此物,或许会满大街地找寻,等他酒力上来、逛得累了,自己便可带他回去休息。

    孰料封如故二话不说,起身拦住了那名路人,说明了来意。

    没想到那路人也是固执,拒绝道“这是我女儿亲手做了送给我的,不会出售。”

    封如故二话不说,解下了腰间一块稍一掌眼便知其有连城之价的玉佩“我们交换。”

    路人“”

    游红尘“”

    封如故指一指身后面无表情地面红耳赤着的游红尘“我家儿子喜欢这个。”

    路人看一看他身后跟他差不多高的“儿子”,眉头一皱,明白了过来“喝多了吧”

    游红尘看不下去了。

    他晓得是义父平白打扰了人家,匆匆夺下义父的玉佩,对路人道一声“打扰”,又对义父小声说上一句“冒犯”,便侧过身去,将那醉醺醺的少年背在了自己身上。

    游红尘被低矮的祠堂压着,做了多年的檐下之草,九岁时得见阳光之后,迅速拔节成长,像是竹子似的,一年一年往上窜去。

    十三岁的身量,已与封如故相差无几。

    回到二人下榻的客栈,游红尘打来热水,浸湿毛巾,替封如故擦拭脸颊与掌心,斟茶解酒,旋即双膝着地,为封如故重新将玉佩束回腰间蹀躞之上。

    醉意朦胧的封如故低头看着游红尘漂亮的发旋,难得沮丧“你好不容易喜欢一样东西”

    游红尘专心致志地系好玉佩,抚一抚尾端流苏,仰头道“义父别难过。那不是红尘真正想要的。”

    封如故醉意上涌,要往榻上倒,嘴里嘟嘟囔囔的“那你想要什么才会开心”

    游红尘一边替他除去身上衣物,一边说“义父,我是真的很开心。我想要的已经在我身边了。”

    封如故“嗯”

    游红尘抿一抿唇,不甚熟练地向义父坦白自己的心思“游红尘的心愿,只是和义父在一起。因为早已实现,所以别的都不想要了。”

    封如故捻住他耳垂上的红痣,笑嘻嘻地晃了一晃“搞什么啊,这不是很简单吗”

    游红尘的耳朵被封如故这样捏着不撒手,不知为何,竟一时有点发烫“义父”

    “嘘。”封如故举起手指抵在唇边,疯言疯语道,“我现在是你的耳珰了。”

    失诺多年,小耳珰封如故再次捏住了游红尘的耳垂,温柔地捻了捻“好了,要抱到什么时候去”

    如一轻声道“抱到义父不需要我的时候。”

    封如故骤然软了心肠,情思一时涌动,再加之上次初试,虽然结局尴尬,但过程滋味不差,他食髓知味,自是想念,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既然如此忍不了,那我今夜便由得你”

    如一“”

    他骤然起身,与封如故分开,讲论起道理来“义父,不可。”

    封如故“”

    如一“师叔讲了,凡事需有所节制。三日前已有过一回,下次必得是在半月之后,不然纵欲过度,于义父养身不利。”

    封如故撑住了侧脸,同一本正经的义子调笑“你这样忍着,不累吗”

    如一偏开头,冷着脸道“义父说笑了。我哪有忍耐。”

    封如故也不介意他的拒绝,笑意盎然地对他发出邀请“事情办完了,出去赏月吗”

    朝歌山山阴处有一片大泽,名唤“归老境”,又唤“归老泽”,风烟清净,沧浪濯濯,初夏之时,荷叶田田,青意照水。

    一叶扁舟荡开涟漪,封如故独身坐在船头,赤足踏在略微翘起的船舷之上,敞胸露怀,举杯痛饮。

    舴艋小舟有些狭窄,封如故向后挪了挪,靠在了如一身上,举着酒壶问身后之人“喝吗”

    如一嗯了一声,张口衔住还泛着浅浅水迹的酒壶嘴,任一线清液落入喉中。

    此场景在旁人看来,便是一个魔道,一名妖僧,当众行此旖旎放纵之事,甚是和谐。

    待如一越过他的肩膀,嗅到他唇角淡淡的酒香气,马上错开眼去,微微屏息。

    封如故察觉到了他隐隐的心动,想象着他在自己咫尺之遥克制万分的模样,突然生出了些坏心思,想看他脸上的镇静之色天崩地裂的模样。

    于是他抓紧左侧船舷,借着腰力,用力一振。

    船立即左右剧烈摇晃起来。

    如一本就坐在船侧,又生在深山,不通水性,因此在乘船时万分小心。

    船身甫一晃动,他便迅速伸手,抓稳了船帮,然而眼角余光扫见回身的封如故嘴角带笑,他才想起,义父向来喜欢这般胡闹。

    今夜,自己拒了义父的求欢,已是不妥,若是再不陪他玩,义父或许会难过。

    心中抉择片刻后,如一暗自叹息一声,便松开了手去,翻身坠入水中。

    水花四溅。

    封如故只是想同如一玩闹,谁想他当真会落水,心尖一紧,立即俯身去抓他衣服。

    所幸水不很深,如一挣扎两下,便站稳了脚,还未来得及抬手擦一擦脸上的水珠,又被封如故拉至近旁,与他正面对视,鼻尖几乎要贴在一处了。

    封如故的足腕上溅了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光亮,愈加显得踝骨圆润。

    察觉到身体再起变化,如一一咬牙,恨不得把自己沉进水里去。

    察觉到他清冷面上浮出的绯色和面侧肌肉的紧绷,封如故一眯眼,笑盈盈地意有所指“不了吧,这样对我身体不好吧”

    如一“”

    他正进退两难间,忽然封如故探下身来,双唇轻含住了他的唇畔,似触非触地碰了几下。

    在潋滟的水色光影间,封如故的蓝瞳异常明亮,睫毛也染上了一层薄透的、雾气似的蓝色。

    他的声音里低低地含了笑意“来啊。上来。”

    接二连三受此撩拨,如一狠狠一咬唇,再不忍耐,翻身入舱,驶入港中。

    船身一动,清波荡漾。

    明月天光之下,如一抓住他的足腕,令其双足搭肩,指尖在封如故身上轻轻擦刮,一笔笔书写自己的名字,为他做着无痛的纹绣。

    封如故半身红莲,数莲心处最是不堪碰触。

    雨摆风摇金蕊碎,合欢枝上香房翠。

    每碰触一下,红莲便如遇清风相拂,花瓣茎叶瑟瑟抖动。

    封如故又气又好笑,抓着他的肩膀抱怨“游字笔画,嗯也太多了些”

    如一轻声道“这是义父给的名字。义父不喜欢吗”

    封如故今日喝了两顿酒,身上无力,上半身又跌回舱中,惊得船身又来回荡了两荡。

    他仰卧在略显逼仄的船舱中,闷声笑了起来“喜欢。”喜欢死了。

    如一为安抚封如故,偏头亲了一口足踝,旋即伏下了身去,在封如故左耳侧旁轻触了两下。

    封如故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在干什么”

    如一也没有多加隐瞒,从封如故耳后取出一点闪烁的灵光,向半空中抛去。

    一点灵光逐渐展开,化作一幅完整的画面浮于半空,其上种种,毫无保留落入了封如故眼中。

    上面记录的场景,叫饶是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的封如故都禁不住脸颊一热“我的灵犀”

    不世门门主,自然也是要在身上设下“灵犀”的。

    而那画面记下的,正是三日前,二人夜间的春色绮景。

    可谓是有声有色。

    如一面对义父,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在学。”

    明白他的意思后,封如故伸手抓住他透湿的前襟。

    到了这等地步,如一的衣服仍扣得紧紧,紧贴着皮肉,有种别样的诱人心动的意味。

    封如故咬牙嬉笑道“你何时变得这样勤奋”

    “红尘自知在此事上笨拙,只得以勤补拙。”

    如一回味着那画面,按记忆探寻腹地“譬如,碰到此处,义父会格外欢喜。”

    封如故骤然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呜咽。

    与此同时,“灵犀”中也发出了一声近似的呜咽。

    双声重叠在一处,再配合上万顷荷页的迎风摇动之声,凭空添了数倍风情。

    桑落久捧着一沓公文,行至余生殿门前,叩门之后,等待片刻,见没有回音,便回过身去,对身后人道“门主怕是已经歇下了。”

    为他捧卷的,是当初他们在文始门救下的四名小魔道的其中之一,名唤张灵道。

    桑落久初入不世门,身边没有一个可心人能调用,而他于四名小魔道而言又有过救命之恩,经过商榷挑选,严霜、张灵道做了他的随身侍童,为他研墨,跟他修习。

    桑落久生得温和,待人又彬彬有礼,张灵道很是仰慕他,眼巴巴地赞道“您一回来就忙于门中事务,实在太辛苦了。”

    “无妨,分内之事而已。”桑落久转身,往回走去,并打算在睡觉前改道去华章堂,取几样文册来。

    去往华章堂,要路过山中的归老泽,路途有些遥远。

    桑落久对张灵道致意“半夜叫你随我前来,有劳了。”

    张灵道受宠若惊“没有没有,您太客气了,桑花堂主。”

    桑落久微笑“不习惯我的本名”

    张灵道不大好意思“我们四人,一直记得云中君封门主和您救我们出文始山之恩,也一直记得您叫桑落久,突然改换回花花别云确实是有些不适应”

    桑落久温和道“叫了这么多年,我其实也不大适应,正好可以同你一起适应。”

    桑落久的脾气确实很好,温声细语的,这在无形中鼓励了张灵道,叫他大着胆子发问“花堂主怎么突然想到改回名字呢是否是因为”

    他的心思并不难猜。

    桑落久摇了摇头,否决了他“不,我很喜欢师父改的名字。”

    张灵道略有诧异。

    虽然门主救过他的性命,但就事论事,在张灵道的认知中,随意改人名姓,确实不大好。

    花堂主全然不在意此事,果然是因为和门主师徒情深,所以才

    桑落久知道张灵道在想些什么,并不多言,抿唇轻笑。

    他当然不介意师父为他改名桑落久。

    因为那时是在风陵。

    他不愿因为自己成为云中君的二徒弟这件事,为他那肮脏的一家人带来任何荣耀。

    现在就不一样了。

    尽管飞花门已经没落,但如果用回本名、能为他的家族抹上一点黑,桑落久又何乐而不为

    在距离归老泽还有数十尺之遥时,桑落久突然驻足停步,面色一时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张灵道也听到了隐约的怪异人声,正欲竖耳细听,便见走在前面的桑落久回过头来,笑道“卷册明早再取吧。”

    张灵道还想往前走“没事的,您不用担心我,我陪您熬到多晚都可以。”

    桑落久浅笑“只是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张灵道马上被吸引住了,跟着桑落久一起往来处走去,好奇道“是什么事情”

    桑落久头也不回,单手负于身后,语带笑意“自然是门主和门主夫人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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